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緩緩從岩石下沁出,溶溶溢出小水潭,竟形成了一道兩三丈寬的山溪。
鄭少凡微笑。
「你們告訴我入谷之路,我卻非一定要走。」
他自言自語,一閃身人已不見。
果然是一道暗河,水寒冷刺骨,所幸鄭少凡真氣護體已然不懼。
他凝神運氣,周圍的事物便逐漸清晰起來,習慣後速度更快了許多。水面離頭頂岩石不到一尺,他偶爾出來換氣,約莫半個時辰,遠處漸漸有光亮透出。
他謹慎的放慢速度,緩緩游入了一個小池塘。
池塘很小,直徑最多才一丈,卻並非死水——幾道水流源源進來,再由地下這暗河流出谷外。
透過水麵看,天色已有些暗。塘邊長著幾叢矮木、兩棵梧桐。
秋葉翩翩,秋蟲聲聲。
鄭少凡卻並不急於探頭出去,他在水下細細的觀察起池塘來。
池塘上長滿藕荷,時已深秋初冬之間,荷葉已枯敗。
然而,卻還是被他找到了幾枝沒有枯萎的。
荷葉很小,非但沒有枯萎,而且還很嫩,嫩綠色的干,嫩綠色的葉被大片已乾枯的荷葉遮蓋著,不細心卻是看不出來。
那小荷竟是碧玉雕成!一共八枝,分布在塘邊不起眼的角落,排列均勻,將這個小池塘圍住。
鄭少凡想了想,折斷一截已枯的荷莖,緩緩將它伸出水面。
大概伸到離水面一尺左右,只聽颼颼幾聲,那荷莖荷葉竟已是無數針眼。
他微抽了口涼氣,卻也發現暗器所發射之處正是身後岩壁。若是別人,必大喜而探頭,吃了大虧。
鄭少凡皺皺眉。
那暗器不知有多少,又這麼近,速度又迅急無比,要躲避卻是難了。
他略一思索,忽然笑了,徑直看向左邊第二枝碧玉荷。
這枝玉荷看起來與其他幾枝並無兩樣。然而,鄭少凡人雖在水下,敏銳的雙眼還是發現了它的不同之處。它居然是上下斷開的!
鄭少凡將它輕輕一拔,果然,那荷上半截被他拔了出來。
他放心的探頭出水,這次已沒有暗器。於是他立刻躍出水,再小心的將那半截碧玉荷插回原處。
漂亮的單鳳眼快速的掃過四周。
忽然,他身形如鳥一般掠起,飛上了左邊那棵梧桐樹。
黃昏,幾處炊煙,幾點燈火。雖看不見山谷全貌,卻也能感受到寧靜和諧的氣氛。
鄭少凡竟也愣住,苦笑。若非才從險處脫身,他也絕不會相信這寧靜和諧的山谷居然就是傳說中的黑血谷,魔谷。
這山谷看似平靜,其實處處機關,自己須小心才好。他暗自想著。
只是張潔到底被囚在哪裡?鄭少凡皺眉,總不能將山谷走一遍吧,這裡處處機關,只怕沒找到她反而讓人先找到自己了。
正當他苦惱萬分之際——
「熊掌何在?」
「撒網待魚。七星堂。」
「原來是七星堂的兄弟,得罪。」
「不敢。」
嘴角一掠,漂亮的單鳳眼漸漸眯起。待魚?自己這條大魚?
夜幕將垂,借著天色的掩飾,鄭少凡大搖大擺走在路上。
雖然暗處有無數機關陷阱,但黑血穀人口眾多,日常所行之路卻最多是暗哨,必定無甚機關。這普通人容易忽視之處,鄭少凡卻注意到了。只怕誰也想不到他會大搖大擺的在魔谷中行走吧。
果然,轉過一道彎,林邊灌木中站起一個人來。
「熊掌何在?」
「撒網待魚。七星堂。」
「得罪了,請。」那人一抱拳,繼續蹲下。
鄭少凡暗笑。
他沿著大路走下去,逢有暗哨便用口令對答,居然一路暢行無阻。
可是,張潔到底被囚在哪裡?
他眼睛一眯,立刻便有了主意。
「你要出谷?」張潔跳了起來。
黑風含笑點頭。
「什麼時候?去得久嗎?」問出口以後她又有些臉紅,這話也太親密了些。自那日山洞回來,張潔見到他總有些尷尬,誰知他竟也不再提起,張潔便暗暗笑自己太敏感,也不再多想了。
黑風看著她半晌,嘴角一勾:「一兩天。」
她看看他,似欲語還休。
黑風直覺何其敏銳。
「想說什麼?」
「黑風哥哥,」張潔看了看他,低下頭,「我……」
他看著她不言語。
她終於鼓起勇氣:「是不是教主派你去殺人?」
一愣,搖搖頭。
張潔鬆了口氣,想了想又低聲道:「那……你以後會不會和鄭哥哥打?」
心裡一顫,卻仍作若無其事狀。
「他得罪了你們教主,你們教主會不會叫你……。」張潔黯然,「你們都是我的好大哥,我不想你們打起來。」說著,她又抬頭露出驚慌之色:「你不要跟他打好么?」
黑風默然轉過身,不語。
正在此時,遠處忽然一片嘈雜,隨後傳來清晰的號聲。
黑風微愣,立刻拉著她走出門外。
望風台上火光閃爍。
「我們走。」
說罷,他不容質疑地摟住她的腰便向山崖掠去。
黑暗中,鄭少凡苦笑,想不到事情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
他在一處暗哨故意說錯。本想他們會立刻去稟報黑風,找到黑風,張潔便不難找到了。誰知黑血教行事竟周密無比,只用號聲火光示警,並無一人慌亂,一切有條不紊的進行。
想來黑風聽到號聲見到火光,便已然知曉了。
他不由暗暗佩服,心裡卻又有些著急——現在什麼都沒探出倒曝露了行蹤,憑自己的武功雖可以躲過一時,但他們若搜起谷來只怕就被發現了。
饒是著急,他卻毫不慌亂,此刻最好的辦法是靜觀其變。
果然,不遠處兩個人舉著火把忙忙走來。
「老二,這是怎麼了,我都睡了。」
「你沒聽響了五聲嗎,有人入谷了。」埋怨的聲音。
「我睡得迷迷糊糊,哪裡知道響了幾聲。」左邊的人邊走邊笑,「那人膽子也太大,敢闖入谷來,只怕已撞上機關嗚呼了。」
「教主可能要下令搜谷,咱們三花堂負責黑血崖一帶的守衛,你我須是快點。」
「不急,我出來時才見到白堂主趕往黑血崖去呢,此刻他怕也只剛到廳上。」
他二人兀自急急走遠,這裡鄭少凡卻笑了。
「黑血崖?」
他默默念了一遍,漂亮的單鳳眼眯起,人已從灌木後掠出來,趁著這忙亂的空隙,不遠不近尾隨著二人。
遠處已亮起火光無數。
「你帶我來這裡幹什麼?」張潔望了望四周石壁。這幾個洞竟然相連,中有不知多少房間。
黑風沉默半日,忽然道:「你等的人來了。」
「誰來了?」她不解。
「鄭少凡。」
「真的?」張潔不由叫出聲來,開心極了。
原來他沒有忘記自己,想到那雙總是溫和帶笑的單鳳眼,她滿臉喜意的望著洞門。
黑風目光閃動。
「你很想見到他?」淡淡的。
「是啊,」她只顧開心的向門外張望,好象鄭少凡就會出現在那裡似的,「我好久沒見到他和柳飛大哥了,我以為他忘了我呢。」
突然她又發現說錯了話,臉有些紅。
「很想出去?」
「當然了,」她依然忍不住笑意,「雖然這裡很美,不過我還是想出去。只是……。」她想了想,又收起笑容,換上一絲黯然:「只是……你和青衣姐姐以後會來看我們嗎?」
黑風默默看著她不語,忽然轉過身去。
「你很快就能見到他了。」
一個人大步走進門來。
張潔定睛一看,差點叫出聲。
那熟悉的微胖的身材,赫然就是江府所見的昊堂主。那天見到他自毀內力以謝鄭少凡,張潔如今對他自然敬重起來。
昊錦卻只掃了她一眼,便急急朝黑風行禮道:「教主,各堂主都在廳上等著示下。你看——」
黑風面向牆壁,身形微微一動,吐出兩個字:「搜谷。」
「是。」昊堂主立刻退下。
教主?
張潔反應過來,瞪大眼睛衝口而出:「你是教主?」
難怪他武功那麼高,難怪他能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難怪青衣對他那麼恭敬,難怪紫雲夫人會誤會……
他就是那個殺人無數心狠手辣的黑血教教主?她早是聽說這個教主殘忍狠毒,還滅了好幾個門派,上下幾百人沒有放過一個。
但他殺好人也殺壞人。
「是我不對……你……別哭了。」黑松林里,他緊緊抱著她,那個懷抱溫暖無比……
他看起來那麼孤寂清冷,他的琴聲凄涼悲憤,似乎生平有無限悲哀,這樣一個人,怎麼會和兇殘狠毒殺人如麻的魔教教主聯繫在一起?
張潔終於嘗到了矛盾的味道。
「現在你知道了。」
黑風忽然轉過身,面向著她。
「我就是那個殘忍的教主,殺人如麻,你,也是我親自抓來的,」淡淡的聲音,「失望了?」
看著那寒星般的目光又漸漸冷酷,她默默的垂下頭,心底各種滋味全都湧上來,一時她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
想必外面的人已尊令搜谷去了,洞中靜得可怕。
半晌。
黑風忽然道:「鄭少凡?」
張潔不解。
「慚愧,瞞不過黑風教主。」溫和而自信的聲音在洞中響起,無比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