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瞞不過你。」謝小玉長嘆一聲,嫵媚的眼光忽然變得銳利無比,靦腆之態也全然消失,換上滿臉的傲氣,「我早該想到,你不會這麼容易上當。」
黑風靜靜地站著,不說話。
張潔看了看他,又看看沈憶風,終於明白:「你把他當成了黑風哥哥?」
有人被殺,隨後不遠的沈憶風中毒,竟是他一手策劃!
謝小玉不答,卻向黑風笑道:「你如今才發現,已太遲了。」
「你說掌柜死了的時候,我就已知道。」淡淡的聲音。
謝小玉一愣,隨即明白過來,搖頭道:「果然是黑血教教主,一句話說錯竟露出了破綻。」
「一句話說錯?」張潔不解。
謝小玉看了看她,竟笑起來:「那日報信的人並未說死的是掌柜,我卻對你們說掌柜的死了,自然是說錯了。」
張潔愣住,回想起當日的情景
——謝小玉背著包袱滿面驚慌地走來:「二位快走吧,掌柜的死了,住不得了!」
「原來是這樣!」張潔恍然,暗暗慚愧自己居然沒注意到,實在太像偵探
小說了!
但她又疑惑:他既早知道,為什麼不早點把謝小玉抓出來?
她卻不知,黑風向來心高氣傲,我行我素,哪裡會理會別人怎麼想,加上本身武功又高,殺人多一個少一個,對他而言根本無所謂,何況他原就無心於世。
想了想,腦中光芒閃過,她忽然眼睛一亮:「其實你還說錯了一句。」
見謝小玉驚奇,她解釋道:「你說你下樓打水,看見小二死了,但他明明倒在燈影里,連我們走近了都看不清,你又那麼膽小,怎麼會細細去看,何況他穿的也不是小二的衣服,你卻說他是小二,難怪我當時覺得怪怪的。」
寒星般的目光中露出讚賞之色。
這次輪到謝小玉愣住了,半晌,他苦笑道:「原以為此計周密至極,不想竟錯了兩次。」
黑風看了他一眼:「你的確會使毒。」
謝小玉也看著他,笑道:「與黑血掌一般無二吧?」
他淡淡道:「百毒山莊?」
「百毒山莊的人已被你全數殺死,我自然不是。」
黑風不再言語。
「我雖未拜入百毒山莊門下,可使毒卻比他們都高明,」那文靜柔美的臉上泛起驕傲之色,「陷害你的毒藥,也是我制出來的,我還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影子。」
影子?
張潔有些發冷,這就是那個形影不離的影子!但它為什麼要叫這個名字?
「奇怪?」謝小玉似看透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自己回答了,「只因我也是個影子,是一個人的影子,別人只會注意他,都不會留意關心到我。」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二人聽得有些莫名。
張潔忍不住道:「那掌柜、小孩兒和夥計都是被你下毒殺的?你為什麼要殺他們,他們是無辜的。」
他看了她一眼:「無辜死在他手上的人已不少,再多幾個何妨。」
張潔語塞。
他悠然道:「只有用黑血掌殺人,才會讓人相信,否則曹讓他們又怎能追到洛陽。」
「晉陽那個冒充黑風哥哥殺田老爺子的,也是你么?」
誰知他卻搖搖頭:「田老爺子是我下毒殺的,但冒充他的卻不是我。」
張潔愣住,看看黑風,卻見他一臉平靜似並不奇怪。
「當初我也以為他到了晉陽,便跟蹤而去,誰知竟是有人冒充,於是我乾脆殺了田老爺子,替你多引幾個仇人,」這麼卑鄙的話居然說得臉不紅心不跳。
「你怎麼知道我們走哪條路?」張潔忍不住。
謝小玉面有不屑之色:「知道一件事,有很多辦法,我豈會像他們那般無頭亂找。」
「你故意接近我們的?」
「不錯,像我這樣的人,一路跟著你們實在引人注意,所以我乾脆主動找上你們。」
「你就是想陷害他?」張潔氣憤。
「是。」
「我們現在都知道了!」
「但別人不知道,」他得意地笑了,「就算說出去,他們會相信他,還是相信我?」
張潔愣住……
半晌。
「你為什麼要陷害他,」她垂下頭,「他殺了你的家人?」
他很爽快地回答:「沒有。」
「那……你是為百毒山莊報仇?」想百毒山莊好象也是被他滅了的。
他搖搖頭。
張潔又有些氣憤了:「那你為什麼無緣無故害他!」
「他的確沒有殺我什麼人,」謝小玉看了看她,嘲諷道,「不過,我費這許多精神,怎會無緣故。」
張潔愣住。
「果真不認識?」他嗤笑了聲,那嫵媚的桃花眼頓時竟變得冷酷無比,看著一言不發的黑風,「你可記得一個叫謝塵的人!」
謝塵?張潔有些疑惑地看看黑風,卻見他面色平靜。
「不記得。」淡淡的聲音。
「可笑她一心為你,你竟不記得她,」謝小玉似聽到了很可笑的事,大笑起來:「姐姐,你聽,他根本不記得你!哈哈哈……」
他的姐姐?張潔忽然想起了紫雲夫人,不由瞟了黑風一眼,默默轉過臉去。
寒星般的目光看了看她,立刻移向一邊。女人?說實話,連曾經有過多少女人他都不記得,哪裡還知道她們的名字。
「二十年,不,是二十一年了,」謝小玉露出有趣之色,聲音也更加悅耳,「她為你拋棄奄奄一息的我,如今我還記得她,你竟不記得了!」
「二十一年?!」張潔嚇了一跳。
隨後,她立刻忍住笑,看看愣著的黑風——自己竟想歪了!。
「對,整整二十一年,」見他們吃驚,謝小玉冷笑,「若非他們將我當成你,你早該死了,可你活了下來,而我卻身中離元散,生不如死!」
「身中離元散?」張潔叫出聲。
她終於想起來了。
——「服下離元散的只怕是小塵之弟,而走失街巷的是你!」沈靜山蒼老的聲音浮在耳畔。
謝塵!小塵!沈姑娘的丫鬟,將他弄丟的人!
這話說得再明白不過,黑風自然也知道了。他說他是影子,因為當年五大門派將自己當成路遙之子,全力追殺,最終他們卻錯將他當成了自己,給他灌下了離元散。
「想起來了?」謝小玉觀察著他的神色,「當初,我差點為你而死,可沈家那些人,沒一個人想到我!」
說到這裡,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只是做了你的替身,就像影子一樣,可有可無。」
「而她,我唯一的姐姐,也丟下身中劇毒的我,將你抱走!」悅耳的聲音忽然變得尖銳,滿含怨恨,「為了你,她竟顧不上陪我最後一刻!」
「我那年才五歲,那天,我一個人躺在床上,心中彷彿有千萬把刀在刺……千萬根針在扎!我難受……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喂我喝那種折磨人的東西,我痛,我痛得昏了過去!」那美麗的桃花眼中,又露出恐懼之色。
張潔目光一黯,她雖然不知道離元散是什麼毒,但從他的語氣也能聽出來,他當時一定痛苦至極,倍受折磨。他們竟如此狠心對待一個五歲的孩子,不肯給他一個了斷!
她卻不知道這是因為眾人恨路遙的緣故。路遙濫殺無辜,不知多少人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所以才會這麼對他的兒子。
終於,謝小玉回過神,冷笑:「所以,我開始恨!憑什麼要我替你死!還有我姐姐,她竟然為了抱你逃走,丟下她唯一的親弟弟!」
沉默。
張潔抬頭看著他:「可他也是無辜的,那是百毒山莊的毒啊。」
「若不是為了他,我怎會莫名讓人灌下離元散,我姐姐怎會棄我不顧!」他幾乎是大聲喊起來。
半晌,他平定了情緒,忽然又冷笑。
「你們都以為我中了離元散,活不成了,沒人來管我,但我卻活了下來!」
「我師父,百毒山莊的陳長老,他見我年幼,不忍,便偷偷用百毒山莊的獨門解藥救了我。可惜我天生筋脈異常,不能習武,自然也不能拜入百毒山莊門下,師父便教我使毒防身。」
謝小玉說到這裡,搖搖頭似十分惋惜:「後來我才知道他們弄錯了,可我姐姐已自盡,師父心地良善,他叫我保守這秘密,我苦守了十年!」
「等到他老人家仙去,我又不甘心了,日夜都想尋到你,可那時你已沒有了消息,我知道那時將這秘密說出去,以我的地位,誰也不會相信我,」他笑了起來,「直到雲台的消息傳出,我才知道是你!這二十多年,我姐姐一心救的,不是沈姑娘的兒子,竟是沈老頭的孫子!」
說完,他大笑。
「當年,我是你的替身、你的影子,她們都為了保全你,而棄我不顧!」他咬著牙,面上露出得意之色,「如今,你的親弟弟也成了你的影子,哈哈哈……」
「把解藥拿來。」冷冷的聲音。
「他活不了,你也活不了多久了,」他笑得開心又愉快,「我這一路將他們引來,他們已經知道你在洛陽,對了,你還受了傷,躲不過的!」
聽著這瘋狂的聲音,張潔臉色發白,看著黑風。
寒星般的目光驟然凍住,如利劍一般,他緩緩向謝小玉走去。
謝小玉卻似根本沒看到,又大笑起來:「我報仇了,我終於報仇了……」
黑風看著他半晌,淡淡道:「將解藥拿來,我讓你如願就是。」
「黑風哥哥!」張潔嚇了一跳,緊張地看著他。
「已經遲了,」謝小玉卻神秘地沖他眨眨眼,「沒有解藥,你不知道?」
二人一愣。
「方才我沒跑,只因我早知跑不掉的,」見他們如此,謝小玉更得意地笑起來:「但,你也會死,過不了幾天,你們都會死!」
窗外,隱隱傳來歡笑聲、歌管聲、鑼鼓聲,相襯之下,使這瘋狂的笑聲顯得格外詭異。
捲入莫名的仇恨,謝小玉是無辜的,他又何嘗不無辜?
笑聲,驟然頓住。
嫵媚的眼睛僵硬地瞪著前方,目光空洞,文靜的臉已慘白,卻依舊帶著得意的笑容。黑色的血液從他的口中源源不斷地淌下,發出「汩汩」的聲音。
張潔嚇得驚叫:「他,他死了!」
看著這可怖的死法,她胃中一陣翻騰有些想吐,身子晃了晃就要暈倒。黑風立刻轉身擋在她前面,將她緊緊擁住。
他依然僵硬地站著,黑色的血液流過他的胸前,緩緩滴到樓板上。看來他從進門就抱定必死之心,甚至做得更徹底,至死還是想嫁禍於黑風……
「黑風哥哥……沈大哥,」她有氣無力地望著昏迷的沈憶風,「他……怎麼辦?」
沉默。
他手一揮,謝小玉直挺挺倒下,幾乎同時,床上被子掠起,落在屍體上將他蓋住。
他放開張潔,緩步走到昏迷的沈憶風旁邊。
屍體那恐怖的面貌已看不見,張潔這才少了些害怕。她也走過去,看看他,又看看沈憶風:「黑風哥哥……」
他不言語,只靜靜地看著沈憶風。
燭光中,同樣的俊美,同樣修長的雙目,兩張幾乎一模一樣的臉龐相映成趣。然而不同的是,一個明凈如湖水,一個清冷如寒冰。
謝小玉死了,已沒有解藥。
想到這裡,張潔不由更擔心。
半晌。
「你先出去。」淡淡的聲音。
張潔有些猶豫:「可……」
「我救他便是。」
聽他這麼一說,張潔驚喜萬分,立刻聽話地走了出去……
她自然不會回房,只焦急地在門外站著。
他怎麼救呢?她很想進去看看,但又怕驚動了他,害了沈憶風,況且他叫自己出來,或許會有什麼尷尬場景,進去太不好意思了……
正胡思亂想,面前人影一閃,她嚇了一跳。
原來是凌易。
他見張潔站在門外,不由皺眉:「教主?」
「他在救人。」
凌易愣住。
「是沈大哥中了毒,沒有解藥,他……」
「你!」凌易那麻木的臉竟面色大變。
張潔不由害怕地往後退一步,愣住。
門忽然開了。
「黑風哥哥!」張潔一看他,不由嚇得叫起來。
英俊的臉已有些泛青,額上滿是汗粒,目中隱隱帶著紅絲。
他微微一笑:「沒事。」
「可是你的臉——」
「用了太多真氣,」隨口解釋過,他又轉向凌易:「送他回去。」
「教主。」凌易不動。
俊美的臉又有些沉了。
凌易立刻不再猶豫,進去將仍在昏睡中的沈憶風抱起,走出門來。忽然,他停住腳:「鄭盟主說他在江府。」
說完,人影已不見。
張潔愣住。
鄭少凡來了?
想起那雙漂亮溫柔的眼睛,她愧疚萬分:一聲不響離開這麼久,竟還很久沒想過他。可他似乎並沒有怪她,而且還告訴她自己在江府,這……是什麼意思?是不是該……
她有些猶豫,轉臉看向身邊的人。
寒星般的目光也定定地看著她。
許久。
「去吧。」低沉略帶沙啞的聲音。
說完,他迅速轉身走回裡面。
張潔獃獃地站在門口,她看了看凌易走的方向,又看了看門裡的人,默默垂下頭……
一雙小手輕輕拉著他的手臂。
他轉身看著她。
「你……」
「我……」她低聲道,「我等你傷好了再回去。」
「你不必。」淡淡的。
她不言語。
半日。
漸漸,修長的雙目中升起笑意。
沉默半晌。
他忽然道:「你先出去。」
「我不走。」她拉著他不放。
「好,」唇角一揚,聲音有些沙啞,「我要療傷,你莫要進來打擾。」
想到他那極差的臉色,張潔立刻點點頭:「我在門外替你看著。」
他不回答。
她替他帶上門,便站在門外不動……
過了大概半個小時,她有些焦急。
沒了寒玉簫,他到底用什麼療傷?心中不安起來。
開始他隔兩天才療傷一次,如今竟是隔天便要療傷,時間也越來越長,她當初見過鄭少凡療傷,情況完全相反。
雖然他鎮定自若沒有絲毫不支之色,然而想到那更加蒼白的臉色,她心中總是有些懷疑。
此時這樣的感覺更強烈,剛才他的臉……
她不由打了個寒戰,想推開門瞧,卻又不敢。
正在此時,黑影閃過。
她驚回神,忙捂住嘴……
原來是凌易。
「你回來就好!」張潔鬆了口氣,有他守著自然比自己安全得多。她生怕他冒失推門進去,忙解釋道:「他在療傷。」
誰知凌易反而奇怪地看著她,皺起眉來。
張潔被他看得頗不自在。
「剛才那個冒充黑風哥哥的人是誰?」她這才想起要問的事,剛才只忙著救沈憶風了,「他把那些人引開,救了我們。」
她本沒想過凌易會回答她,誰知,凌易看了看她,竟然開口:「昊堂主。」
「原來是他,」見他友善了些,張潔開心地笑了,卻又馬上疑惑道,「那晉陽那個也是他?」
他卻不再言語。
「可我覺得不對啊……」她看看門,終於說出了自己的懷疑,「沒了寒玉簫,他用什麼療傷的呢?」
凌易忽然目光一閃,愣愣地看著她,似乎在想什麼。
「你怎麼了?」她奇怪的問。
半晌,他忽然咧嘴一笑。
張潔不由後退了一步,倒不是為凌易的笑太難得,而是上次見他笑過以後就要殺自己,所以感到害怕。
「你真想知道?」
「是啊,」見他並無惡意,她便不那麼害怕了,「可是他療傷不能有人打擾。」
「沒事,」凌易竟上下打量著她,看得她渾身不自在,「要不要進去看?」
「是嗎……」她有些遲疑,「我可以進去?」
凌易不再回答,卻閃身讓開。
「可他說不能進去。」她有些緊張地看看凌易,見他不說話,想了想,立刻放棄了擔心——他都說沒事了,自然該沒什麼問題。
略遲疑了一下,她輕輕把門推開一道縫,走了進去。
「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