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明白了!」沈靜山似已想通了什麼,臉上表情似哭似笑,「這是老夫的報應啊!老夫對不起小女與路遙,可罪孽明明是老夫作下,為何又偏偏要孩子來承受!」
他茫然望著門外:「羽兒,我對不起你們,如今,終於還是找到他了。」
看他口呼「羽兒」,眾人便知道他叫的是兒子沈羽了。當年沈羽是江湖有名的美男子,人稱「玉公子」,不知多少名門閨秀傾情而待,是以這麼多年後人們還記得這名字。
但人人都知道,沈羽,正是死在路遙的黑血掌下,幸好有遺腹之子,也就是現在的沈憶風。
看沈靜山如此失態地喚著兒子的名字,眾人皆為他傷神不已。
昊錦卻冷笑起來:「果然是報應!」
見他幸災樂禍,立刻便有幾道憤怒的目光向他射去。
沈靜山忽然移回眼神,並不與昊錦計較,只直直地看著黑風:「她並沒有拋棄你,老夫害死路遙,她已與老夫斷絕關係!」
黑風看著他不言語。
昊錦一愣,隨即嘲諷道:「是么,她背叛了路教主,竟還剩這麼點良心。」
「你!」沈靜山終於長嘆一口氣,似乎要將心中之事一吐為快,「她對路遙實是真心一片,寒玉簫是老夫騙她,而後也是老夫將她制住藏了起來,引路遙上當,一切她並不知情。」
「如今自然由你說什麼便是什麼了。」
「你若還敬路遙,就該聽老夫一言。」沈靜山亦冷冷道。
昊錦嗤笑:「的確與她無關,廢了親生兒子的全身筋脈,還棄之於街市不顧!」
黑風亦看著他,負於背後的雙手已然微微握起。
面對他的目光,沈靜山只淡淡道:「小女醫術縱然再差,你也莫忘了她是我沈靜山之女,若真要廢你,又豈是葯魔能救回。」
黑風與昊錦皆愣住。
「她必定留了兩處沒有封住,是也不是?」
沒人回答。
沈靜山卻又扭頭看著昊錦。
「她與老夫斷絕關係後,帶著孩子流落江湖五年,此事本無人知曉。路遙仇人無數,又豈容他有後?倘若不是你四處尋找,此事又怎會傳到五大門派引人追殺!」
這話如晴天霹靂一般,昊錦面色慘白。
「你一心想找迴路遙的骨肉,卻害死了她!」
「五年後,她忽然回來了,」沈靜山目光茫然,似乎又想起了可憐的女兒,「她靜靜的看著我,說孩子中了百毒山莊的離元散,她對不起路遙。老夫原本不信,她從小就機靈古怪。然而第二天,百毒山莊幾位老友登門告知確有其事,因她是老夫之女,所以他們未曾對她下手,老夫才信以為真。誰知第二天夜裡,小女便服毒自盡。此事極少人知,老夫為了她的名聲,才宣稱她是因病而亡。」
說到這裡,他已有些哽咽。
「我不信……」昊錦失神地喃喃自語。忽然,他眼中又一亮:「那離元散既服下,便不會有生還,教主又如何逃得過?」
「因為服下離元散的不是他。」
昊錦與黑風皆驚疑不定地看著他。
「當初小女身邊有兩個丫頭,清兒與小塵,你是知道的。小塵有一弟,正好也五六歲,小女自盡後,小塵姐弟一直沒回庄。而兩個月後,小塵忽然獨自回來了,神思恍惚。老夫問時,她只稱弱弟走失對不起死去的雙親,過了兩日便也自盡了,老夫只當作是弱弟丟失,她一時想不開的緣故。」
半晌。
沈靜山直直地看著黑風:「老夫若猜得不錯,你在走失之前必定是小塵帶著,是不是?你當時才五六歲,卻不知那時小女已經身亡了。」
黑風愣住。
「服下離元散的只怕是小塵之弟,而走失街巷的是你!」沈靜山終於老淚橫流,「小女將你託付與小塵,寧願自盡來了結此事保全你,卻不想小塵竟將你丟失!」
庭中寂靜,無一人出聲。
這段不為人知的往事而今又被翻出來,真相竟是如此!縱然路遙作惡多端,痴情的女子卻也讓人感動。
「但她為何不將孩子交與老夫?」昊錦聲音顫抖,「老夫幾次找過她,她寧可砸了寒玉簫,也不肯讓老夫帶他走。」
眾人也看著沈靜山。
沈靜山卻搖搖頭:「老夫不知。」
時隔二十多年,沈姑娘為何要廢了親生孩子的筋脈,為何又不讓昊錦帶走他?倘若不願他修習武功,又為什麼要留下後路不完全廢了他?誰也猜不透她的用意,其人已死,眾人心中將永遠只剩下一個謎。
「怕他報仇,」沈憶風忽然開口道,「一個人成天想著仇恨必定難受。她廢了他的筋脈,或許是怕自盡後你們強行從小塵那裡帶走他,或許……」他看了看黑風,「或許是怕他不幸被仇家發現,希望他們能看在全身筋脈已廢的份上,放過他一命吧。她……必定沒有惡意。」
真相如今已無人知曉……
「教主,她沒有背叛你,是老夫想錯了!老夫害了她……路教主……」昊錦忽然哭倒在地,他也想不到真相竟是這般。
「她沒有拋棄你,」沈憶風看著黑風,又露出湖水一般明凈的笑,「她是在保全你。」
黑風長嘆一聲,面具上光芒閃爍:「她沒有……好……」
誰知謎底揭開,沈靜山非但沒有絲毫喜悅,反而面色痛苦地看著黑風,似要說什麼,又不願說出來。
張潔卻很開心,她跑到黑風身邊看著他:「她沒有拋棄你,黑風哥哥,你別再殺人了好么?」
目光一冷,他看著庭中眾人:「她的確沒有拋棄我,但若非這些所謂的名門正派用卑鄙手段,父親怎會死,若非他們逼人太甚,連孩子都不放過,我母親又如何自盡?我又何至於到如此地步!」
張潔心上一涼……
「只能怪路遙作惡多端,害死無數人命,那是他罪有應得!」曹讓忽然抬頭道,「如此對那個魔頭,也不算卑鄙!」
「啪」的一聲,幾乎沒看到人出手,曹讓的嘴角已緩緩流下鮮血,臉上腫脹起來。
鄭少凡搖搖頭。
曹讓抬頭瞪著他,毫不畏懼:「當年之事我玉劍門並非人人參與,你竟將他們全數殺死,比路遙那魔頭更狠毒十倍,果然是他的孽種!」
「不錯!」那呂夫人也大罵,「我夫君犯何大錯,不過罵了那個小乞丐幾句,你竟如此殘忍,要他性命!」
昊錦聞言大怒,正要上前。
「是嗎?」黑風止住他,淡淡道,「那曹讓,曹大俠,認為本座又該如何下場?」
「你這魔頭十惡不赦,縱是千刀萬剮亦不能泄我等之恨!」曹讓大罵。
廳上寂然,眾人都看著黑風——曹讓既當著這魔頭的面說出這話,只怕性命難保。
黑風緩緩踱到他旁邊,並不看他:「本座是該千刀萬剮,只可惜你永遠也看不到了。」
「要殺便殺,否則我終有一日會將你碎屍萬段!」曹讓依然挺胸罵道。
黑風卻不再理他,徑直走向沈靜山……
他要先拿沈靜山動手?
「不要!」張潔立刻攔住他,「你不能殺他!」
「教主,」昊錦狠狠瞪了張潔一眼,「父仇不共戴天,動手吧!」
張潔依然攔著他:「不行!你不能殺他們,他們是你外公和表弟!」
鄭少凡亦緩緩點頭,目光溫和而悲哀:「便是為你母親,你又怎忍心殺他?」
黑風一震,停住腳步。
「夫人已和他斷絕關係,何況他此等行為,根本不配為人父!」
張潔憤怒地瞪著昊錦。
「你這老頭總勸他報仇,就算你殺了他們,路教主就會活過來嗎?何況——」她看看黑風,美麗的眼睛滿是痛心,「報了仇,他一定會難過的。」
「為父報仇天經地義,怎會難過!」昊錦氣得發抖,「教主身為人子,莫非忘了這個道理?倘若教主手軟,那就由老夫來動手!」
說著,他便要上前。
黑風忽然伸出手,制止了他。
張潔心中又燃起希望……
「你讓開!」
她一顫:「不……」
「讓開!」他冷冷地看著她。
「不行,你不能殺他們!」
看她堅持橫在中間,鄭少凡雙手微握:「小潔,過來。」
她看了看鄭少凡,咬著唇,搖頭。
鄭少凡無奈地嘆道:「黑風,我也不會讓你再殺人,要殺沈莊主,你不妨先與我一戰。」
面具上,目光微動。
「不要殺人了,你們不要打!」見他們要打,張潔立刻拖住黑風的手臂,「報了仇又有什麼用?報了仇,死了的人都不會活過來,什麼也不會得到,你會難過的……」
黑風靜靜地看著她。
「你這丫頭,當眾拉拉扯扯不知羞恥!」昊錦見黑風似有猶豫,不由又急又怒,「放手!」
張潔心一橫,乾脆厚著臉皮,也瞪回去。
「我偏不放!」
昊錦氣怔,卻又礙於身份不好動手。
鄭少凡愣住,廳上眾人不由也想笑。
「放手!」黑風終於轉過臉。
「不!」
「你不要後悔。」
看著他緩緩抬掌,張潔絕望的閉上眼。
半日,手掌依然停在半空。
眾人也有些驚訝——這殺人不眨眼的魔頭竟也有不忍心的時候?
昊錦更怒:「教主!」
終於,黑風咬牙轉開臉,一掌拍下。
「張姑娘!」
「小潔!」。
一片寂靜。
張潔睜開眼,只看見身邊那雙溫和而迷人的單鳳眼。
「你不能傷她。」自信的聲音。
張潔心中卻更難受。
黑風站在原地不動:「鄭盟主以為自己能救下這許多人么?」
鄭少凡搖搖頭,嘆了口氣。
「那就帶著她離開。」
鄭少凡看看張潔,依然搖頭不語……
庭前,兩個人負手而立。
一黑一白,皆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
一個英武攝人,一個白衣瀟洒。
一個不怒自威,一個優雅自信。
兩人對面站著,皆不動聲色,神情甚至有些溫和,竟像是極熟的朋友一般。
張潔臉色慘白,努力支撐著不讓自己倒下。眾人亦瞪大眼睛,半是緊張半是期待,都想知道這江湖中第一年輕盟主與江湖第一神秘魔頭交戰的結果……
忽然,一個聲音響起——
「你的仇人早死了,你根本不必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