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李佑散了衙回住所,卻發現李媚姐家的婢女月香也在屋裡和金寶兒說話。想起月香上次被自己氣成那樣還敢來上門,心裡就好笑。忍不住逗弄道:「月香姑娘今日優待了,登堂入室,上次沒進門罷。」
小竹跳過來遞上毛巾道:「金姐姐恰好和她認識,就請進來坐一坐。」
金寶兒也上來道:「老爺不要見怪。」其實妓家從良後慣例是不會和原來圈子的人來往的,但月香這是主動過來找李佑,倒無所謂了。
月香最後才拖拖拉拉地來見禮道:「我家環姑娘要問問李先生,她的詞話可曾修訂完畢?」
這個……李佑為難得不知道怎麼說,他除了拿來忽悠大老爺一次外,動都沒動過。
「媚姐也說請先生得空去一趟。」月香又說。
李佑很痛快答應道:「也好,順便與小環談談這本詞話的事情。」一邊偷眼去看金寶兒,卻見她毫無反應。
趁著月香先去回復的空當,李佑問金寶兒道:「我去李媚姐那兒,你心中不曾有什麼感受么?老爺我很開通的,有心事就講出來。」
金寶兒很奇怪地反問:「老爺這話何意?想去便去了,需問奴家什麼感受?」
真是看不懂你的心思,你對老爺我拈花惹草如此不在意?難道不知道吃醋么?李佑心裡唉聲嘆氣道,那老爺就不客氣了,非要來個夜不歸宿不可。
小竹心裡同樣唉聲嘆氣,老爺你為什麼不問我?昨天偷窺了老爺和寶姐姐那場活春宮後,小姑娘一夜之間懂了人事,知道和壞女人鬼混的意思不僅僅是說笑打鬧了。
來到李媚姐家,以李佑的交情不必在前廳等候了,直接穿堂入戶來到內院。抬眼就看見李媚姐閑坐在屋裡窗邊,露出半個身子慵懶地倚靠窗沿,神色迷離,目光渙散,好一幅閨中怨婦閑坐圖。
李佑忍不住一驚,這還是本縣當紅名妓李媚姐么,莫非改了風格扮起閨中哀愁少婦?本典史不喜歡這個情調的啊。
往常李媚姐熱情放浪調笑無忌,儘管那多半是虛情假意但好歹也能讓人歡笑一場,此刻她卻一副沒精打採樣子,隔著窗戶見了李佑幽幽問道:「聽說你買下了元寶兒?」
難道這才是吃醋?李佑心裡竊喜道:「不,是別人買下了轉贈於我,看你對此不高興?有何想法有何心情我都能體諒的,你也要多多體諒我啊。」
李媚姐沒好氣白了李佑一眼,「不要自作多情,你也就別亂想了。奴家只是忽然想到自己將來怎麼辦,最後落個什麼歸宿,有點沒主意罷了。」
「你又沒有身契在別人手裡,想怎樣就怎樣了,有什麼好愁的。」
李媚姐嘆一口氣道:「唉,是不是有個身契在別人手裡比較好?至少不用去費心思慮將來,不必害怕做出錯誤決定,別人要怎樣便怎樣,只是認命好了。像元寶兒被別人贈送跟了你便不錯,先生你是個善人。」
善人就是好人?不要說我是好人!上輩子早聽夠了。李佑邊是心裡吶喊著,邊對李媚姐道:「你這是真糊塗了罷!哪有羨慕別人為奴為婢的?」
「奴家有點倦了,先去睡下。先生自己去找環兒罷。」李媚姐意興闌珊地立起身來要回內室。
李佑詫異地想道,這就閃了?記得方才月香說你也有事情找我。這模樣頗是不正常,難道……
「媚姐兒莫非來月事了?亦或是肚裡有了?喜吃酸還是辣?」李佑忽然大聲對著李媚姐背影道。
李媚姐轉身,看手邊沒有一物,便倚著門框,脫了一隻繡鞋兒狠狠砸向李佑,沒砸著,又氣得脫下另一隻。
李環聽到動靜,從院內另一側房內出來看到李佑,欣喜地過來問道:「李先生!我的文稿修訂好了嗎?」
李佑信手接住李媚姐另一隻砸過來的飛鞋,拿在手裡捏摸著答道:「我考慮了好幾天,決定不給你修訂。」
李環很失望,「為何?先生瞧不上奴家的文字么?」
李佑深沉地說:「每人的文字都有每人的印記,就好似各人長相各不相同一般。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你這本詞話是你親手所寫,我強行修正便壞了這裡的天然趣味。所以我思慮再三看了又看,就沒有動筆。」
李環點頭道:「先生說得有理,奴家受教了。」
「他這是哄你呢!月香打聽了,他拿回去後根本就沒翻過。」李媚姐站在屋裡叫道。
她今天真是反常了,也不知發的什麼瘋,李佑想道,往常李媚姐即使心裡有數,也只會故作不知,絕對不會當面說出來損人臉面。不禁問李環道:「媚姐兒近日有何狀況?」
李環搖搖頭表示也不清楚,只說李媚姐快一個月不接客了。這環姑娘整日想自己的李氏紅樓詞話,哪裡注意得到姐姐的心思。
虧得李媚姐這幾年攢了不少家私,李佑估計一時半會的也少不了錢使。不提她了,李佑繼續訓導李環道:「寫文章,切不可沒有自信。你總想依賴於我,這是不妥當的。你的詞話我家左鄰右舍很多娘子都很愛讀,非常入迷,問我要後面文稿,受歡迎得很吶。都已經如此了,你還需我去幫你捉刀修正嗎?」
李環眼睛一亮,極興奮地說:「她們真的說好么,奴家一定寫下去。」
李佑看此處無事,便起身告辭回住所。剛轉身走了幾步,後面李媚姐又叫道:「先生站住。」
還是要留宿我罷,大家都這麼熟了,我也不好拒絕的,李佑轉過身來。
「煩請先生還給奴家的鞋子再走。」李媚姐不知何時已經穿了一隻鞋,此時正手扶房門,翹著一條腿金雞獨立。
原來李佑手裡還一直握著另一隻繡鞋忘了放下……李佑把鞋兒丟回去,卻立定不動了。一定是暗示罷,這會兒誰走誰是傻子,他還偏就拿著架子不主動開口,等著調戲或被調戲。
不管調戲還是被調戲,都是前戲,有了前戲才好那啥那啥的。
李媚姐低頭彎腰,穿了鞋子,抬頭見李佑還在那站著不動,欲走還留欲說還休,便問道:「先生還有什麼事情?」
換成以前,以李媚姐的作風,定會盪笑三聲,上前勾著李佑問:「李小哥哥捨不得奴家么?」而不是「先生還有什麼事情」這樣一句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話。
不要說什麼平平淡淡才是真。李佑面對這樣處處反常,完全不在狀態的對手徹底沒了興趣。真是毫無情趣,堂堂李典史已經過了飢不擇食的階段了。
算了,沒人留客就走人罷!就是有些失了面子,本縣著名風流小名士夜入妓家,居然不能被留宿,臉面何存?簡直讓人笑話。
李典史真能這麼沒面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