這千年的狐狸精突然扮聖女,指望忽悠誰呢?
夏侯澹愣了愣,面色一緩:「愛妃竟有此心。」
忽悠到了!!
四周宮人呼吸急促。
這一天,庾晚音的大名傳遍了後宮所有角落。
謝永兒聽小丫鬟複述完案發現場的對話,眉頭一動,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暴君竟對庾晚音信任到如此地步?
更奇怪的是,庾晚音為何不指認自己?
因為她太笨,沒懷疑到自己頭上?應該不太可能。
因為她沒有證據,單憑一句話無法加害於自己?但依那暴君的性子,明明不需要任何證據……
排除異己的大好機會,庾晚音就這麼輕輕放過了。
謝永兒想起她那句「互相照應」,心念微顫,緊接著又覺出幾分可笑來——《東風夜放花千樹》全文里,庾晚音遊走於皇帝和王爺之間,長袖善舞,滴水不漏,別的妃嬪全成了她成功路上的墊腳石。
如此演技,她說的話沒有一個字可信。
是夜,盤絲洞第一屆工作交流會議在小火鍋前勝利召開。
庾晚音:「拉攏工作不太順利,謝永兒好像對我築起了很高的心防,一心當我是紙片人。」她嘆了口氣,「我又不敢冒著被端王發現的風險,跟她說大家都是真人……」
夏侯澹:「不是啊。」
庾晚音:「啊?」
夏侯澹:「你仔細想想,你是真人,她不是。她是《穿書之惡魔寵妃》里的角色,她的穿越者身份都是原作給的,包括性格和思維迴路,都是早已設定好的。你想勸她反水,估計很困難。」
庾晚音沒有往這個方向想過,此時經他提醒,才驚覺自己潛意識裡一直把謝永兒當成同類。
其實並不是同類嗎。
她一時有些喪氣,勉強掙扎道:「也別那麼快下結論,再看看吧。你跟胥堯談得怎樣?」
夏侯澹:「我說我召回他父親就是一句話的事,他是聰明人,知道該拿什麼來換。但他走的時候失魂落魄,估計受到了衝擊,還在糾結要信誰呢。」
「挺好挺好,就照這個思路繼續。你現在沒有自己的勢力,要夾縫求生,必須攪亂一池春水。」庾晚音幫他分析,「我這幾天一直在絞盡腦汁回憶原文。朝廷中的官員,七成是太后黨,三成是端王黨。」
夏侯澹:「太后有可能幫我么?」
「你想得美。她是你後媽,年紀輕,心高氣傲,嫌你不聽話,一直將小太子養在身邊,想越過你當呂武呢。不過你放心,書里她一直在瞎折騰,到最後也沒翻出什麼水花,你還是被王爺幹掉的……」
夏侯澹錯愕道:「小太子?」
「你兒子。」
「我有兒子?」
「……」
庾晚音:「有,就這一個,你十五歲時生的,今年七歲。」
夏侯澹花了半分鐘消化這則消息。
夏侯澹:「那,我兒子的媽……」
「死了。好像是生完孩子病死的。」
夏侯澹苦笑道:「我現實里都還沒結婚。」
庾晚音:「不要在意這種細節。」
太后勢大,外戚把持朝綱,黨同伐異,搞得朝堂人人自危。但這一派大多是些渾俗弄臣,成日里貪贓枉法,只會耍耍嘴皮子功夫,把暴君哄得暈頭轉向。
而一群武將口舌笨拙,被太后黨的文臣欺壓多時,不知不覺,已被端王悄然納入了麾下。
庾晚音:「我想了又想,只有一條路:讓他們內鬥。反正光腳不怕穿鞋的,你可以隨便挑撥離間,最好引得他們殺個昏天黑地,再趁機渾水摸魚。至於具體怎麼演……」
夏侯澹比了個「OK」的手勢:「我即興發揮。」
盤絲洞第一屆大會勝利結束。
吃完火鍋,庾晚音又想起一事:「其實你被篡位有一個最大的導火索,是因為一場旱災。」
「什麼時候?明年?後年?」
「我不知道,在全書差不多三分之二的地方。」
夏侯澹:「……」
一目十行、不求甚解的庾晚音有些理虧,努力將功補過回憶細節:「旱災一來,國庫空虛,民不聊生。你非但沒有想辦法賑災,還聽信奸臣進言,大興土木造了個什麼神宮,用來祭天。餓死的人多了,到處都在舉旗造反,陷入一片混亂……然後你就被刺了。」
夏侯澹:「但你不記得刺客是誰,也不記得是哪一天。」
庾晚音:「……在倒數十幾頁的地方。」
夏侯澹扶額:「你能記點有用的么?」
庾晚音怒道:「現在說這些也晚了,有總比沒有好吧!總之你被刺後端王打著勤王的旗號入宮,但你傷重不治。百官進言,說此時舉國情勢危急,太子年幼不堪大任,求他當皇帝穩固江山。於是他臨危上任,勵精圖治,終成一代明君。」
夏侯澹:「我看出來了,你看書時喜歡端王。」
庾晚音:「……視角,視角決定立場。」
庾晚音繼續將功補過:「我覺得可以從根源上杜絕這場災禍!我們現在就去搜尋抗旱的作物,想辦法鼓勵大面積種植。」
夏侯澹豎起拇指:「袁隆平。」
庾晚音:「事關重大,必須隱蔽行事,交給別人我不放心。我想去藏書閣翻翻資料。」
夏侯澹:「那我就找個由頭,說你要編書,把你送進去。」
庾晚音:「行。」
庾晚音心中竊喜。
這藏書閣建於皇宮邊緣處,有兩扇大門,一扇對內,一扇對外,以供大臣入閣閱覽。
她總得為自己留條後路,萬一夏侯澹玩不過夏侯泊,到時勤王的兵馬長驅直入,她說不定還能玩個狡兔三窟。
庾晚音剛想到此處,就聽夏侯澹補充道:「這樣也好,哪天我死了,你在藏書閣喬裝打扮一下,沒準還能逃出生天。」
庾晚音愣了愣,心中一時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這日早朝,中軍洛將軍班師回朝。
洛將軍驍勇善戰,先前燕國來犯,被他一舉打退了三百里——這本書的地理是架空的,大致在周邊設了些小國。
夏侯澹坐沒坐相地斜倚在龍椅上,一手按著太陽穴,敷衍了事地誇了幾句場面話,又道:「還得多謝洛卿照顧朕的皇兄。」
洛將軍:「臣惶恐。」
夏侯泊就站在他斜後方,恭恭敬敬垂著腦袋沒有抬頭。
夏侯泊先前參軍戍邊,與將士們一同出生入死,早已混得情同手足。但洛將軍回來之前就聽了端王的囑咐,在皇帝面前要表現出彼此並不熟識的樣子。
夏侯澹敷衍道:「嗯,賞點什麼呢……」
「陛下,臣有本奏!」戶部尚書出列,「洛將軍前日申領軍餉,不知為何,比往年多了兩成。」
這戶部尚書正是太后黨的蛀蟲之一,扒著油水最多的戶部,食得腦滿腸肥。
「今年各地收成不好,國庫存糧大半用去賑災了,洛將軍這一下獅子大開口……」
一時間,太后黨紛紛出來拱火,圍著洛將軍橫挑鼻子豎挑眼。而端王黨慣於蟄伏,並沒有人出來表明陣營。
洛將軍一介武夫,說不過這許多文臣,臉都憋成了紫紅色,滿腔殺氣幾乎掩蓋不住,直勾勾地抬眼瞪向皇帝。
夏侯澹:「皇兄以為如何?」
夏侯泊:「?」
夏侯泊沒想到一貫獨斷專行的皇帝會突然把球踢給自己,醞釀了一下才應對道:「既然存糧不夠,陛下心繫萬民,中軍理當為陛下分憂。」
夏侯澹微不可見地勾了一下唇角,眼底全是嘲諷。
看來這偉光正的王爺,也並沒有真的把他那些將士放在心上。
夏侯泊琢磨著讓將軍先記恨上皇帝,而自己囤了些私糧,回頭可以秘密接濟過去。雖然分到那麼多兵卒頭上就是杯水車薪,但至少姿態是擺出來了。
他還想說點什麼安撫洛將軍,卻聽堂上的暴君突然問道:「朕就不明白了,軍餉年年都是這個數,今年怎麼就突然吃不夠了?難道是邊疆日子過得太滋潤,一個個都長胖了?」
戶部尚書帶頭大笑,朝堂里充滿了快活的氣息。
洛將軍終於忍不住爆發:「陛下,請容臣呈上一物,好叫陛下看看你的將士每天吃的是何物!」
兩隻麻袋呈了上來,安賢上前伸手入袋抓了一把,轉而送到夏侯澹面前。只見枯黃的米粒里摻了三成細沙碎石。
洛將軍:「這便是戶部發來的軍餉!」
戶部尚書尖聲笑道:「何處弄來的糙米,就敢顛倒黑白,欺瞞聖上?陛下明察秋毫,怎會信你!」
忽悠皇帝多年的文臣們紛紛加入了冷嘲熱諷的隊伍,朝堂里充滿了快活的氣息。
夏侯澹站了起來。
他走到御前侍衛身邊,順手抽走了侍衛的長劍,大步跨下玉階,直直朝著臣子們走去。
皇帝又發瘋了。戶部尚書起初還在看熱鬧,漸漸發覺他腳步的朝向,笑容開始消失:「陛下!」
夏侯澹提劍沖向他。
戶部尚書倒退幾步,摔了個四腳朝天,又爬起來邊逃邊喊:「陛下!」
夏侯澹窮追不捨。
戶部尚書繞柱走。
看呆了的侍衛們終於反應過來,搶上前摁住了戶部尚書,一人捆手,一人按腳,將他固定在原地,回頭望著夏侯澹。
夏侯澹氣喘吁吁地停住腳步,對著侍衛笑了一下:「怎麼,等著朕動手呢?」
侍衛:「……」
侍衛一劍結果了戶部尚書。
朝堂里落針可聞。
夏侯澹有些踉蹌,按著頭坐回了龍椅:「他笑得太大聲了。」
眾臣:「……」
夏侯澹指了指洛將軍:「你,自己去戶部領軍餉。」
洛將軍整個人還沒回過魂來,好半天才磕頭道:「謝陛下!」
太后黨們有意無意地瞥向夏侯泊。
夏侯泊仍舊斂眉立於原地,一臉憂國憂民,沒有露出絲毫得色。
夏侯泊回了王府,召來謀士商議此時。
夏侯泊:「皇帝突然發瘋,真是偶然么?這下戶部尚書一死,太后黨定會把這筆賬算到我頭上,回頭便會反撲。」
胥堯:「……至少中軍將士可以吃上好飯了,是好事。」
夏侯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彷彿驚訝於他突如其來的天真:「中軍將士吃得好了,便不恨皇帝了。」
胥堯一向信奉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也感激端王的知遇之恩,從來不覺得與他謀劃的事情有什麼不對。
然而此刻,他卻感到一股涼意竄上了背脊,那瘋王的話語又在耳邊響起:「是誰滿臉悲憫,將你收作了看門狗……」
胥堯能感覺到夏侯泊在看著自己。他迅速轉移了話題:「皇帝今日的舉措確實有些突兀。他最近寵幸的那個庾妃,是怎樣的人?」
與此同時,下了朝的夏侯澹正在和庾晚音談夏侯泊:「惡人,絕對的惡人,穿沒穿都是惡人。」
庾晚音:「這樣很危險,我們必須想辦法比他更惡。」
夏侯澹:「他手下那個胥堯,這幾日應該會去調查當年的事了。可惜,沒有什麼不利於端王的證據……」
庾晚音:「證據這種東西,可以偽造呀。」
夏侯澹:「妙啊。」
庾晚音獰笑著與他擊掌。
夏侯澹:「不,我轉念一想,『進讒言栽贓良臣』這種事本來就不太會留下痕迹,他要是能找到證據,反而可疑。」
庾晚音:「那我們這樣,先告訴他,為免端王起疑,只能將他的老父秘密接回,莫要讓端王知道……然後在接回他老父的過程中故意出點紕漏,讓他以為已經泄密。」
夏侯澹懂了:「最後再找個人去暗殺他老父,扣到端王頭上?」
庾晚音補充道:「但你的人要千難萬險九死一生地救下他老父。」
夏侯澹:「妙啊。」
庾晚音獰笑著與他擊掌。
藏書閣臨水而建,窗外波光粼粼,風景相當不錯。
庾晚音辦了個入職手續,便堂而皇之地坐了進來。
她全神貫注查了兩小時的作物資料,一無所獲,注意力漸漸渙散。社畜摸魚的本能戰勝了理智,開始在宣紙上亂塗亂畫。
便在此時,藏書閣門外有小太監唱名道:「端王到——」
為了避嫌,庾晚音的書案設在二樓深處的窗邊,旁人若無手諭上不了這一層。
但宮人慣會見風使舵,知道必須給誰行方便。庾晚音隱約聽見樓下傳來幾句人聲,也不知夏侯泊說了什麼,接著便有腳步踏上樓梯。
腳步聲不急不躁,每一步都踏得很穩。庾晚音透過書架的縫隙朝樓梯口望去,便見夏侯泊走了進來。
他今天穿得頗有魏晉遺風,寬袍廣袖,長發半束半披。這般閑步走來,端的是皎皎如月,擲果風標。天選之子顏值制霸,饒是庾晚音清楚後事,知道他手腕有多可怕,這一眼望去也不得不誇一句「美人」。
幾秒後又有一人跟上樓來,作布衣文士打扮,一臉苦大仇深,仔細一看好像還易了點容,想來應該是胥堯。
他倆到這裡來幹嘛?
庾晚音不動聲色坐在原地,仔細設想了一下如果自己是原主的話,此刻應該是何表現。
——哦,原主暗戀端王來著。
那倆人一副認真找書的樣子,左瞧瞧右看看,慢吞吞地靠近了庾晚音所在的角落。
庾晚音:「……」
演,就硬演。
夏侯泊終於不經意地偏過頭來,似是剛剛發現庾晚音的存在,驚訝道:「庾妃娘娘。」
庾晚音慌忙站起身,含羞帶怯地與他互相見禮:「端王殿下。」
按照原作設定,夏侯泊跟庾晚音有過一面之緣,是在她入宮之前,元夜的花市上。她偷跑到長街玩耍,偶遇了微服的夏侯泊。
於是少女對神秘俊美的青年一見傾心,回家後害了相思,不肯入宮為嬪。而夏侯泊雖然與她相處愉快,但回頭就淡忘了此事。
後來庾晚音被家人逼迫含恨入宮,冷宮再遇端王的戲份又被謝永兒給抹了,以至於在《穿書之惡魔寵妃》里,庾晚音全程單戀,夏侯泊則郎心似鐵,只戀謝娘。
庾晚音不確定眼前這個夏侯泊是不是原主,更猜不出他為何要來找自己。
保險起見,還是照著劇本來吧。
庾晚音悄悄抬眼看他,眸中似有如煙輕愁:「殿下為何來此?」
「想尋一本書,方才卻沒找到,許是記錯了。」夏侯泊張口就來。
庾晚音:「那,殿下說說書名,我也幫著找找。」
夏侯泊沒有接這個茬,微笑著看她:「聽聞娘娘在此編書?」
庾晚音低頭:「整理些詩文罷了,是陛下見我成日待在偏殿無聊,替我尋了點事做。」
「娘娘柳絮才高,令人欽佩。」
離得近了,可以看出夏侯泊與夏侯澹確實是兄弟。
他們都生得很白,五官也有七八分相似。只不過夏侯澹的蒼白帶著點病態,眉眼陰沉,就差將「反派」二字刻在腦門上。夏侯泊卻如玉雕而成,疏朗和煦,光風霽月。
讓人很難相信,他才是背負仇恨、圖謀不軌的那一個。
庾晚音想透過神態判斷他是不是原主,不覺間凝視得久了一點,便見夏侯泊一笑:「前幾日宮宴一見,娘娘也是這樣望著我,似有疑惑。」
庾晚音心裡咯噔一聲,腦子飛快轉動,面上婉轉一嘆:「只是有些錯愕,沒想到當初在元夜花市上偶遇的公子,竟是大名鼎鼎的端王。」
有理有據,令人信服,誰也挑不出問題。
夏侯泊也陪著一嘆:「我當時微服閑逛,不便顯露身份,還望娘娘見諒。」
當前比分0:0。
庾晚音繼續試探:「這宮內消息不通,不知我家中可還安好?」
——原文設定,她爹是一個混了多年沒出頭的小官,夏侯泊也是認識的。如果是原主,應該答得上來。
夏侯泊回憶了一下:「上回見到,庾少卿十分康健,似乎新近喜歡上了茶道。」
當前比分仍是0:0。
庾晚音依舊期期艾艾地看著他,飛速思索著下一招。
夏侯泊搶了先,感慨道:「元夜一別,再次見到娘娘,險些未能認出。」
庾晚音:「……」
她這個角色的設定好像是一朵白蓮花,要被化妝後的謝永兒艷壓的。而且因為心系端王,對暴君一直又怕又恨,後來為了報復謝永兒才走上宮斗的道路。
現在她卻搶先走了妖妃路線,當著夏侯泊的面,跟暴君言笑晏晏,耳鬢廝磨……
庾晚音的心臟猛跳了一下。
原文中的端王明明沒將庾晚音放在心上,怎會察覺變化?
你只見過我兩次,卻看得這麼清楚,果然是有問題吧?
雖然證據還不夠確鑿,姑且算是0.5:0吧。
庾晚音亡羊補牢,重新靠攏白蓮花人設,苦笑道:「誰進了這深深宮門,還能不變呢?保持不變的姐妹們,都已成了這朱牆下的花泥。我……」她似是有些迷茫,「我還是想活下去的。」
夏侯泊頓了頓:「娘娘,此話我只當沒聽見,請娘娘切莫再與他人提起。」
庾晚音慌忙捂了一下嘴,暗含恐懼地瞥了一眼他身後的胥堯:「是我失言了。」
夏侯泊笑道:「這位是我的好友,不會亂說的。」
庾晚音點點頭。
漂亮!0.5:0領先。
夏侯泊與她又行了一禮,正要告辭,目光一轉,望向了窗邊的書案:「娘娘在作畫?」
庾晚音:「……」
庾晚音:「…………」
庾晚音腦中的記分牌轟然坍塌。
她剛才打著瞌睡摸魚,在紙上用幼兒園筆法畫了只王八。
已經被看見了,再掩飾也晚了,庾晚音只好扮出在心上人面前露怯的樣子,羞憤地紅了臉:「方才我望見窗外的池水裡,有東西遊過去,便信筆一記。」
夏侯泊凝視著那隻王八,眼角抽動了一個像素格的幅度。
夏侯泊:「這畫,嗯……」
庾晚音耳朵紅得快要滴血,捏著那畫紙,咬咬牙便要撕碎:「殿下別看了。」
夏侯泊攔住了她:「倒也別有一番稚拙童趣,就這樣撕毀,未免太可惜。」
正在費力做表情的庾晚音:「?」
你聽聽你說的這是人話嗎?
庾晚音試探道:「殿下喜歡?」
夏侯泊:「我瞧著十分歡喜。娘娘既然不願留下,可否將墨寶相贈?」
庾晚音直覺有坑也只能順著跳:「殿下不嫌棄便拿去吧。」
夏侯泊笑道:「多謝娘娘。他日定有回禮奉上。」
庾晚音:「?」
庾晚音瞥了一眼他腰上那隻明顯是新繡的香囊。原文里,這是他與謝永兒互贈的信物。
一碗水端平,不愧是端王。
那邊要吊著,這邊也要撩著,這是在謀劃什麼?
夏侯泊拿著畫走了。
出了藏書閣,他淡淡地問胥堯:「看出什麼了嗎?」
胥堯思索良久:「單憑這次會面,看不出有何城府。不過眼神狡黠靈活,恐怕心思甚多,難怪能博取皇帝歡心。」
夏侯泊:「你覺得她的言行有什麼奇怪之處么?」
胥堯一愣:「奇怪?殿下指的是?」
夏侯泊笑了笑,沒再多言。
他拈起那張王八圖對光看了看,似乎覺得十分有趣,轉而吩咐道:「去查查她入宮之前,有沒有留下什麼字畫吧。」
庾晚音轉頭就直奔偏殿,找來丫鬟小眉:「你還記得我從前的畫么?」
小眉驚呆了:「小姐從前畫過畫?」
庾晚音狂喜亂舞:「沒畫過就好,沒畫過就好。」
這天是本月初一,後宮妃嬪要去給太后請安。
按理本應是晨昏定省,但太后喜靜,改了規矩,說是只需初一十五前去問安。可想而知,每月這兩日也成了必不可少的固定宮斗環節。
庾晚音到的時候,發現除了太后,所有人都來早了。
魏貴妃正端坐在殿中,一邊撇著杯中茶葉,一邊乜了她一眼:「庾嬪現在可是炙手可熱呢,無怪乎來得如此之遲,倒讓姐妹們好等。」
庾晚音:「……」
開始了。
魏貴妃身後的丫鬟:「主子貴人多忘事,庾嬪現在封了庾妃呢。」
魏貴妃輕笑一聲:「呵,怪不得。」
庾晚音:「……」
她想了半天這人是誰,終於記起來了。
皇后病逝之後,中宮之位空懸至今,這位魏貴妃就是目前的金字塔頂端。她是魏太傅的妹妹,深得太后歡心,又仗著娘家勢力,在後宮作威作福。
大概五章後會敗在謝永兒手上,從此查無此人。
庾晚音看她就像看一個死人,心中毫無波動地走流程:「妹妹路上有事耽擱了,萬望姐姐們勿怪。」
魏貴妃「啪」一聲摔了茶杯:「你那是什麼眼神?」
庾晚音低眉斂目,醞釀了一下哭腔:「妹妹知錯了。」
魏貴妃身後的庄妃冷笑道:「她說有事,那是何等要事啊?該不會又是在牡丹園裡與哪位侍從會面吧?」
一旁賀嬪與她一唱一和:「姐姐,這話可不敢亂說,仔細被她哭到陛下面前,又該——」
夏侯澹:「又該什麼?」
眾妃:「……」
現場噼里啪啦跪了一地。
夏侯澹一屁股坐到魏貴妃剛才坐的位子上,招招手讓庾晚音上前:「你們剛才在說何事?」
庾晚音遲疑道:「回陛下……」
她正在用眼神問他:你來湊什麼熱鬧?
夏侯澹抬抬下巴:別管我,演你的。
庾晚音想了想,當場開出一朵白蓮:「回陛下,無非是姐妹們聊些閑話,不值一提的。」
夏侯澹:「是么?」他伸出細長的手指,指了指賀嬪,「你來說。」
賀嬪還跪在原地,嚇得臉色煞白,哪敢再說什麼:「臣妾知罪。」
夏侯澹:「也行,省事。」
他打了個手勢,侍衛相當熟練地上前,賀嬪的哭叫聲漸去漸遠。
夏侯澹又點庄妃:「那你說?」
庄妃眼前一黑,險些癱軟在地:「臣妾……臣妾只是提醒妹妹,要一心侍奉陛下……」
夏侯澹的手又抬了起來。
庾晚音連忙咳嗽一聲。
她不明白夏侯澹突然加這一場戲是為了什麼。難道真是入戲太深,要為自己出頭?
庾晚音以前看宮鬥文只當打發時間,如今穿到這兒朝不保夕,也對其他角色多了幾分同理心。說到底都是制度的受害者,庄妃賀嬪這兩個小跟班緊抱魏貴妃大腿,也無非是為了活命。
這倆人要真是出了什麼殺招也就罷了,眼下只是口嗨了兩句,卻要直接送命,庾晚音心下就有些不是滋味。
但她又怕夏侯澹演這一出是別有深意,自己開口阻攔反而壞事,一時舉棋不定。
庾晚音沒有說話,夏侯澹卻看了她一眼,抬起的手又放下了。
夏侯澹:「打入冷宮吧。」
又問侍衛:「剛拖出去那個還沒埋吧?」
侍衛:「……」
侍衛:「屬下去攔。」
跪成一片的妃嬪中間,謝永兒悄然抬眼,望了庾晚音一眼,臉上的驚異一閃而過。
兩個炮灰離場了,眾人只當這一劫過去了,正自暗中慶幸,就見夏侯澹的手指向了第三個人。
夏侯澹彬彬有禮地問:「魏貴妃,你來說說?」
魏貴妃如遭雷擊。
不,他不能,她是太后的人!
魏貴妃顫聲道:「回陛下……」
夏侯澹:「嗯?」
珠簾後傳出一道女聲:「哼,皇兒好大的威風。」
太后終於登場護崽了。
太后瞧去只有三十五六歲,打扮得雍容華貴,手上還牽著一個七歲男孩。
小太子長得極似夏侯澹,一張小臉緊緊繃著,目不斜視,被太后養成了一隻精緻乖巧的小傀儡。
庾晚音瞥了夏侯澹一眼。
夏侯澹正用「這是個什麼東西」的眼神看著那個便宜兒子,表情一言難盡。
幸好按照原文設定,小太子一直被太后拴在身邊,原本也沒與他見過幾面,倒也不算OOC。
太后坐到上首,受了夏侯澹與眾妃的禮,冷冰冰道:「皇兒今日將威風擺到哀家門前來,是為何故?」
夏侯澹似乎僵了一下,語帶屈辱地緩緩道:「是兒臣一時急火攻心,衝撞了母后。」
庾晚音:「?」
太后對夏侯澹不滿到了極點。
因為他前日當堂發瘋,誅殺了戶部尚書,那是她手下的人。
這個皇帝從小不服管教,野性難馴,她與他拉鋸多年都無法將他完全控制在手心,這才退而求其次,準備扶植小太子。
她知道想讓夏侯澹死的不止自己一個,那端王也在徐徐圖之。
端王的實力深不可測,現在就暗殺夏侯澹的話,她並不能保證上位的一定是自己。
就在她與端王龍爭虎鬥時,這瘋子皇帝突然殺害自己手下一名要員,她怎能咽下這口氣?
太后原就打算借題發揮,給他敲敲警鐘,卻沒想到他會主動送上門來。
太后怒視全場一周,目光落到了庾晚音身上:「哀家聽聞,皇兒最近被這女子迷得忘乎所以,時有驚人之舉啊。」
庾晚音琢磨著自己應該跪下。
她跪到一半,又被夏侯澹拉了起來。
夏侯澹:「確實。」
太后:「?」
太后勃然拍案:「好啊,看來你眼中是愈發沒有哀家這個母后了。哀家今天便要代先帝教教你,何謂長幼尊卑!來人!」
呼啦啦冒出來一群侍衛,圍向庾晚音。
夏侯澹:「我看誰敢!」
侍衛腳步一頓,詢問地看向太后。
太后冷笑一聲,氣焰極盛。這皇帝早已有名無實,她今日更是一早打定了主意要讓他認清這一點。當下異常強橫地一揮手。
侍衛越過皇帝去拖庾晚音。
夏侯澹呼吸一滯,彷彿遭了當頭棒喝,終於清醒了幾分:「母后!」
他氣息急促,緩了幾秒,才委曲求全地露出一個諂媚的笑來,走去朝她奉茶:「兒臣說『確實』的意思是,兒臣這脾氣確實可惡。母后何必為了區區一個宮妃動氣傷神,來來來,喝杯茶,有話好說。」
這暴君居然能憋出這麼一段話來,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難道真被那妖妃下了降頭,為了保她已經不惜代價了?
太后用全新的目光打量庾晚音。
庾晚音:「……」
夏侯澹繼續拍馬屁:「多虧母后德被八方,兒臣才可將太子交託於母后教養。」他僵硬地抬手摸了摸小太子的頭,捏出哄小孩的聲音,「太子最近功課如何呀?」
小太子比他更僵硬,恐慌地瞥了太后一眼。沒有得到太后指示,只得試探著回道:「回父皇,兒臣功課尚可。」
太后心念一動,突然露出個別有深意的笑來:「太子才智超群,只是騎射功夫有些落下。也難怪,讓他一個人學習騎射,終歸寂寞了些。哀家聽聞,那洛將軍有個幼子,年紀與太子相仿。」
夏侯澹:「母后的意思是?」
太后:「不若將他召進宮來,給太子當個伴兒吧。」
太子伴讀早已另有其人,那幼子進宮無名無分,純粹是被扣作質子。
洛將軍是端王手下要將,太后此言已經把矛盾擺到了明面上,非要讓端王為那戶部尚書之死付出代價。
夏侯澹躊躇了:「洛將軍?他前陣子還在陣前殺敵衛國,此舉是否有些」
太后第三次看向庾晚音。
夏侯澹瞬間改口:「兒臣回去就擬旨。」
庾晚音:「……」
庾晚音被夏侯澹全須全尾地帶出了太后的宮殿,終於回過味來,想明白了他今天演這一出大戲是為了什麼。
就是為了讓太后以為,削弱端王是她自己主導的,而皇帝渾渾噩噩,一心只想著妖妃。
夏侯澹不僅能麻痹太后,還能麻痹端王。因為今天謝永兒也在場,回頭肯定會與端王通氣兒。
庾晚音:「看不出來,你腦子居然這麼好使。」
夏侯澹今天來時,顯然算準了太后正在氣頭上,所以乾脆進一步激怒她,主動送她一個機會,促成了此事。
夏侯澹低聲問:「你覺得如何?」
庾晚音:「很好很好,等他們互咬得兩敗俱傷,才好悄悄培養你自己的勢力。不過這事兒講究一個平衡,這邊削一削,那邊砍一砍,你也得當端水之王——端王。」
夏侯澹看了庾晚音一眼,神情似有些沉悶,語焉不詳道:「今天委屈你了。」
庾晚音:「問題不大。」
她也不是傻子,已經看出了夏侯澹的另一個目的。他當眾表現得如此偏寵自己,無非是想將自己推到台前當個幌子,順帶還能偽造一個虛假的軟肋。
庾晚音笑道:「萬一哪天有刺客拿刀抵著我的脖子逼你就範,你就可以對他說:『傻了吧,爺不在乎。』然後一劍把我倆捅成個糖葫蘆……」
夏侯澹愣住了。
「你……如果是這麼想的,為什麼不生氣?」
庾晚音是真的沒什麼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