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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他的真實身份節

所屬書籍: 成何體統

這是在以退為進吧,庾晚音想,是為了讓我感受良心的譴責吧。

但不知為何,她心裡一點也不抵觸,甚至連呼吸都輕鬆起來。

「就算你不裝可憐,我也不會走的。」她拍了拍夏侯澹的手,「快點好起來,我們下一步計劃還需要你的演技呢。」

夏侯澹默默看著她。她坐在那裡,眼珠子已經開始緩慢打轉,像一隻醞釀著狩獵的小動物。

庾晚音想得出神,突然鼻頭一癢,打了個噴嚏。

夏侯澹摸了一下她的袖口:「全淋濕了?」

「不打緊……」

夏侯澹抓起手邊的搖鈴喚來宮人:「帶貴妃去洗澡。」

庾晚音泡了個熱水澡,心中陰霾盡散,只覺得好長時間沒有如此愜意平靜了。

她烤乾頭髮,想去跟夏侯澹打聲招呼就走,夏侯澹卻自然而然道:「下著雨呢,別折騰了,睡吧。」

庾晚音猶豫了一下,欣然躺到了他身邊。被窩裡暖洋洋的,窗外的雷雨聲令人昏昏欲睡。

「還疼得厲害么?給你揉揉?」

「嗯。」

夏侯澹閉目躺著,感覺到她貼近過來。小動物毫無防備,只想互相取暖。

夏侯澹稱病輟了兩天朝,第三天面色如常地坐到了龍椅上,懶洋洋道:「太后想建陵寢好多年了,如今她生辰將近,朕想聊表孝心。戶部,稅收夠么?」

戶部尚書懵了:「臣立刻去核驗。」

夏侯澹先前當庭殺了個戶部尚書,現在任上這位是那傢伙的弟弟。堂堂尚書換了個人,沒有引起任何波瀾,連手下政務都一切照舊,彷彿無事發生。

這就是大夏的朝堂。

十幾年來,朝中兩黨相爭,權力傾軋,拱起了無數不做實事的冗官。官來得快,去得更快,早上擬旨,下午上任,晚上興許就入棺了。

在這種環境里,所有人腦子裡都是苟且偷生,或者趁著在任多撈些油水。無數政策令而不行,干實事的早就被搞死了。

戶部尚書焦慮了。

別的聖旨,他或許還能陽奉陰違糊弄過去,但太后陵寢卻是萬萬不能糊弄的。他是太后提上來的人,新官上任,這正是立功的大好機會。

但有一個現實的問題:國庫是真的沒錢了。

陵寢這麼大的工程,讓他從哪裡變錢?

戶部尚書想到了唯一解:繼續去搜刮民脂民膏。

翌日早朝,夏侯澹又懶洋洋道:「戶部提出今年繼續增稅,眾愛卿怎麼看啊?」

眾臣哪敢說什麼。皇帝腦子一抽要彰顯仁孝,哪怕每個人都知道百姓已經被榨得連渣都不剩了,再增稅怕是要造反了,也沒人敢站出來反對。

夏侯澹揮揮手:「那就這麼辦吧。」

增稅的消息不知為何不脛而走,幾日內就傳遍了都城。百姓怨聲載道,但橫豎傳不進皇帝耳中。

這天夏侯澹出宮去探望一個抱病的老臣,出發之前,叫來驅車的侍衛耳提面命了一番。

回宮路上,馬車忽然急停。

夏侯澹穩穩坐在車中,聽見外頭侍衛怒道:「何人敢攔聖駕!」

這一聲喊得聲若洪鐘,半條街外的百姓都張望了過來。

夏侯澹知道演員已就位,慢悠悠地撩開車簾走了下去,問道:「何事?」

遠處跪了個衣衫襤褸的群演,一見他下車,立即殺豬般地開嗓嚎道:「聖人啊!蒼天啊!求您開開眼啊!草民的鄉親父老,每家每戶,無一不是一年到頭起早貪黑地耕織,存留的糧米卻只夠果腹。草民一對弟妹,出生不久趕上歉年,被父母含淚活活餓死……」

混在人群中的李雲錫:「?」

這段慷慨陳詞怎麼聽起來有點耳熟?

那群演直接把李雲錫當日在舟中的整段台詞復讀了一遍,末了哭嚎道:「草民一家是活不下去了,若是再增稅,唯有割去腦袋,以這一碗熱血供養聖人了!」

哐哐哐磕頭。

李雲錫:「……」

周圍的百姓個個聽得熱淚盈眶,加入了哭喊的隊伍,遠處還不斷有人趕來,將夏侯澹回宮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夏侯澹滿臉狼狽不堪,一雙拳頭攥得咔咔作響,忽然扇了侍衛一巴掌,嘶聲道:「廢物!快把戶部尚書捉過來!」

戶部尚書在全城百姓的圍觀下跪到了夏侯澹面前。

夏侯澹:「為何要增稅?」

戶部尚書:「……」

那不是你自己批的奏摺嗎?

戶部尚書哆哆嗦嗦地將奏摺內容複述了一遍,幸而有些腦子,沒敢提皇帝盡孝的事,只說是自己的意思。

夏侯澹理直氣壯道:「所以增稅是為了造陵寢?那國庫里原本用來修皇陵的稅收呢?」

戶部尚書噤若寒蟬。

夏侯澹:「帶朕去看,今日必須給……給百姓一個交代!」

片刻之後,戶部尚書冷汗淋漓,哆嗦著手打開了一間錢庫的大門。

夏侯澹直直立在門口,僵硬良久,突然間仰天大笑,癲狂道:「錢呢?朕的錢呢?!」

周圍宮人噼里啪啦跪了一地。

夏侯澹目露凶光,左右一看,又劈手奪過侍衛的劍,朝著戶部尚書大步走去。

戶部尚書當場尿了一灘:「陛下!!!」

「陛下——」安賢邁著小碎步跑來,「右軍章將軍急奏,說是……」

他湊到夏侯澹耳邊,夏侯澹卻不耐煩道:「大聲講。」

安賢:「說是軍餉發霉了。」

夏侯澹扔了劍,接過他手中的奏摺,展開掃了兩眼,將它一把摔在戶部尚書臉上:「他們威脅朕,說是今年的軍餉再不加量,恐怕軍馬將無餘力護衛邊疆。」

所有人都知道,那幾個將軍基本上都是端王黨,在這個節骨眼上來找皇帝施壓,自然是因為聽說了戶部要加稅,要求分一杯羹。

夏侯澹踉蹌了一步:「好,好啊。所有人都來找朕要錢,國庫卻是空的。這江山差不多也該改姓了!」

戶部尚書終於尿完了,整個人很平靜:「臣該死。」

夏侯澹卻沒再去撿劍,喘息片刻,疲憊道:「此事朕要找母后商議。」

另一邊,太后也聽說了今日的鬧劇。

她多少有些心驚:「國庫這樣空下去,確實不是辦法。」

沒帶過兵的人,終究還是怕那些兵痞子的。一邊忌憚著他們,一邊卻又依賴著他們的保護。

「那些武人想法簡單,為今之計,還得先餵飽他們。」太后扶了扶鑲金嵌玉的簪子,笑道,「讓戶部想想法子,撥些補給過去吧。」

心腹道:「那陵寢的事……」

太后望著自己紅艷艷的指甲:「難得皇帝有孝心,陵寢自然也是要建的。」

御花園裡,張三那個所謂「雙龍戲珠」形狀的花陣已經種好了,不日便會開花。

揮退宮人之後,他又自己提起鏟子,往那「珠」的下方泥土裡埋了一隻盒子。

他在盒子里藏了張字條:「如果你是同類,留言給我,我想與你見面。」——用的是簡體字,從左往右書寫的。只要是穿越者,看一眼就會明白。

花期未至,張三已經開始每天找由頭去附近徘徊。

當然,泥土始終沒有被翻弄的痕迹。

夏侯澹回頭對庾晚音複述了那場大戲,庾晚音笑得前仰後合:「你也太會演了吧!」

夏侯澹:「畢竟只剩這個優點了。」

庾晚音:「挺好的,特別管用。這樣一來,爾嵐他們也該出場了,戶部推行開中法是遲早的事。」

「但種子問題還是沒解決……」

「是時候研究一下燕國的事情了。」庾晚音深思熟慮道,「我先去藏書閣做點功課。」

藏書閣已經重建完畢,還收集了一批新書替換被燒毀的藏品。

庾晚音在裡面泡了一天,找出了幾本與燕國有關的通志,與宮人說了幾句好話,想將書抱回去慢慢看。

在二樓經過自己原本的工位時,她不經意地朝窗外看了一眼,突然之間定在了原地。

御花園裡面新開了一批花。

站在二樓俯瞰,花叢之中,一個巨大的「SOS」形狀赫然在目。

庾晚音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轉頭問宮人:「那些花是什麼時候栽種的?」

宮人:「奴婢不知。」

庾晚音再也顧不上借書,下樓跑到了那片花叢前。

SOS的形狀是由一株株鐵線蓮拼成的,花色粉紫,與周圍其他花草截然不同。

會是自己想的那樣嗎?這真的是穿越者種下的嗎?

《重生之惡魔寵妃》里絕對沒有這情節。

難道又是一個意外穿來的新同伴?如果這SOS是一句留言,周圍應該還會有別的線索才對。

庾晚音四下打量了一圈,先把附近的樹洞挨個兒搜尋了一遍,一無所獲。她還不死心,又彎下身去查看花叢下的泥土。

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

庾晚音有所預感般一回頭,那個沉悶的小太子正靜靜望著自己。

四目相對了幾秒鐘,小太子見禮道:「貴妃娘娘。」

「……太子殿下,你在這裡做什麼?」

小太子望著她,眼中似是戒備,又似是茫然:「只是無意間路過。」

庾晚音朝他靠近了兩步,心中浮現出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想。

她抿了抿嘴唇,試探道:「我家門前有兩棵樹,你知道是什麼樹嗎?」

小太子毫無反應地望著她。

庾晚音又走近一步:「其中一棵是棗樹,另一棵是什麼?」

小太子緩緩蹙起眉:「貴妃娘娘?」

遠處,一個小太監匆匆奔來,朝庾晚音一禮,又對小太子道:「殿下,太后在等你呢。」

庾晚音失望地看著他們離去。

「殿下,請速速隨奴婢來。」小太監驚慌失措地壓著嗓子,「太后不太好了。」

張三夢遊似的被推進了太后寢殿。

有那麼片刻,他沒有認出床上那個半臉歪斜、雙目暴突的女人。

她中風了,一夜之間老了二十歲,耷拉下去的嘴角口涎橫流,對他顫抖著伸出一隻手。

張三握住了太后的手。

她的五指像鷹爪般緊緊扣著他,像是要抓住一縷執念一般,眼神中的不甘幾乎要化為凶煞將他吞噬。

殿外傳來唱名聲:「皇上駕到——」

張三頓了頓,回過頭去。

一抹高大的身影走到床前,跪地叫了一聲「母后」。不等太后回應,他又抬起頭來,對著張三冷淡地笑了笑:「澹兒。」

張三沒有回應。

床上的太后死死瞪著皇帝。皇帝卻顯得遊刃有餘,貼心地為她抹去口水,微笑道:「母后好生養病,不日便能康復的。」

張三默默地立在原地,嗅聞著空氣中冰冷的、帶著鐵鏽味兒的、權力交替的氣息,腦中突然間傳來一陣銳痛。他沒有聲張,默默地忍耐著。

那是他生命中第一次頭痛發作。

太后的病情惡化得很快,一個月後就薨了。

而皇帝也如願以償地封了新的皇后。

繼後年輕美艷,通身珠光寶氣,染了蔻丹的指甲輕輕掐了掐張三的臉:「澹兒,以後本宮就是你的母親。」

張三不動聲色地偏了偏頭,避開了她的手,溫馴道:「母后。」

他已經在這宮中待了很長的時間,長到足以弄清許多事情。

比如,眼前這位繼後在上位之前,已經被太后下了毒,終生無法受孕。

比如,太后的中風與死亡,這位繼後大抵脫不開干係。

又比如,繼後當然恨他。另一方面,她又需要馴服他。等到熬死了皇帝,她就是呂武。

他不是真正的幼童。但作為一個普通的初中生,他的心術或許還比不上宮裡長大的幼童。

以前是太后掌控他,現在是繼後掌控他。他鬥不過任何一個。

可是那個妃子,那個理應是全文主角的惡魔寵妃,他唯一的同類,究竟在哪兒呢?

張三試過把繼後帶去那一片SOS花叢附近,觀察她的反應。但繼後的目光毫無波瀾地穿過了花叢。

她正忙著扶植自己的外戚,要將牢牢把持前朝與後宮。

張三知道,自己作為未來皇帝的勢力正被一步步地蠶食。但他無能為力——他在書中的生母早已離世,而皇帝對他並沒有額外的垂憐。

他的頭疼越來越頻繁了。

那個人在哪兒呢?什麼時候出現呢?

他還能等到她嗎?

晚上,庾晚音興沖沖地找到夏侯澹,說了花叢的事。

夏侯澹頓了頓:「會不會是謝永兒種的?」

「我一開始也這樣猜。」庾晚音道,「但謝永兒的一言一行都寫在了書里,她肯定沒幹過這事兒。而且,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唯一穿越者,不會想著尋找同類的。我覺得這應該是另外的人,像我倆一樣,意外穿進來的。」

夏侯澹:「但我們在這裡呆了這麼久了,如果有奇怪的人,早就該發現了。」

「也許那個人在竭力隱藏自己?他,或者她,不知道該信任誰,只好用這種方式求救……不行,我得去查查那片花叢是誰種的。」

夏侯澹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大概率是巧合。你覺得是SOS,人家種的說不定只是雙龍戲珠。」

「我知道。但萬一呢?萬一還有人等著我們相救呢?一個人在這個世界,該多害怕啊。」

夏侯澹靜靜地望著她。

庾晚音笑道:「別這樣,發揮一下想像力嘛,湊齊三個人就能鬥地主啦。你說那個人是男是女?會喜歡吃小火鍋嗎?」

繼後受封一年後,張三也到了要去尚書房念書的年紀。

這個世界的尚書房通常是所有皇子一同聽課的。但張三入學之後,卻發現前後左右空蕩蕩的,偌大的書房裡只有他一個人坐在中央,所有夫子滑稽地圍著他打轉。

他知道這是繼後的意思,那野心勃勃的女人正從根源上孤立太子。

張三不信命。

哪怕沒什麼實際本事,他心裡還藏著現代人的優越感,不願就此輕易屈服。他要盡己所能改善處境,直到找到那個同伴。

張三乖乖上了幾天學,待到帝後來檢查課業,才靦腆道:「兒臣日日孤坐,實在寂寞無趣。求父皇母后開恩,哪怕多一個伴兒也是好的呀。」

他想試著交朋友,培養自己的勢力。

皇帝看了繼後一眼。繼後摸了摸張三的頭,微笑道:「那便讓泊兒來陪你吧。」

夏侯泊長他幾歲,雖是出身卑賤的庶子,卻生得俊秀文雅,芝蘭玉樹。唯有在朝他見禮的時候,眼中冰冷的厭惡幾乎藏不住。

夫子讓夏侯泊與太子對坐。

冗長的講經聲中,張三的眼帘越來越沉,正自昏昏欲睡,耳邊忽然落下「啪」的一聲脆響。

他彷彿回到了初中數學課上,驚恐地抬起腦袋。

「啪」,又是一聲。夫子的戒尺高高揚起,重重抽在夏侯泊的手心:「不得走神!」

夏侯泊沒有走神。

夫子只是讓他替太子受過罷了。

講經聲再次響起,夏侯泊蜷起紅腫的手,死死盯著張三,薄唇抿成了一條縫。

下課之後,張三立即去問跟隨自己的那個小太監:「安賢,夏侯泊是怎麼回事?別想著瞞我,我總能查出來的。」

安賢戰戰兢兢、語焉不詳,但他大抵聽懂了:在漫長的宮斗歷史中,自己已故的母后害死了夏侯泊的母親。

然而,當事人都已死去,這深宮之內,假戲真做,虛實莫辨,又有誰說得清楚呢?

張三唯一可以確知的是:夏侯泊恨他。

而繼後非常樂於加深這份恨意。

從那天開始,所有夫子對夏侯泊的懲戒一次比一次加重了。很快他們不再滿足於戒尺,尚書閣里出現了柳條。

就連太監宮人,都在膳食茶水上爭相發揮創意,變出了許多折辱人的戲法。每當夏侯泊面無表情地咽下污水,他們總會喜滋滋地望向張三,彷彿在期待他賞賜似的。

據說,繼後是這麼囑咐他們的:「太子若是頭痛發作,旁邊必須有人比他更痛。」

張三又軟語相求了數次,但這時皇帝已經漸漸不管事了,一切交由繼後做主。

繼後沒有開恩調走夏侯泊,卻調來了更多庶出不得寵的皇子。

可想而知,每個同窗都成了「繼後哄太子高興」的道具。在所有人眼中,張三都與繼後牢牢綁定,情同親生母子。

張三有時會想,孤立太子有許多種方式,繼後選擇了最激進的一種,或許是因為當年墮胎之後,早就恨上了所有皇子吧。

那女人當時還沒料到,這五毒俱全的尚書房裡,最終會養出一隻超越自己的蠱。

夏侯泊身上的血痕淤青一天比一天多,望向張三的目光卻一天比一天收斂。現在他的臉上已經徹底沒有仇恨的影子了,眉眼溫文爾雅,微笑謙恭有禮。他是那麼討人喜歡,所有被虐待的皇子都團結到了他的身周。

張三不信命。

他試過在夫子訓誡同窗時挺身而出,據理力爭。老邁的夫子一臉惶恐地對他行禮,請他息怒,隔日卻變本加厲地抽人。他的抗議成了拙劣的做戲,在眾皇子嘲諷的注視下唱著紅臉。

他試過自己給所有同窗帶飯,以圖緩和關係。他親自挑選了豐盛的膳食與點心,親眼望著宮人裝入食盒,帶進尚書房。然而同窗們打開食盒,入目的卻儼然是糟糠。

有暴躁的皇子忍無可忍,當場摔碎了食盒:「太子殿下真是深情厚誼啊!」

「三弟。」夏侯泊一拍那皇子的肩,示意他冷靜,隨即彬彬有禮道,「多謝太子賞賜。」

張三:「我沒有——這不是——來人!」

端食盒的小太監跪在地上哭得肝腸寸斷。張三怒罵他時,眾皇子又露出了觀看自導自演的嘲弄目光。

張三百口莫辯,腦袋疼得像要裂開,一腳踹翻那太監:「到底是誰指使的你,說啊!」

「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夏侯泊恰在此時溫聲道:「這閹人罪不至死,還請殿下寬仁。」說著積極地把糠吃了。

張三站在原地,只覺得渾身發冷。

剛才短短一瞬間,他捕捉到了小太監與夏侯泊交換的眼神。

在他過家家一般琢磨著「緩和關係」的時候,夏侯泊已經學會栽贓陷害、收買人心了。

他還試過連續半月稱病不出,索性不去尚書房。

這時候,對他不聞不問的繼後卻又出現了,一臉關切地坐在他床邊:「澹兒,陛下聽說你不僅懶於讀書,還想盡辦法折辱同窗,正在發怒呢,你快去給他磕頭認錯吧。」

張三氣得肝疼,實在維持不住那張乖覺懵懂的面具了,瞪著她冷冷道:「折辱他們的究竟是誰,相信母后比兒臣清楚。」

繼後訝然道:「是誰?說出來,母后為你做主。」

張三:「……」

張三寫了一封長信,親手塞到了皇帝手裡。

他用上了全部智商,先是吹捧了一通父皇仁厚,又述說了一番自己與兄弟們的遭遇,閉口不稱委屈,只說自己為父皇憂心,怕他被奸人蒙蔽。

他沒有等來皇帝的迴音。

出現在他面前的依舊是似笑非笑的繼後:「太子啊太子,本宮將你視若己出,未想到你對本宮誤解甚深,實在叫人寒心吶。」

張三:「父皇他——」

繼後嗤笑道:「你以為如今的前朝後宮,還由你父皇做主么?告訴你也無妨,我這一生恨過許多人,但最恨的非他莫屬。」

張三的心臟停跳了一拍。

這女人連這話都說了,自己是要被滅口了嗎?

繼後長長的指甲划過他的臉,一個用力,刺出了一滴血珠:「你若不願與本宮母子同心,自有別的皇子願意。」

那一刻,張三初次明白了一件事。

這個故事裡,他是誰,他是怎樣的人,並沒有那麼重要。

張三撲通一聲跪倒在繼後面前,磕頭道:「是兒臣不孝,兒臣願面壁思過。」

在他面壁思過的日子裡,御花園那片擺成SOS形的鐵線蓮又到了花期。

張三一次次地跑去觀察泥土,一次次地失望而歸。直到某一日,他突然遠遠地停下了腳步——花叢下的泥土有了被翻弄過的痕迹。

張三連鏟子都顧不上拿了,跪在地上徒手刨土,刨出了埋在深處的那隻盒子。

他用臟污的指甲撬開盒子。自己留在裡面的字條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形狀奇異的葉子。

此後數日,張三一棵樹一棵樹地找過去,終於在深宮某個角落發現了同樣的葉子。

他又一寸寸地摸過樹榦,最後摸到一個細細的刻字:「丑」。

深夜丑時,張三繞過熟睡的宮人溜了出來,獨自走向那棵樹。

一個瘦弱的小宮女正提燈站在樹下,蒼白著臉望著他。

張三連呼吸都屏住了。

他小跑到她面前:「……你拿到了我的紙條嗎?」

小宮女手一抖丟掉了宮燈,猛然跪地道:「殿下饒命,奴婢不知那是殿下之物!」

張三看著她的反應,心漸漸地涼了一截。

他猶不死心,試探著對她說:「Hello?」

小宮女茫然而恐懼。

張三渾身的血液都在冷卻:「你如果沒有認出那片花叢,又怎麼會想到去挖土?」

「奴婢……奴婢在那附近的偏殿里服侍,時常從遠處看見一道人影徘徊,又見那花叢形狀奇異,心生好奇,就挖了挖……」

小宮女帶了哭腔:「那字條的字形詭異,句意不通,奴婢以為……以為是哪個不太識字的侍衛……奴婢該死!」

張三嘶啞地笑了一聲。

「別演了,你是怕我害你嗎?相信我啊,我們是同類啊。」

小宮女茫然而恐懼。

「我——我在這個世界只有你了。」張三朝她一步步走近,她卻步步後退。

張三站定了。

「你真的不是?」

「不是……什麼?」

張三突然溫柔地笑了,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臉:「沒什麼。這下你知道我的秘密啦。」

小宮女茫然而嬌羞。

張三的手緩緩下移到了她纖弱的脖頸。

日出之前,他將她沉入了池中。

那是他殺的第一個人。

庾晚音找信得過的宮人打聽了一圈,沒人知道那叢鐵線蓮是誰種的。

「他們說,近年沒人動過那一塊御花園。」庾晚音失望道。

夏侯澹聳聳肩:「你看,我就說吧,是你想多了。」

「但從上往下看,真就是個鬼斧神工的SOS……」

夏侯澹:「這就有一個新問題了。這花才剛到花期,還會開很久呢。哪天謝永兒路過,跟你一樣把雙龍戲珠看成SOS,你猜她會怎麼想?」

庾晚音恍然大悟地捂住嘴:「她也會懷疑身邊有同類。」

「然後,保不齊哪天她靈光一閃,就會懷疑上我們倆。」夏侯澹循循善誘。

庾晚音果然焦慮了:「那片花叢不能留了,能想個由頭拔掉么?」

「笑話,朕想翻新御花園,哪還需要由頭。」

當天下午,在確認謝永兒沒出門之後,夏侯澹命人翻新了花叢。

鐵線蓮被一株株地連根拔起,夏侯澹坐在亭中遠遠地望著,目光無悲無喜。

他一轉頭,身旁的庾晚音倒是一臉悶悶不樂。

夏侯澹失笑:「怎麼了?」

庾晚音有點不好意思:「你就當我異想天開吧,我還在想萬一有個同類,千辛萬苦種了花求救,結果非但沒等到回應,連花都被拔了……不然我們在原地埋張字條什麼的?」

夏侯澹:「……」

夏侯澹溫柔地看著她:「有被謝永兒發現的風險。」

「好吧。」庾晚音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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