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那賈神醫不像個會聽話的。」
「只怕已回去報信了。」毫不在意的語氣。
他掀開身上的薄毯,並沒有起身,仍舊半躺於榻上,可眨眼之間,全身上下卻已經起了種莫大的變化,病容盡去,神情自得,風采照人。
少年緊張:「這些事,公子還是少知道為妙,以免招來忌諱。」
「要不知道也簡單,把我的腦袋砍下來就行了,」他輕笑,斜斜看了少年一眼,「大凡這世上的事,許多人想要知道,卻未必能知;但有的人,卻是不想知道也能知道,你可明白?」
沉默片刻。
「他這麼安排,該是為了查當年那件事。」
聞言,他也點頭:「那件事倒有些意思,也的確不像是他,我上次本想去瞧瞧,卻不料一時大意,中了暗器,差點鬧到他耳朵里。」
「公子不該要挾賈神醫,若是……」
「我並不管他的事,倒虧他白費了這些心思,」嘲諷之色掠過,他揚起眉,「別人知不知道與我什麼相干,她可不知道。」
「他不會不管,只要說出來,王姑娘遲早會知道。」
「你以為她會信?」
少年怔了怔,垂首:「她很是關心公子。」
他不語,臉上那些笑意卻漸漸散了。
「小師姐?」有人敲門。
王曉曉從恍惚中驚醒,趕緊爬起來,順口應了聲,待整理好衣裳走過去開門一看,原來是當初那個負責師父茶水的大鬍子十九師弟。
「什麼事?」
「不動神功」一舉成名,現在的王曉曉儼然已成了華山派的英雄,大鬍子師弟滿臉崇拜地看著她:「今日的比試已結束了,師父他老人家剛回來,叫我來請小師姐過去呢。」
想不到睡了這麼久,王曉曉點頭:「走吧。」
「小師姐要喝茶時,儘管來茶房找我。」
「好,」王曉曉邊走邊答應,忽又想起一事,「對了,你什麼時候開始伺候師父的?」
「我上山早,想當初還替上任掌門長濟大師沏過茶呢,可惜不到一年他就出事了……」估計受後山鬧鬼的影響,說到「出事」兩個字,大鬍子師弟抖了抖,忙移開話題,「師父他老人家當上掌門後,也喜歡喝我沏的茶,便仍留我在茶房伺候。」
「那就是說,師父當上掌門之後,你才開始伺候他茶水?」
「正是。」
「師父是怎麼當上掌門的?」
聞言,大鬍子師弟面露敬佩之色:「此事說來話長了,自前任掌門長濟大師去後,七位師兄和幾位師叔為了追查此事,相繼遇害,華山派群龍無首,當時葉盟主才上任不久,江湖未定,戰亂四起,上一輩高手比武,只有師父武功最高,因此出任掌門,後來他老人家一柄神劍大敗六十二位高手,揚名天下,這才無人敢再來找我們華山派的麻煩。」
王曉曉點頭:「他老人家本來一直喝華山金針,過幾年後,口味就突然變了?」
「不錯,」大鬍子師弟疑惑,「小師姐問這個做什麼?」
這就對了,王曉曉笑道:「沒什麼,上山這麼久,想孝敬師父點茶葉,原來他老人家愛喝凡城玉井。」
大鬍子師弟釋然,大讚:「小師姐孝心一片,師父他老人家知道必定喜歡。」
喜歡?王曉曉慚愧,今天師父他老人家被勝利沖昏頭腦,以為自己真能進前三,這才帶大伙兒上得勝樓吃飯,可就憑自己這點功夫,將來頂多也就指望美和尚再放次水,勉強進個前十,他老人家虧大了,到時候指不定又要打滾哭鬧呢。
「師父,小師姐過來了。」門口,大鬍子師弟亮起嗓子。
天絕大師盤膝坐在榻上,文凈殷皓二人正陪著說話,聽見王曉曉來了,馬上抬頭示意她進來:「這麼快?曉曉越來越懂事。」
「可不是,」大鬍子師弟笑嘻嘻道,「小師姐方才還和我說起,想孝敬師父點茶葉呢。」
儘管很有錢,別人孝敬的東西和自己的還是大有區別,天絕大師非常感動:「果真?」
王曉曉原是為了打聽消息隨便找的借口,想不到他當了真,一時騎虎難下,只得點頭:「是啊,師父辛苦栽培,孝敬點茶葉不算什麼。」
「小師姐這話差了,」大鬍子師弟大拍mp,「雖說那凡城玉井不過三百兩銀子一斤,但也是小師姐的一片孝心吶,難得,難得!」
三百兩一斤?!王曉曉傻眼。
「好哇,曉曉真孝順,不愧是為師的好徒兒!」天絕大師欣慰之下,又很為難,「只是……為師怎好意思讓你破費?」
是啊是啊,王曉曉忙點頭。
天絕大師想了想:「四五斤就夠了,不用太多。」
四五斤?王曉曉抽抽嘴角,算了,就當是還今天這頓飯的人情吧,摸摸懷裡,那張「藏寶圖」換來的銀子已剩得不多,還真要破產呢,幸虧投資了胡樂的生意,真是有遠見……
忍住心痛,她轉向文凈:「在說什麼呢?」
天絕大師心情大好,眉開眼笑:「說王家藏寶圖的事兒呢,聽說這藏寶圖關係到一宗秘密的寶藏吶!」
今天受的刺激真多,王曉曉詫異地看文凈,卻見他一個勁兒使眼色,頓時明白過來,原來當初他與殷皓二人為避免藏寶圖被「孝敬」掉,根本沒將此事告訴天絕大師,因此天絕大師並不知道藏寶圖風波就是這位乖徒兒引起的。
她奇怪:「藏寶圖怎麼了?」
文凈道:「前日鴿站來信,我們華山派被那群小賊給捉了空子,所有弟子的房間都被人翻過,說是要找什麼藏寶圖。」
「找到了?」
「沒有。」
想當初人民幣二百五,扯出上中下三張「藏寶圖」,一張給文凈,不幸被搶了;一張被自己當了;還有一張在華山枕頭底下呢,他們居然沒找到?
王曉曉想了想,大悟,自己住在師兄大人的院子里,很是特別,那些人搜漏了吧,何況誰敢沒事去惹第一高手呢,就算他開著門讓人偷,估計也沒人敢進去,除非此人今後不想混,或者是活得不耐煩了。
「莫非那藏寶圖真在我們華山?」天絕大師兀自喜氣洋洋,盤算,「本門上下姓王的弟子多得是,待武林大會結束,為師定要回去好好搜查。」
三人抖了抖。
文凈忙道:「怕是他們弄錯了吧。」
「此事先別宣揚出去,到時候再說。」天絕大師揮揮衣袖,表示此話題告一段落,然後又將鼓勵的話對王曉曉說了一遍,當然這一遍就是半個時辰,直到蕭夜讓人來叫她吃飯,天絕大師這才放她走了。
窗間暮色冥冥,燈火稀疏,風幽幽在房中遊盪,吹得人心裡涼涼的。
桌上擺著幾道精緻的菜肴和一大碗米飯,蕭夜靜靜立於窗邊,從側面看去,他似乎正皺著眉,在想什麼心事,昏昏的光線襯出臉部的輪廓,額頭,鼻樑,下巴,線條很清晰,卻並不算硬朗,也不會太過柔和,正是一種恰到好處的完美。
王曉曉呆了呆,鎮定地走過去坐下:「師兄,你的飯……」
他轉臉看看她,表情有些不自然:「我已吃過了,你自己吃吧。」
吃過了?王曉曉默默地拿起筷子,面對著精美的菜肴卻不知道要夾什麼,胃口也全沒了,只得隨便扒了幾口飯。
他好象並沒打算解釋,怎麼辦,難道直接開口問「喂,你到底想娶幾個老婆」?這種事對自己來說,難度貌似太高了點兒,王曉曉此時後悔得不得了,從小到大隻迷武俠,怎麼就沒補點言情,現在沒主意了吧。
半日不見動靜,蕭夜終於轉過身,見她望著自己發獃,不由抿嘴:「吃這麼點?」
「不餓。」
「想是累了,吃完早點歇息吧。」
聽到關懷的語氣,王曉曉心情又好了些,心想該問清楚了,老這麼悶著也不是辦法,於是主動開口:「師兄,今天下午的比試怎麼樣?」
蕭夜往旁邊椅子上坐下,沒有正面回答:「明日問問他們就知道了。」
「你不知道?」試探。
「我下午有事,沒去。」
「在品劍?」
他沒有回答,只是點點頭。
王曉曉心裡冷笑兩聲,面上卻若無其事:「有什麼好劍,品了一下午?」
他愣了愣,隨口道:「一柄千年古劍,的確難得。」
千年古劍?王曉曉的心徹底涼透,大灰狼說得沒錯,這個江湖上「男人不像話的多了」,一直以為他是絕對真實的,想不到說起謊來也是面不改色:「沒別的事了?」
他皺眉:「什麼別的事?」
「沒什麼。」扔下筷子。
「你……」
王曉曉面無表情地站起身,不再理他,快步走出門。
雨後的涼意並不能維持太久,次日一早,又是陽光明媚。
王曉曉和文凈早早來到茶攤,發現觀眾比先前十幾日都多,找人一打聽,原來昨天的比試又淘汰了一批選手,剩下的只有六十來個,武林大會逐漸進入白熱化階段。
文凈忙忙打過招呼,一頭扎進人堆看棋去了。
五子棋賽戰況很是激烈,智靈拉著智空,還有另外幾個「移花宮」的和尚都擠在其中,白蓮教的白道仍是穩坐擂主之位。
茶攤生意好得很嘛,王曉曉有些得意,誰知轉臉卻見胡樂無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
她忙走過去:「怎麼了?」
胡樂沉默許久,長長嘆了口氣,將茶攤各個角落都仔細瞧了一遍,頗為不舍;「武林大會過幾日就要結束了,這麼好的生意,又要等三年才有呢!」
王曉曉噎了噎:「賺錢的機會多得是,你可以去別處開店嘛。」
胡樂搖頭:「別處去做什麼生意好?」
「開茶樓啦,酒館啦,飯店啦,當鋪啦……多得是,」王曉曉曆數一遍,又突發奇想,「也可以干別的,江湖上的消息不怎麼靈通,像這次武林大會,那些沒來看的人一定都在等結果,早先我們若是辦個《武林大會報》,肯定能賺錢,嗨,當時怎麼就沒想到呢!」
聽到賺錢,胡樂馬上直起身:「什麼報?怎麼辦?」
「很麻煩的,現在時間不夠,已經來不及了,」王曉曉搖頭,安慰他,「不過我們現在已經賺了這麼多錢,今後可以去凡城試試。」
絕世神功還沒練成,一代女俠的名號卻已經掙到了,理想也算實現了一半,所以我們王大女俠的追求開始轉向——凡城相當於江湖之都,貿易發達,經濟繁榮,非常適合推廣新事物,先投資開座茶樓,然後順便辦辦報紙,邊喝茶邊看報紙邊聊八卦,某年某月某日某時某地,葉盟主發表了重要講話,水大俠奉命出外巡查,無傷公子又新娶了小妾等等等等,那些閑得無聊的大蝦們肯定喜歡!
啊喲喲,能做的事兒太多了,還有麻將,撲克……
感情少根筋,其他方面相對就會靈活些,王曉曉越想越來勁:「這裡既然有銀票,肯定已經掌握了印刷術,等武林大會完了,我們就去凡城吧,合資辦個《凡城早報》,接著再辦《江湖日報》……」
「不成不成,」胡樂泄氣地打斷她,「胡某仇家不少,許多人要尋我問僱主報仇,如今武林大會不得見血,我才能在這露面做生意,何況凡城由葉盟主親自治理,我一個殺手哪裡敢去。」
難怪現代改邪歸正的罪犯不好找工作,王曉曉大為同情,拍拍他的胳膊:「沒事,到時候不用你露面,我來主辦,你出點本錢就行了。」
胡樂搖頭不止:「不好,生意還是要自己做才有趣。」
「……」
時間緊迫,天氣又熱,比試時間提前許多。
貴賓台,漂亮盟主仍是面帶微笑,認真地觀看每一場比試,不時與身旁水大俠商量點評,慕容無傷估計還病著,逍遙派位置上只有個老頭兒,凌夕與翩翩在一處,水若綺還是纏著美和尚智不空,倒也沒什麼異常。
唯一不同的是,楚清漣今日難得地主動,又坐到了蕭夜旁邊,不時還紅著臉悄悄跟他說話,蕭夜也偶爾點頭回兩句,似乎並無不悅,乍看上去,儼然一對甜甜蜜蜜的情侶。
彷彿一件心愛的東西突然失去,王曉曉不知是難過還是氣憤,鼻子陣陣發酸。很明顯,昨夜的事在師兄大人看來,就是她王曉曉使小性,根本沒放心上,再回想他說謊卻面不改色的模樣,王曉曉更覺心寒,這種男人不要也沒啥大不了的!
正在賭氣,眼睛突然被一隻冰涼的手給捂住了。
「誰?」
頭頂似有輕笑聲。
柔軟的衣料在臉上摩擦,帶著股若有若無的味道,有點香,很好聞,也很熟悉……王曉曉終於想起來,扒開那手:「慕容!」
手鬆開,慕容無傷站在身後,含笑瞧著她。
幸好茶棚里人多,棋賽進行得熱火朝天,觀眾和選手都很多,早已形成了幾道人牆,因此也沒什麼人注意這個角落。
「你怎麼來了,」王曉曉望望四周,擔心,「手這麼冷,你病好些了?」
「賈神醫的葯果然不錯,多謝你惦記。」
「那就好,」王曉曉勉強一笑,轉回身看著貴賓台,「他們都在那邊,你快過去……」
「別看了。」他伸手擋住她的視線。
王曉曉愣。
「別看了。」嘆息。
「不是……」垂頭。
「他是男人,」慕容無傷不再看她,走到對面坐下,「葉盟主一心栽培他,也是為將來打算,一個人到了這地位,自然有許多不得已之處。」
聲音暖如春風,王曉曉的心反而越來越冷。
是啊,看情形他應該是漂亮盟主最器重的兒子,說不定就是未來的繼承人,要平衡身邊各種勢力,拉攏手下,將來怎麼可能……
聯姻是自古皇帝們最喜歡用的手段。
「很不像話?」慕容無傷挑眉,美眸中泛起嘲弄的笑意,「一個盟主可以一輩子記掛一個女人,也能在兩年里連娶十位夫人,你只說他薄情,卻不知他是在造福百姓,如今天下人誰不敬他?」
王曉曉一愣,抬頭看他。
「當初蕭園那女人倒與你有幾分相似,」他掃了貴賓台一眼,神情愉快,「只是自她有孕,那個盟主夫君就再沒踏入蕭園半步,十幾年。」
蕭園?王曉曉詫異:「你是說……」
「住過蕭園的女人只有兩個,」他打斷她,隨手取過桌上的茶杯看了看,搖頭,又放下,「你,是第三個。」
兩個?一個是妍兒,那麼另一個……
王曉曉突然明白了,為什麼提起母親蕭夜會是那樣的神情,為什麼漂亮盟主進蕭園從不肯讓人知道,原來是這個緣故!他冷落那個女人十幾年,卻始終沒有忘記她,如今對蕭夜更是百般呵護,這到底是種什麼樣的感情?僅僅是愧疚?
正在走神——
「出來。」俊臉微側。
「慕容哥哥!」一個人影「忽」地從他身後冒出來,雙手摟住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