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頭,微月如鉤。
朦朧月下,一道銀光如閃電般無聲無息地划過。眨眼間,峰頂大石上竟出現了一個頗為俊俏的男子,銀白色的衣袍隨著山風飛舞,一雙迷人的眸子映著月光,微微閃著魅惑人心的光澤。
月兒彎彎。
「中秋將至,」溫柔醉人的聲音響起,令人聞之渾身酥軟,「五色泉現世,松老頭他們這次只怕要打個頭破血流了,有趣!」
說著,那張俊臉居然如小孩兒一般,泛起幸災樂禍的頑皮神色。
正在此時,一個冷冷的聲音忽然響起。
「原來是只銀狐。」
銀袍男子吃了一驚,急忙收回視線,這才發現,對面兩丈遠的石上,赫然也負手站著個人。白色衣衫映著薄霧般迷濛的月光,更透出冷冷雪色。
「你……」十分意外的聲音。
冰雪般的眼睛看了看他,又望著天邊月亮,遙遠的雲端,傳來一個飄渺的聲音:「銀狐素來要強,此峰該只有你一個?」
銀袍男子並不回答,只用那雙動人的眼睛細細打量著他。
半晌。
「你沒有本形,莫非是人?」俊臉上又露出頑皮之色,帶著幾分讚許,「人類能看出我的本形,道行不淺。」
「此峰只你一個?」
「自然,我銀狐豈會與它們那起卑賤之族為伍,」銀袍男子傲然一笑,竟然也是百媚橫生,「莫非你也對此峰有所妄想?」
他並不回答,卻又看著他道:「果真就你一隻狐狸?」
銀袍男子美眸一轉,隨即眯起,如同天邊彎彎的月兒,襯著並不明朗的夜色,泛出迷人而稚氣的光澤。
「那,就要看它們有沒有膽子來了。」驕傲的語氣。
「如此便好,」冰雪般的眼睛一閃,他喃喃道,「銀狐雖厲害,族中卻向來不旺,修至人形的不多,可惜。」
「可惜?」銀袍男子愣了愣,半晌,俊俏的臉上又泛起頑皮動人的笑意,「聽閣下此言,竟是要降我?」
白色人影並不回答,只抬起一隻手。
頓時,一片騰騰白霧憑空升起,如同被颶風吹著般,鋪天蓋地席捲而來,速度奇快,眼看便要將那銀袍男子吞沒。
銀袍男子並不驚慌,反笑道:「要降我,只怕你……」
話沒說完,他忽然變了臉色。
只因他已發現,自己八百年的法力在這一瞬間竟似已完全喪失,全身根本連半點也動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白霧將自己吞沒!
飄渺而又清晰的聲音傳來:「我不必降你。」
是死!
「你……怎會……」迷人的眼睛已失去了魅惑人心的光彩,只剩下極端的恐懼、絕望與不信,「你是……」
「你該死。」冷冷的聲音。
朝陽初露雲端,向大地綻放著柔和的眼波。晨鐘蕩漾,整座山嶺顯得神聖而肅穆,小小山寺中,和尚們來來往往,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罪過罪過。」
「阿彌陀佛,誰這麼忍心,竟將它打死了!」
……
林菲菲剛走出院門,便聽到殿外一陣喧鬧聲,她生性愛湊熱鬧,立刻伸手拉住個小和尚:「出什麼事兒了?什麼狐狸,是不是妖怪?」
那小和尚見是她,合十行了一禮,滿臉惋惜道:「阿彌陀佛,好好一隻銀狐,竟被人狠心打死了。」
銀狐?
林菲菲愣了愣:「在哪裡?」
「小師弟清早採藥,在那邊峰頂撿到的,罪過,那隻銀狐在這裡許多年了,與我等相安無事,倒也不壞,方丈與師兄們正商量著超度它,阿彌陀佛!」
說完,他便轉身走了。
昨天狐狸變楚穎騙自己,林菲菲心底正沒好氣,不過聽到是只銀狐,她又來了興趣——師父老人家好象說過,銀狐在狐類中極其稀少,若修鍊成精,自己這點道行還不容易對付呢。
果然,外面早已圍了一群和尚,都在搖頭嘆息。
中間地上,一隻碩大的狐狸靜靜躺著,潔白的皮毛沒有半點暇漬,如水一般光滑,襯著初升的朝陽,隱隱泛著油光。
「可憐,它雖是妖孽,倒也不壞,那日還替我采了些葯呢!」
「好狠心!」
「可惜了幾百年修行,阿彌陀佛,趕快將它超度了罷!」
「……」
眾和尚議論紛紛,林菲菲聽得呆住。
楊劍飛正蹲在旁邊,見了她立刻站起身來。
「正是你遇上的那隻,」他搖著頭,「昨日我瞧他只是頑皮想逗你,並無惡意,這才沒有拿他,誰知……唉!」
「什麼?」林菲菲快要暈倒,「你說它頑皮?」
「自然,」他有趣地看著她,俊美的臉上又泛起邪魅的笑,「銀狐生性頑劣,喜歡捉弄人,昨日它必是見你思念楚兄……」
說到這裡,見林菲菲一副要殺人的樣子,他立刻識相地閉了嘴。
半晌。
林菲菲不解:「可……狐狸精不是經常迷惑人,害人的嗎?」
「害人?」楊劍飛愣了愣,詫異萬分,「它怎會害人?這狐類只是天生頑皮好耍罷了,以媚術害人卻是極少的。」
它竟不壞!
一陣風吹過,潔白的皮毛微微顫動,如水波般蕩漾……
看著白狐僵硬的屍體,聽著眾人的嘆息,林菲菲忽然愧疚起來——真誤會它了,誰叫傳說中大都說狐狸精壞,擔了這個惡名呢……
許久。
她喃喃道:「怎麼被人打死,它真是太不小心了。」
「它修鍊了幾百年,怎會輕易被人打死,」楊劍飛看著白狐,也有些色變,「它是被毀去了元神,精魂俱滅。」
林菲菲一驚,失聲道:「那個殺它的人也懂法術?」
「道派中人常以降妖除魔為己任,可惜……」看著周圍忙著要超度它的和尚,楊劍飛那自信張揚的臉上,居然也露出了與平素不相稱的悲哀與沉痛之色,「超度,它已神魂俱滅,又如何超度……」
林菲菲也黯然。
當年那個什麼普覺和尚就是這種「降妖除魔」的高人,所以才會將蘭公子毀去精魂,這個時代多數人都認為妖怪該死,而自己遇上的妖怪反而滿可愛的。
打死這隻銀狐,說不定那個高人正在得意呢……
窗中,兩個人影。
一個黃衣女子,一個白衣公子;一個垂頭喪氣,一個冷漠如冰。自從早上見到那隻白狐,林菲菲心情一直不大好。
「師兄,昨天我遇上的那隻狐狸被人打死了。」十分鬱悶的聲音。
「它害你。」
「它沒害我,」林菲菲坐下來,往桌子上一趴,「原來它只是逗我好玩,我還以為狐狸精都是害人的,錯怪它了。」
他點點頭:「銀狐生性頑劣。」
「是啊,挺可愛的,雖然不關我的事,可我怎麼總覺得像是自己害死它的呢?」她更鬱悶了,喃喃自語,「真可憐,到底是誰殺了它……」
半晌。
他看了看她:「它戲弄於你。」
林菲菲有氣無力地抬抬眼皮:「它真的太調皮了,不過對我也沒什麼惡意,不算壞啦,誰那麼狠心殺了它!」
愣住。
冰雪般的眼睛微微眨了兩下,立刻又望向窗外。
接下來幾天,楊劍飛由於任務在身,也沒空去追究這事,何況就算查出來,不過是打死個妖怪,也不能把他怎麼樣。倒是林菲菲想起來還有些難過。
常言這個時代人命卑賤,哪裡知道,最悲哀的卻是妖怪。
中秋。
天初黑,圓月已經掛起,漫天晴光如瀑布般瀉下,庭中地面白白一片。時而微風吹起,空氣中隱隱傳來淡淡的桂子香氣。
靈逸早就說過他今晚上會出去,但那個拜月素心蘭魂有多厲害自己可是見識過的,他一個人去會不會太危險?
林菲菲想了想,還是決定過去看看。
門忽然被推開。
俊美的臉帶著慣常的冷漠表情,潔白的衣衫沒有一絲褶皺。
「師兄?」林菲菲有些意外地站起來,「你不是說要上山嗎?」
他點點頭,走到窗邊負手而立:「還早,過來看看你。」
月光斜射入窗,那冰雪般的眼睛也憑空增添了幾許柔和。林菲菲心中感動,他能抽出時間過來陪自己說話,已經很難得。
中秋節,他就不想家嗎?
林菲菲又坐下,好奇道:「師兄,你家在哪裡?」
「蘭陵。」
「你也住蘭陵?蘇姑娘他們的故事不就是發生在那裡嗎?」林菲菲想了想,「蘭陵,蘭花也應該很有名吧。」
他愣住。
半晌。
「想去?」
林菲菲點頭。
長長睫毛的掩映下,冰雪般的眼睛定定地看著她:「待今日之事完了,我帶你去可好?」
「真的?」
他點點頭。
想不到自己也能見到古代的蘭陵風光,林菲菲頓時興奮起來,兩眼發光:「太好了,你也可以順便回家看看,呃,對了,你該很久都沒回去了吧,不想他們?」
「他們?」他一愣。
「你爸媽,啊不,是爹娘,你家有哪些人啊……」
半晌。
他忽然轉過身:「我要上山了。」
「要去等伏月石嗎?」林菲菲站起來望了望窗外,有些擔心道,「那個拜月素心蘭魂很厲害的……」
他目光一閃,打斷她的話:「你如何知道這些。」
「楊劍飛說的,沒關係啦,我又不會說出去,」她白了他一眼,立刻又露出興奮之色,「正好,他和他師父都會去,到時候你們聯手,應該打得過。」
沉默。
她似乎想起了什麼,拉著他道:「那個素心蘭,萬一他們要殺它,你替它說說好話好不好?那次它也沒害我們呢,應該不會太壞。」
想到銀狐的下場,林菲菲還是有些難過,楊劍飛自然不是那種一心「降妖除魔」的人,不過他那師父就不好說了。
冰雪般的眼睛靜靜地看著她。
「其實……」林菲菲又轉了轉眼珠,忍不住試探,「呃,師兄,我也想去看看那個五色伏月石到底是什麼呢……」
「待我拿到給你看。」
「真的?」
他點點頭,看著她兩眼放光的樣子,冷漠的眼睛不覺已泛起了幾分溫柔之色。
「還是師兄你老人家最好了!」
看看寶貝就不錯,自己這點道行哪敢親臨現場!林菲菲興奮地拍拍他的肩膀,誰知,笑容剛剛綻開,又僵在了臉上。
——沒有看錯?剛才那蒼白有型的嘴唇似乎也彎了彎。
「我要借你的玄紫石。」
「呃,好啊,」她回過神,立刻從脖子上取下玄紫石遞給他,有些疑惑,「師父不是說你也有塊嗎?」
「都要用。」
「哦,」林菲菲點點頭,又擔心極了:「那你小心點,要不要我去幫忙?」
半晌。
「就在這裡別走。」
「呃?好。」
林菲菲答應著,有些莫名其妙,晚上自己一個人能走哪去?想到這,不由好笑地看看他,哪知這一看,她又愣住了。
那雙冰雪般的眼睛竟然透著一絲罕見的笑意。
「等我回來。」
夜深,古寺。
佛堂、禪院、石塔……萬物皆沉浸在一片清輝里,雖然是山上,中秋氣息也依然不減,反而比市井多生出了幾分凄涼之意。
分明是團圓的人間佳節,可世上的愁思卻比平日都多,不信你便去翻那唐宋詩文,千古名篇必定多是愁苦之作。
忽然。
一道輕靈的影子掠過高牆,猶如魚兒般潛入房檐的陰影中。
「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
看著庭院如水的月色,他輕嘆一聲,嘴角微微翹起,喃喃道:「在哪間房呢,大師們可千萬莫要將在下當作梁上君子才好。」
說完,一隻優雅的大燕子平平掠開,飛出檐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