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這麼大半天,她已累得腳發酸,不知找遍多少大街小巷,終於還是找到了他。
而他,正要上紅香樓。
紅香樓,看名字,張潔也感覺得出那是什麼地方,何況樓頭還有那麼多花枝招展、滿臉媚態的女人。
他竟要去那樣的地方!
雖然這個時代男人去那種地方很正常,但一想到是他要去,她心裡就莫名的發酸、發苦,還有些生氣——虧自己還為他擔心!
「你……」忍住體內的難受,黑風看著她,有些意外。
看著那蒼白的臉,紅得不正常的雙目,她心中難過起來,但也更氣:「你要去哪裡?」
渾然不覺,語氣中竟帶著幾分責備。
他愣住。
半晌,她沒好氣道,「你的傷好了?」
她擔心?他靜靜地看著她,並不回答。
不知哪來那麼大的勇氣,張潔忽然一把拖住他的手臂:「走啦!」
他不動。
「你還要在這裡啊!」她真急了,又很生氣,但又找不出什麼理由來反對,畢竟,古代男人進這種地方並不犯法。
忽然,她想起了紫雲夫人,那個美麗的女子,是那麼愛他。「……為你,我喝下藥永不會再有子嗣,你的命就可以補償我么!」
心中更酸。
「你不能上去!」話衝口而出,隨即她立刻垂下頭,喃喃道,「你不是有紫雲夫人了么,她怎麼辦?」
他無言。
二人默默相對而立。
終於,他們的姿勢,招來旁人指指點點。
在眾人眼裡,儼然是這麼一副景象——丈夫要上青樓尋歡作樂,被嫉妒的妻子抓了個現行。當時與官妓家妓來往無所謂,但迷戀青樓私妓卻是為人所不齒,正如柳永等人。因此,已漸漸有人站在了張潔一邊,幫著她指責起來。
感受到眾多不尋常的目光,張潔終於發現了不對,她偷眼看看四周,不由紅了臉,緩緩鬆了他的手臂。
「你……不要去好不好?」聲音小得像蚊子。
寒星般的目光也掃過四周,看著那扯住自己的小手,面對那霧蒙蒙的眼睛,他沉默不語。
「……他好象還找了很多女人,難怪紫雲夫人會……」曾經憤憤的聲音。
——樓上,是生還的希望,可以使一個將死之人再度縱橫江湖。然而獲得它的同時,也會失去另外一樣東西。
如果是你,會如何選擇?。
半晌。
「好。」。
冬日溫和的陽光斜斜照著大地,紅香樓更顯華麗,一道翠影佇立窗間,美麗的臉上淚光閃爍……
悠長的小巷。
街上分明很喧鬧,然而那些鬧聲到了這裡,竟反倒顯得清靜無比。
二人緩緩走著,都不說話。
張潔很早就想問他為什麼殺人,田老爺子的事到底是怎麼回事。但剛才只顧氣他上那種地方,她根本就忘了這些。
走了這許久,她才想起來,抬頭正要問——
臉色蒼白泛青,額上還帶著些許汗珠。看他這樣子,她竟怎麼也問不出來了,只咬著唇,默默地跟著他走。
或許因為走得慢,深深的巷子似乎也變得更長了。
終於,她停住腳:「你傷還沒好嗎?」
他微微一笑,緊閉著唇不回答。
只因與呂夫人等那一戰,大肆動用了真氣,導致傷勢發作。胸中的血翻騰著又要湧出,他強制將它壓下,原本不太好的臉色顯得更差。此時,只怕一開口,血就要噴出來了。
張潔雖不知道實情,卻也有些懷疑。
英俊的臉上,神態一如往常的鎮定,然而,那紅得異常的雙目總讓她感覺不安。
「你的眼睛……」
他立刻轉過臉。
這樣一來,她更懷疑了:「你……怎麼不說話?」
沒有回答。
她並不知,此時他傷勢發作,全身真氣亂竄,五臟如焚。
他不再看她,舉步想繼續往前走。
「你怎麼了?」她伸手拉住他,立刻嚇了一跳,「好燙!你怎麼了?」
他一愣,要縮回,卻無奈被她兩隻手緊緊抓住。看著那驚慌的目光帶著詢問,他咬牙道:「我……」
話未說出,一口黑色的血液已噴了出來……
「黑風哥哥!」張潔白了臉,「你怎麼還吐血?」
「沒事了。」熟悉而低沉的聲音。
吐出血後,黑風卻好了許多,他站直身體,又恢復了素日的英武挺拔,眼中的腥紅之色也褪了下去。
「你都這樣了,還去那個紅香……」話未說完她立刻停住,臉紅了。不知為什麼,這個時候她竟然還記掛著這事。
沉默一會兒,她輕輕道:「你是不是該找個地方運功療傷?」
想當初鄭少凡中了黑血掌是要運功療傷的。
他紋絲不動,靜靜地看著她。
「我沒事,你——」他想推開她扶著的手,「回去吧。」
她想也不想:「我不!」
寒星般的目光一閃。
她立刻提起戒備的目光。
「你若再點我穴道,我——」忽然語塞,她想不出什麼話來威脅,立刻語氣又軟下來,「等你傷好了我再回去,好么?」
許久。
「鄭少凡呢?」
她愣住。
過了一會兒,她才垂著頭喃喃道:「他……他不會怪我的。」
他定定地看著她。
半晌,她抬頭笑了:「真的沒事。」
修長的雙目中,光芒閃爍——或許,讓她陪著自己安安靜靜過完這段日子,也好。
忽然間,黑影一閃……
「凌易!」張潔驚喜交加,她知道凌易的個性,雖然未必好,卻一定很可靠。
凌易抱著劍,並不看她。
「求教主讓屬下隨行。」
黑風並不驚訝,看來早已知道了:「昊堂主的意思?」
「屬下聽教主受傷,擅自行事,與昊堂主無關。」
「你以為我怕他們?」冷冷的。
凌易立刻跪下:「屬下失言。」
「我已不是教主,你不必。」
「屬下只認得教主。」沒有感情的聲音如同木偶。
黑風深吸一口氣,咬牙忍住又將噴出的血:「走!」
說完,他拉著張潔便要離去。
凌易轉過身,依然跪著不起:「教主不妨,只是她無絲毫武功,求教主莫要趕屬下走。」
腳步停下,寒星般的目光看了看張潔,終於不再說話……
客棧。
英俊無比的臉如今略顯蒼白,毫無血色,然而,那修長的雙眸卻依然深邃、鎮定。
「是我,害你受傷,」她垂下頭。
他斜坐在床上,微微一笑。
張潔卻忽然站起來,走過去關上了窗戶。
「快運功療傷吧,凌易在外面,」她看他不動,便又坐在了椅子上,「你放心,我不會打擾你的。」
看她認真的樣子,那俊美的臉上,唇角微微一翹:「不用。」
張潔不解:「你……不療傷?」
「我歇息一下就好。」他移開目光。
笑容依然不溫和,但她卻莫名放下心來。見他半躺著,她拉過棉被要蓋在他身上。
他伸手推開:「不了,我很熱。」
張潔一愣,立刻摸了摸他的額頭:「啊呀,這麼燙!」
他輕輕推開她的手,暗自嘆息:一個女子這般大膽的動作在她看來似乎再自然不過。
張潔卻沒注意,只焦急地喃喃自語:「怎麼辦,你在發燒。」
她並不知這是黑血至陽真氣反噬的結果,
發燒?他看著她,並不詢問。看來她說她的家很遠回不去的話是真的,否則哪來這許多新鮮詞。
「我去叫醫生。」她記不起醫生的稱謂是哪個朝代開始,立刻又改口道,「就是那個,大夫,郎中?」
糊塗的丫頭!他好笑地看著她,搖搖頭:「不必。」
「不行,你在發燒!」她瞪了他一眼,「我去請大夫。」
他伸手拉住她:「不相信大哥?」
她立刻點頭,隨即又搖頭:「我是擔心……」
最終,張潔還是堅持用冷水降溫的傳統辦法。
額上,不知換過了多少次巾帕。其實這麼做,體內的熱度與不適根本沒減輕半點,但他並不言語,只靠在床頭,靜靜地看她忙來忙去……
天色漸暗,張潔在樓下吃過飯,回到房間。
她心中一直充滿喜悅,終於找到他了。但同時,她又覺得似乎忘了什麼,到底忘了什麼?腦袋竟又開始短路了,一團亂麻,什麼事都浮上來,就是想不起這個。
她暗笑自己疑神疑鬼,便不再想,往床上一躺。
然而當她真正想安靜時,腦袋卻又忽然靈活起來,漸漸泛起懷疑:如果真像他說的歇歇就好,那從受傷到現在都差不多一個月了,為什麼他還是這樣?
忽然,她臉色一變,從床上坐了起來——
「……那心法邪門至極……若身受內傷,真氣難以控制,必定反噬其身,若無陰寒之物化解,必定五臟如焚,亦是死路一條而已……」
沈靜山的話終於浮上來。
竟是忘了這個!五臟如焚,難怪發熱,他……很難受吧?
她暗暗自責:方才只顧高興,竟然沒想過這些。寒玉簫已經沒有了,但沈靜山說過還有辦法,可是他受傷都一個月了,現在為什麼還吐血?
想到這,她立刻跑出門。
隔壁就是他的房間,而凌易此時竟沒有守在門外。
她微有些詫異,正要敲門——
忽然,裡面傳來凌易的聲音……
「教主若不療傷……」
「住口!」
敲門的手停在半空。張潔有些驚訝:印象里他從沒這麼呵斥過別人,因為只要他那麼一站,攝人的目光就足夠別人怕的了。
她忽然有些生氣,別人勸他療傷,他怎麼還這個態度!
正要推門而進——
「教主知道她在門外,怕她聽見?」凌易麻木的聲音,「屬下就要讓她聽見,教主不找她們也可以,既是為了她受傷,她也該……」
「滾!」淡淡的聲音,卻還是輕易打斷了凌易的話,「既然你不聽我之令,那就別跟著我!」
為了我?推門的手緩緩放下,她心裡有些疑惑:怎麼會為了我?
沉默半日。
「屬下不會走。」
門忽然打開。
「用過了?」一臉平靜。
「是。」她垂著頭喃喃道。
他微微一笑:「方才我們有事,嚇到你了。」
她忽然抬起頭:「你怎麼不去療傷?」
俊美的臉沉下來:「我沒事,不用。」
「受傷不治,你……」張潔又氣又急,竟激動起來,「你知道不知道,你好了我才開心啊!」
說著眼圈又紅了。
凌易麻木的臉一動,似要說話,立刻,兩道警告的目光掃他一眼,他默默閉上了口。
「我自然要療傷,」他輕輕地笑了,「他太性急。」
難得的笑容使得他看上去更顯鎮定,張潔慢慢放下心來,依然有些懷疑地看看凌易。
凌易卻默默走出門去……
「你不是騙我?」看他已換了身青色衣衫,半躺在床上,張潔歪著頭驚疑地打量著,還用手拭了拭他的額頭,「好象是沒那麼燙了,你準備什麼時候療傷?」
他只輕輕一笑。
深邃的五官,剛毅的臉龐,此刻,這俊美無比的臉襯著跳躍的燭光,更顯得有些蒼白。
張潔默默地坐下。
不知為何,她竟忽然想起了紫雲夫人,那是個可憐的女人……想及此,她心中莫名一酸,低下頭。
「黑風哥哥。」
他聞言不語,目光卻已經在詢問她。
「紫雲夫人她……」
他立刻閉上眼睛,掩飾住目中的神情。
「白堂主會很好的照看她。」依然淡淡的。
「可是……她真的很喜歡你,」張潔偷偷看了他一眼,「你難道一點也不……」
「不說這些如何?」他轉過臉去,一向驕傲鎮定的語氣此時竟似在企求。
張潔默然……
窗外,寒冷的夜色已將整個鄭州城都籠罩起來,喧鬧聲已消逝,看來勤勞的百姓忙碌了一天,都快進入夢鄉了。遠處,隱隱飄來歌管聲,那些不勞而獲的人也在趁夜行樂,但,他們又怎能體會到生活的寧靜與安心?
張潔依然沒有離開。
桌上,昏黃的燈光為這個房間增添了幾許溫暖的氣氛,與窗外寒冷的夜形成了神秘的對比。
「黑風哥哥,」她垂下頭,懦懦道,「我……」
半晌。
「說吧。」
她深吸了一口氣:「你……為什麼要殺田老爺子?」
寒星般的目光露出詫異之色。
她眼圈又紅了:「他是盈盈的父親,你已經殺了……」
「田老爺子?」他打斷她的話。
見他似有些驚訝,張潔抬頭,不解地看著他——難道他不認識田盈盈的父親,就胡亂將他殺了?
她遲疑道:「你在晉陽……」
「我並沒去過晉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