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接上回,在那官房內陳知縣接過緊急公文,當場便拆了看,看畢遞給黃師爺。李佑站在黃師爺背後,居高臨下的也偷眼瞧了一瞧。
原來是急遞鋪緊急傳送的來自蘇州府的諭令,道是兩個月無雨,將有大旱,為求甘霖,知府嚴令各縣如下,一是禁止屠宰,牛羊豬雞鴨皆在此例;二是暫停刑名問案之事;三是青樓戲班此等風塵業均要關張歇業;四是不許操辦婚嫁壽誕等喜事;五是各縣官吏要虔心祈雨,不得有誤。
那陳知縣自小家教就是正宗的儒教,對鬼神之說向來敬而遠之。他對黃師爺道:「雷霆雨露皆有天數,為官修身養德、勤事愛民、多行仁政,上天自有好生之德。若有天罰加於黎民,自當上書朝廷減免錢糧,並開倉放賑而已。焉能不問蒼生問鬼神,靡費錢糧人力、擾亂風俗去作那虛無烏有之事?」
黃師爺答道:「國有旱澇,天子也要沐身祈禱,若逢墜星地動,更要下詔罪己。地方父母,豈能免於俗耶。人在做,人在看而已,上司在看,百姓也在看。」黃師爺的意思就是你不這麼做,愚民就會認為你不敬神明招災惹禍,上司就認為你不重農事不合時宜,倒霉的還是你自己,態度決定一切。
「本縣十萬人家,事務雜多,各房胥吏皆不得片刻閑空,哪有……」陳知縣說著,抬眼看到站在黃師爺身後的李佑,「有了!此事便交與李佑。」反正他閑著也是閑著。
聞之李佑叫苦不迭。這差事……他主靈魂來自於信仰最空虛的年代,絕對的無信者,對封建迷信跳大神絲毫不感冒。更何況這些差事又苦累又無油水。若是求來求去老天不給臉偏不下雨,那是誰的責任?
「屬下河工所這裡……」李佑推辭道。
陳知縣揮揮手道:「左右也是不開工,暫停半月無妨。你等先去辦理祈雨諸事,以安撫民心,鎮定縣境。」
隨後陳知縣便發了告牌,曰:「祈雨及相關禁令事宜,悉由典史李佑調度,各班房俱聽差遣。」
其實這也是陳知縣並不把祈雨和禁令的事情太放在心上,才將這些都交由李佑去胡亂對付兩下,應付一下該應付的人。
李佑不敢抗命,只好接下了這樁差事,心中悲嘆著能發財的水利工程何時才能正式啟動,薛舉人那白花花的五百兩銀子干看著拿不到,心裡頭痒痒死了。
待回到自家公房,見同房兩個書吏作埋頭苦寫狀,李佑坐下敲敲桌案道:「暫且停手,商議些事情。」
兩個書吏一人叫王忠一人叫袁明,聞言抬起頭來。
李佑詢問:「自前月來滴雨不下,眼見要有大旱。大老爺令我等籌備祈雨事宜,你們可知道過去慣例?我們蕭規曹隨,照章辦事。」
王忠袁明二人首先不約而同互看一眼,莫非李閑人失寵了?居然被交辦了這等吃力也不容易討好的苦差事。
而後王忠開口說:「這祈雨之事,依照我縣慣例,簡爾化之只是兩件急要,一為築台祭祀,縣尊親自禱告上天;二為延請僧侶道徒,辟出法場誦經作法。」
袁明補充說:「所需銀兩花銷,少則數百多則上千,要先籌措好。」
「又是老天爺,又是和尚,又是道士的,過往究竟哪個神仙靈光?只拜一個中用不中用?」李佑不敬神明地問道。
「這個……屬下不知。」
辦理任何事都得先要錢,李佑又去見陳知縣,口水橫飛陳述一番,只准了一百兩。陳大老爺心懷浩然之氣,看得見的只敬天地,看不見的只敬祖宗,本就不待見這些怪力亂神的事情,能批下一百兩自覺已經是很照顧李佑了。何況秋收未至,今年稅收的羨餘錢還沒上來,臨近秋收這兩三個月正是縣衙日用緊張時候。
李佑苦笑道:「大老爺!這一百兩隻夠修個土檯子擺些祭品儀器的。大老爺愛民之心,出場不用錢。但其他還有和尚道士們作法事的台費呢,至少需幾十個,況且作法動輒歷時十天半月,花費不低。」
台費?大約江南如此稱呼香火錢罷,陳知縣邊想邊道:「我縣是江南詩書禮教之鄉,還能沒有幾個慈悲法師憐憫世人么!你且去尋訪些真正品德高潔的法師來。」
李佑退下又找工房的吳典史安排了修建祭台的事情,說定了招工匠二十個、徵發民役若干,工期五日。李佑派王忠袁明拿鞭子輪流督工,務求按期完工。
接下來就是組織和尚道士作法事了,虛江縣大小寺廟宮觀加起來倒是有兩位數,李佑當然不會想著都拜訪到。他列了幾個有名的廟觀,心想若是談妥了便由他們自行組織同行,省心省力。
按習慣,這麼麻煩的事情當然是安排王、袁二人去,但他二人卻推辭不去。李佑呵斥道:「你們膽敢躲差偷懶么!」王忠慌忙道:「我二人身份卑微,去請高僧怕被認為輕視不敬。就算不是縣裡官員去,至少也得典史去請。所以這項差事我們萬萬接不了。」
說的也有道理,李佑定了官船,決定自己明日跑一跑此事。
再說另一頭的事,朱家集民戶朱知禮狀告嚴府,算得上近日虛江縣不大不小的一個新聞。嚴家父子覺得事情蹊蹺,找來當時隨孫管事去朱家集的庄丁詢問,但事情仍是不清不楚,一團迷霧一般,那關鍵人物孫管事也失蹤不見,不知去向。
但這樁案子的審理,被天意打斷了。原來是因為近兩個月無雨大旱,知府為了祈雨下的五條禁令之一是暫緩刑名斷獄,如此朱知禮告嚴府的案子就後延了。
李佑父親聽到此事,不禁閉目嘆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乎!」手中依然握著三國志通俗演義一卷。
本來到了審案之日,只要依照他非常專業老到的經驗,將孫管事屍體給嚴府栽一個好贓,指認嚴府殺人滅口,嚴家父子有一百張嘴也難說清。恰好知縣也厭煩了嚴家,那父子倆打不死也要脫層皮。
但如今盛夏季節,等到祈完雨,屍體爛成渣渣,黃花菜都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