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風飄拂,靈禽飛翔,鐘聲清澈,樂聲婉轉,乘著雲霧,在大小十二峰之間的縫隙里遊走,卻是有人在吹笛,吹得漫山紫竹跟著低吟淺唱。對面主峰上,殿宇依舊雄偉,來來往往的人也是舊容顏未改,可是,畢竟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昨日南華,今日南華,恍如隔世。
重紫獨自抱膝坐在岩石上,望那祥雲映長天,心頭空悠悠的,彷彿缺了點東西,熟悉,又那麼陌生。
魔劍歸來,仙界上下歡欣慶賀,青華宮卓耀以及崑崙茅山等派的掌門都趕來南華商議處置辦法。聽說楚不復的事之後,眾掌門俱各嘆息,閔雲中素來苛刻,也只責備了句「當年太糊塗」,總而言之,魔劍順利收回就好。令眾人意外和驚怒的是,仙門竟出了姦細,事關重大,由於弟子眾多,牽涉太廣,洛音凡沒有聲張,只令眾掌門暗中調查此事。
宮可然獨自離開,卻並未回長生宮,從此不知所蹤。
這段日子重紫過得其實不太清靜,雖說洛音凡每天與眾掌門商議凈化魔劍,忙到很晚,可是燕真珠不時會帶著交情好的弟子們來看望她,竟很少有空閑去想別的。
然而,每每夜深人靜,從夢裡驚醒,不知為何都是淚痕滿面,再無人抱著她安慰。
白衣長發的仙長,黑衣紅髮的魔尊,溫柔微笑,滄海琴歌,盡被「曾經」二字收走,從此永遠只能在記憶里出現了。
身旁小魔蛇咬咬衣角,重紫伸手摸它的腦袋。
萬劫之地發生的一切,就如同做夢,惟有看見它的時候,才感覺到一絲真實。
主人不在了,小魔蛇便認定她,無論如何不肯離去,虛天魔蛇本是極稀有的陰毒魔獸,多少仙門弟子被其所害,閔雲中險些出劍斬它,幸虧洛音凡作法除去它的毒牙,才得以帶上南華。本是魔獸,卻失去最寶貴的毒牙,初來紫竹峰,那隻靈鶴就嚇得它發抖,幸好靈鶴是仙禽,無意傷它,偶爾嚇一嚇罷了。
同樣卑微地活著,也同樣甘心滿足。
此刻它不知愁地纏著她的手臂撒嬌,卻哪裡意識到,今後一旦離開南華,離開她,就只能是任人欺負命運,萬一將來她護不了它怎麼辦?
重紫有點難過,掰正它的腦袋:「這兩天跑去哪兒了,記不記得我說的話,一定不能離開紫竹峰。」
小魔蛇點頭。
重紫這才放了心,真讓它亂跑出去,被聞靈之她們撞見,一劍斬了,虞度是絕不會為只魔獸追究責任的,紫竹峰無人敢擅闖,留在這裡它便安全。
「重紫。」
「慕師叔。」
見有人來,小魔蛇馬上乖乖地爬走,自去玩了。
慕玉微笑著,走到她身邊坐下:「此番你帶回魔劍,立下大功,師父那邊已經同意,你可以不必去崑崙了。」
重紫垂眸,半晌道:「去不去崑崙,其實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去了,也許反而是件好事。」
慕玉搖頭:「萬劫前輩走了,師叔知道你傷心,但萬劫前輩之所以這麼做,正是想讓你立功贖罪,好好的留在南華,不要去崑崙受苦,否則他老人家為你做的這些,豈非都是白做了?」
重紫愣住。
慕玉伸臂抱住她:「還有很多人惦記你關心你,至少有慕師叔在,不能輕言放棄,知道么。」
重紫心頭微暖,低聲:「重紫知錯,慕師叔別擔心。」
慕玉想起一事:「秦珂多次為你求情,被掌教禁足在玉晨峰,我已將你的事告訴他了,你有空還是自己去看看他吧。」
怪不得一直沒見到他,重紫恍然,想到他因求情受罰,自己回來這段日子卻從未問過他,內疚之下忙點頭答應。
「無論有多委屈受多少苦,總有人會信你喜歡你」,大叔說的對,她不是一個人,大叔用性命給了她回來的機會,她絕不能辜負他的心意,絕不會輕易離開南華.
大約是魔劍凈化之事商議有了結果,洛音凡今日回來得早,重紫跟著到殿內伺候,遠遠站在案邊磨墨,最近她再沒去修習靈台印,話更少了許多,洛音凡深知小徒弟個性,楚不復之死令她變得消沉,一時之間難以想通,也不去說她。
「師父,小魔蛇喜歡亂跑,我擔心狻猊巡山會誤傷它。」
「不會。」
想是他已經囑咐過了,重紫「哦」了聲,半晌又道:「師父,倘若真如大叔所言,我與那魔尊逆輪有關係,怎麼辦?」
洛音凡也一直想著這件事,聞言道:「不會。」
重紫低頭。
他說「不會」,不是「不怕」。
洛音凡擱筆看她:「楚不復為師門而入魔,其情可憫,但若非他一念之差,魔劍就絕不會存留至今,為師門而棄蒼生不顧,卻是件大過錯,近年他被魔氣亂了心神,殘害無辜性命,如今肯回頭彌補過錯,是為難得。數萬年後,天地靈氣自然匯聚,再生無數新靈體,萬物本無「生死」,你更不該辜負他一片苦心。」
人人都稱魔尊萬劫,只有他還記得這名字,重紫低聲道:「弟子修行不夠,這些道理雖明白,還是不能想通,他是被逼的。」
洛音凡皺眉。
楚不復一死,幕後之人必然謹慎,仙界之大,門徒之廣,查起來恐怕不會有結果,好在此人必定不敢在這關頭輕舉妄動,看樣子還須慢慢調查。眼下逆輪之劍要被凈化,因恐對方再借小徒弟之手作怪,他特地在紫竹峰設了嚴密的結界,這樣一來,再發生什麼事,也能及時得知了。
「楚不復的事,為師與掌教會調查,你近日少下紫竹峰,要去哪裡,叫慕玉他們陪伴,至於別的,不必多想。」
重紫答應,見他抬手,忙過去倒了杯茶,飛快擱在他面前案上,再遠遠退開。
洛音凡拾起茶杯,吩咐:「青華卓少宮主來看你,此番為了救你,青華宮十分盡心,記得與他道聲謝。」.
卓昊果然等在紫竹峰下,劍眉飛揚,雙唇微抿,不再是孔雀裝束,一襲雪白衣衫襯著恰到好處的膚色,手裡握著柄白色扇子,風流倜儻中透著勃勃英氣。
見重紫,他立即將扇子一合,迎上來:「早想著看你的,被父親派去接姑姑了,今日才趕到南華,妹妹……可曾受傷?」
重紫規矩作禮:「不曾,勞師兄惦記。」
卓昊皺眉,忽然道:「你看。」
明明是白天,天空卻暗了下來,須臾,頭頂無數星光浮現!
藍色的星星,很小,很美,清晰卻不刺眼,一點一點數不清,先是在頭頂遊動,接著紛紛墜落。
星雨漫天灑落,好似飄飛的楊花,又像是夏夜遊走的螢火,飄渺,美麗。
「這是什麼幻術?」重紫仰臉看得發獃。
「幻術?這是我們青華有名的絕殺之技,叫海之焰。」
重紫驚喜:「真的?師兄再使一次我看看!」
卓昊失笑:「你當這是什麼,殺招,控制不好會傷人的,我剛練成沒多久,能使出這一回已經很難了。」見她滿臉失望,他伸手拉起她,柔聲:「待我練好它了,天天使給你看。」
重紫急忙想要縮回:「卓師兄,我聽師父說了,謝謝你……」
「此番安然回來就好,」卓昊打斷她,將那小手捧於雙手間,「自你被萬劫前輩帶走,這些日子我連覺都睡不著,當真是嚇到了,活了二十多年,我還是頭一次這麼緊張,難道就為了換你一堆客氣話?」
話里句句透著真摯,重紫默然片刻,道:「師兄費心。」
卓昊重新展開扇子擋住二人的臉,一隻手仍拉著她:「正該費心,說不定將來小娘子再欺負我時,念在這點好處,會手下留情。」
對上那戲謔的目光,重紫發慌,想掙開他的手。
卓昊見狀更加喜歡:「聽說你近日都不曾下紫竹峰,未免悶壞了,我帶你去走走。」
重紫忙道:「師父吩咐過,叫我不要亂走的。」
「白天人多,有我在呢,怕什麼,」卓昊似明白了什麼,安慰,「萬劫前輩的事我已聽父親說了,想不到他老人家一念之差,以至受人誤解,你別傷心,將來查出那幕後之人,我們定會替他報仇。」
他收起摺扇,柔聲道:「可恨他們冤枉你,幸虧如今真相大白了,到了青華,我絕不會再讓你受半點委屈。」
重紫微驚:「卓師兄,我……」
卓昊拿扇柄抬起她的下巴:「師兄?」
重紫道:「我今日是專程來謝師兄的,我……絕不會離開南華。」
卓昊愣了下,皺眉:「還是為天生煞氣的事?這又不是你的錯,別聽他們混說,卓昊哥哥並不介意這個的。」
重紫道:「那幕後之人盯上我,不可能輕易罷手,我已經決定留在紫竹峰侍奉師父,不想再生事。」
卓昊好笑道:「傻話,哪有永遠跟著師父的!何況你到青華,只會比留在南華更安全,莫非你是怕父親有偏見?此事我已稟過他老人家,他老人家一向喜歡你,答應會替你設法。」
重紫只是搖頭。
卓昊嘆了口氣,將她拉近些:「卓昊哥哥待你如何,你還不相信?」
怎會不信?捨命相護,為營救她連傷勢也不顧,以他的身份,根本不必對她這樣,任誰都會感動的。
可是,人總是說服不了自己。
重紫忽然用力掙脫他的手,後退兩步。
卓昊有些無奈,轉身一笑:「閔師妹?」
閔素秋本是來找他,見狀立即垂眸:「卓昊哥哥,到處尋你不見,原來在這裡,方才卓伯伯在找你呢。」
當著她的面,重紫不好再說。
聽說父親找,卓昊也不耽擱,囑咐道:「我先去見父親,明日再來看你,不可胡思亂想。」.
目送他二人離開,重紫獃獃站了許久,忽然想起慕玉的話,心道不如趁現在白天人多,過去看看秦珂,於是匆匆回重華宮稟過洛音凡,便駕了星璨飛往玉晨峰。
玉晨峰是虞度早年修行的地方,古木參天,有的甚至高達數十丈,枝幹縱橫,寬闊如長橋,其上可行人。
腳底祥雲飛掠,遠處時有弟子御劍而過。
重紫圍著玉晨峰轉了幾圈,始終不敢擅闖上去,正在苦惱,冷不妨熟悉的聲音傳來:「要發獃到幾時。」
低頭,一道白影立於巨木之頂,足底碧波翻湧。
重紫俯衝下去,喜道:「你怎麼知道我來了?」
秦珂不答,斜眸看著她半晌,道:「回來便好,仔細跟著尊者,別亂跑。」
想是他已經聽慕玉說了仙門姦細的事,重紫點頭答應,又道:「師兄一個人在這玉晨峰,要當心。」
秦珂嘴角抽了抽,整座玉晨峰都被虞度設了結界,否則又怎能困住他,但有外人擅闖,虞度都會察覺。
他也沒有說破:「我細想過,當年那人為保住魔劍,設計引萬劫前輩以身殉劍,而後又借長生宮要挾於他,使得魔劍存留至今,近日聽說師父與尊者他們又在商議,欲行凈化,只怕此人不會罷休,要再利用你插手破壞此事,其中厲害,尊者想必已料到了。」
重紫忙道:「師父在紫竹峰設了結界。」
秦珂點頭:「最好不要單獨外出。」
「我知道,不過今天特地來看你,是稟過師父的,」重紫不安,「掌教罰你在這兒住多久啊?」
秦珂不答反問:「卓少宮主也來南華了?」
重紫登時窘迫起來:「師兄總說這些做什麼。」
「花言巧語,少見為妙,」秦珂轉身,御劍隱沒於林間,「這裡人少,儘快回去,免得生事。」
重紫本來還想多說幾句話的,誰知他這麼快就走了,只得回紫竹峰面稟洛音凡,卻發現洛音凡已經不在殿上.
南華主峰後結界撤去,隱藏的擎天峰再現,直達通天門,正是上次舉行試劍會的地方,必經之路安排了弟子輪流值守。擎天峰半腰有一座石洞,洞門上方題字處一片空白,竟是個無名洞府,暗含了無名實有名的意思,此刻洞外只有慕玉與聞靈之二人。
山洞很淺,前後十幾丈,看不到岩壁,兩旁白茫茫隱約映出人影,宛在鏡中行。
一汪泉水自地底冒出,「咕嘟」作響,騰騰白霧中,一柄暗紅色的形狀奇特的長劍漂浮在水面,若隱若現,旁邊還有塊質地相同的巴掌大的令牌,正是天魔令,顯然二者都已經被作法縛住了。
虞度、洛音凡與卓耀、玉虛子等幾位大派掌門立於泉邊,面色俱十分凝重。
半晌,虞度先開口道:「昨日慕玉與靈之發現此事,是以特地將諸位請來商議。」
卓耀道:「莫非是他的殘魂?」
虞度道:「難說。」
玉虛子道:「不若我們合力設法引出來?」
洛音凡看了半晌,搖頭:「殉劍乃是魔族禁術,以魂魄養劍魂,劍在人在。」
眾人沉默。
想不到緊要關頭會發生這種事,無方珠是佛門法器,凈化之力何其強大,既不能分離,到時候魔劍凈化,上面的殘魂自然也會隨魔氣一同消散,未免令人不忍,可是此劍多留一日,便多一分危險,亦不能因此耽擱,竟難辦得很。
閔雲中斷然道:「此劍不能留。」
「閔仙尊說的有理,若叫它落入魔尊九幽手上,後患無窮,」長生宮明宮主頷首,看洛音凡,「但要說就這麼散了他最後一魂,我等也實在不忍心,尊者的意思,如何是好?」
虞度也道:「師弟,你看?」
洛音凡移開話題:「凈化之事,想必已有結果。」
眾人都鬆了口氣。
虞度點頭:「他既肯捨身,應是抱定決心,眼下也只能聽憑天意。此劍與天魔令同是天心之鐵所鑄,得他魂魄滋養,魔氣越發重了,早已不比當初,我與幾位掌門商議,惟有一法可永保無患,先以極寒之水洗濯七日,再借六界碑靈氣和無方珠護持,以極炎之火鍛煉四十九日,想來再強的魔氣也不過如此。」
卓耀道:「極寒之水,乃尊者紫竹峰四海水,至於極炎之火……」
虞度早已有主意:「據我所知,昆崙山有神鳳火,長生宮葯爐用的亦是九天之火,須仰仗玉虛掌教和明宮主。」
玉虛子笑道:「虞掌教此言差矣,事關仙門與蒼生,崑崙理當出力,只怕來迴路程太遠,途中生變,依貧道看,不若請明宮主點個頭。」
明宮主忙道:「客氣什麼,派人去取便是。」
虞度道了聲費心,轉向洛音凡:「當年北斗之氣降臨通天門,我與諸位曾合力取得六界碑靈氣一瓶,如今正好使用,不知師弟的意思?」
洛音凡點頭:「甚好。」
手微抬,魔劍再次沉沒入泉底,虞度轉身向眾掌門作禮,笑道:「既然諸位都無異議,明日我便派人去長生宮取火種了。」
眾掌門紛紛稱是,事情就此定下來。
走出洞府,虞度將慕玉與聞靈之二人細細囑咐一番,見洛音凡要走,忙又低聲叫住:「師弟且慢,我還有件要事與你商議。」
卓耀聞言,笑著朝他拱了拱手,匆匆離去。
洛音凡雖覺疑惑,卻沒多問,虞度也沒有立即解釋,與眾掌門一道說笑著走下擎天峰,直到眾人都散去,這才與閔雲中三人一同走進南華大殿旁的偏殿,各自往椅子上坐下。
洛音凡先開口:「師兄有何要事?」
虞度抬手令奉茶的弟子退下,笑道:「今日找你,乃是為了重紫。」
洛音凡皺眉。
閔雲中冷哼,道:「放心,她取回魔劍,於仙門有功,我雖糊塗,卻還知道論功行賞幾個字,至於修習靈台印的事,也不與你計較,你自己看著辦,此番掌教找你,乃是受青華卓宮主所託。」
「師叔身為督教,一向賞罰分明,何必說氣話,」虞度笑著解釋,「青華南華素來交好,卓宮主已經開了兩次口,我實難推脫,所以來問你。」
提起卓耀,洛音凡已大略猜到:「還是為卓小宮主?」
「正是,」虞度嘆氣,「師弟別怪我多慮,天魔令惟獨留下她的血跡,可知萬劫懷疑是有根據的,她與逆輪關係匪淺,去青華比留在南華更妥當,將來生兒育女,有了牽掛,你我也好放心,何況卓宮主親自來提,看在你的面子,也必不會虧待她。」
洛音凡沉默片刻,道:「此事恐怕不妥。」
閔雲中不悅:「又有哪裡不妥了?」
虞度明白過來:「你若作不得主,我叫真珠去問她,如何?」
閔雲中道:「弟子事師如父,她既無雙親,理當由你作主,何況卓小宮主年輕有為一表人材,並不委屈了她。」
虞度道:「這孩子原不錯,我看在眼裡,可惜命中帶煞,你無非是覺得虧欠她,但此事怪不得你,這些年悉心教養,也算盡了師父的責任,我也明白,你只這一個徒弟,想仔細看著些,不過徒弟早晚是要自立門戶的,青華門風不錯,她去了與留在你跟前是一樣的。」
停了停,他又笑道:「你怕她不滿意?依我看,她與卓小宮主一向要好,聽說前些日子為了救她,卓小宮主連傷勢都不顧,你點個頭,正好成全他們也未可知。」
洛音凡沒說什麼,抬眸看向門外。
虞度與閔雲中亦同時望去。
瘦削的身影出現在門口,纖細的手扶著門框,她靜靜地站在那裡,背後透進來的柔和的光線,映得整個人彷彿透明了。
殿內頓時一片沉寂。
面色蒼白如紙,大眼睛裡目光飄忽,緩緩掃過三人,最終停在熟悉的臉上。
虞度倒很和藹地喚她:「要找師父?進來吧,我正好有話問你。」
重紫垂眸,剎那間竟變得鎮定許多,不慌不忙走進殿跪下:「重紫找師父回話的,擾了掌教和仙尊。」
「跪著做什麼,」虞度示意她起身,「方才我與你師父商議的事……」
重紫打斷他:「重紫全都聽見了。」
虞度看著她,不語。
重紫果然叩首道:「只是重紫早已立誓不嫁,求掌教成全。」
閔雲中忍不住冷笑:「好大的誓言,你的意思是怪我們逼你?」
虞度皺眉:「你這孩子,不滿意就說,怎能拿這種事賭氣。」
重紫搖頭:「重紫不敢,天生煞氣,屢次遭人陷害,安排去青華,是掌教一片苦心,但重紫既拜入南華,便是南華弟子,此生……別無所求,只願留在紫竹峰修行,至於我和逆輪的關係,掌教與仙尊若不放心,我有一個主意,可保無患。」
虞度與閔雲中都愣住。
重紫道:「如今魔劍即將凈化,那人無非是要借我的手打天魔令的主意,只要我舍卻肉身,就不能施展什麼血咒,他再想利用也沒辦法。」
虞度震驚。
世間生靈魂魄一旦離體,就要自動歸去鬼門投胎轉世,皆因肉身毀去,魂魄無所依存,就算勉強被人作法留住,見到陽光也定然魂飛魄散,她這麼說,聽來竟有了結此生的意思。
閔雲中將茶盞重重一擱:「胡鬧!簡直胡鬧!」
虞度亦搖頭:「此事斷不可行,你不必再說。」
「我並不是要去轉世,」重紫解釋,「重華宮有一面拘魂鏡,我可以暫且寄居在裡面,再由師父作法封印,天下之大,將來總能找到去除我這身煞氣的辦法。」
虞度與閔雲中都不說話了。
天生煞氣,投胎轉世也未必有用,當年逆輪正是歷經三世而成魔的,但照她說的這辦法,既可以絕了那幕後之人的妄想,又可以免去投胎轉世之憂,待洛音凡修成鏡心術,除盡煞氣,再送她投胎,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難得你肯為仙門著想,甘受委屈,」閔雲中語氣和緩了些,「但此事關係到你一生,將來後悔不及,你可明白?」
重紫伏地:「重紫已經想清楚,不願離開南華。」
話說到這份上,虞度惟有苦笑,知道去青華是不成了,至於她提的辦法則更不可能,無緣無故讓一個孩子捨去肉身,別說他這掌教對外難以解釋,就算別人不議論,這種事又豈是她作得了主的。
果然,洛音凡沒有表示。
重紫緩緩抬臉,八年來,頭一次真正與他對視。
黑眸不見底,無悲無喜,有看透一切的淡然,也有容納一切的廣闊。
對她來說,這其實是最好也最想要的結果,不曾奢望太多,只求他能滿足她這小小的要求,從此長住重華宮,沒有猜忌,不再辛苦,安安靜靜留在他身邊。
「師父。」
「出去。」
想不到他會突然發火,重紫怔了怔,垂首:「師父不必擔心,什麼魂體肉身,我並不在意這些的。」
閔雲中也道:「音凡……」
「我說不行便不行,」洛音凡站起身,淡淡道,「養你這些年,是讓你自作主張,連我也不放在眼裡么。」
重紫獃獃地跪著,目送他離去。
虞度嘆息,揮手:「罷了,此事不得再提,卓宮主那邊我會解釋,聽你師父的話,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