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良禮指使完高老鴇,對著眾人道:「今夜給你們介紹個有趣新朋友,本地的芝麻小典史,以前還是當差的衙役,李佑李先生,他的詩詞諸位都是有所耳聞的,便請來瞧一瞧真人。」
三人一齊笑嘻嘻地看趙良禮作怪,其中那個姓賀的還對李佑擠眉弄眼得幸災樂禍。
趙良禮介紹完轉頭對李佑道:「李先生詩酒風流,今夜便請先生品花,事後編一冊百花集刊行於世,豈不是雅事。」又笑嘻嘻道:「不如再添個小彩頭,若成得詩,美人飲十杯謝李先生,我等陪飲三杯。若半炷香內不成詩,李先生自罰十杯,如何?」
容不得拒絕,眾人一起喝彩堵住了李佑的嘴,皆道好主意,我等三生有幸共證盛況!鬧哄哄的唯恐天下不亂、李佑不出醜。
其中有個坐對面李佑姓王的文士起鬨出難題道:「既然是百花集,所有詩詞便要以花喻人,以人比花!」
「妙!」眾人又是一陣喝彩。在他們閑散無聊的生活中,今晚想必會是個有趣的夜晚罷。
看了李典史的難堪,回頭就可以吹噓道——寫過人生若只如初見,為誰風露立中宵的那個誰誰,某年某月某日一樣曾經被本人才學羞辱得出乖露醜,狼狽不堪。
李佑忽然有一種反穿越回到上輩子大學宿舍聚餐唱歌的感覺。又拿起酒嘗一口。苦也,不知何時換了上等的南虛春酒!即使度數不如上輩子的酒,但十杯也不好受。作得出詩,美人謝十杯酒必醉,自己捨得?作不出詩,自己就要大醉,再幾首作不出,自己就要往死里醉。
黃師爺說得沒錯,趙良禮果然是愛捉弄人取樂的,這廝生活太無聊了罷。不過來吧!小爺我今晚就是沖著喝酒來了,借酒澆愁醉死拉倒。若剽竊得順利,能出了名更好,我還就嫌自己名聲低了!
李佑端起酒盅敬了主人趙良禮三杯,又端起敬了客人三杯。樂伎奏樂,今夜的宴席開場了。
簾幕晃動,首先鑽出位紅綃衣妓女,杏眼桃腮巧笑嫣然,扭動腰肢走到李佑案前,道個萬福後端酒敬上。
李佑剛才喝了幾杯,借著酒意,逐漸從平凡小吏切換為影帝狀態。接過妓家敬酒一口飲盡,不假思索張口就吟道:「容光艷艷映明霞,疑是桃李落我家。紅影倒溪流不去,始知春水戀此花。」
眾人一時失語,就是才高八斗的也要七步才能成詩,無論水平高低為何這李佑飲一杯酒就成了詩?然而很快就猜道,必定是過去寫過備下的。
按要求,得了詩紅衣女子便要飲酒十杯,她才連飲了四杯,便嗆得口不能言。眾人一起又意味深長地拿眼看李佑。
「罷了罷了!」李佑揮手道:「暫且記下。」
紅衣女子又道個萬福,捂著嘴巴快步退下。
周邊自有兩個抄書的,迅筆寫下詩篇,一張送至趙良禮案上,一張送出船去。
接下立刻又出來位十五六歲的小妓女,身披白紗衫裙,雖然年紀還不大,卻已是光彩照人,神韻難畫,風姿綽約,清艷而不俗氣。
不過李佑哪裡顧得上鑒賞,趕緊抓緊時間搜腸刮肚地剽竊。糟!剛才那個作得太快。這樣不行,速度太快必定吃虧,寫完這個下個又出來,哪裡頂得住。吸取上一個教訓,這次要慢慢醞釀。
這小女子上來敬完酒,便跪坐一旁靜靜等待。
過了好一會兒,李佑裝模作樣拿捏完畢,才悠悠道:「刻玉玲瓏,吹蘭芬馥,搓酥滴份丰姿。縞衣霜袂,天上亦應稀。自愛臨風皎皎,嘆春閨,絕世誰遺。藐姑射,肌膚凝雪,煙雨畫樓西。開齊,還也未,綿苞乍褪,繡衣初披。稱水晶簾映,雲母屏依。綽約露含日,冰輪閉,環參差。問瓊英,前生何處?清夢繞瑤池。」
眾人俱都稱讚一聲好詞。趙良禮笑道:「卻是滿庭芳詞牌了,比之上一個,先生何其用心耶?莫非對她中意得很?」又對這小女子道:「你今晚有幸,不必飲酒謝詞了,就坐於李先生左右陪酒答謝罷!」
對面的王姓文士對李佑道:「李典史不用怕,這兩個皆是本船妓家,來得快些,下面不會像這般一個接一個叫你身板吃不消的。暫且安心!不需拿腔捏調地拖延時辰,我等春宵一刻值千金,沒許多時間消磨。」
正是說中了李佑小算盤,眾人皆大笑勸酒。
李佑大慚,借著與旁邊妓女說話來掩飾。「敢問這位姐姐什麼芳名?」
對方卻羞惱得哼了一聲賭氣道:「先生贈了詞,奴家以後便叫玉玲瓏!」
為何羞惱?方才她一進來敬酒時,已經自報過家門,但這李佑卻竟然不記得,傷了美人的面子。她哪知道李佑那時正絞盡腦汁搜刮肚子里的詩詞呢,沒顧得上她叫東南還是西北。
此時有別的船靠近,搭了板子,便有人過船,不多時進來了。卻見這女子頭梳江南不多見的高髻,身著翠黃色羽衣,肩披霞帔,臉不施妝如新月。這模樣似是剛跳完舞尚未換衣,只洗了臉便匆匆趕來的。她走路亦是搖曳生姿,步步如風扶柳,顯是擅長舞藝的女子。
照例敬酒一杯,李佑還是沉吟一番才道:「似是仙娥墜玉璫,今宵幻出水雲鄉。朦朧河畔入凡塵,淡泊風前有異香。國色由來兮素麵,佳人原不借濃妝;東皇為恐紅塵誤,親賜寒潢明月裳。」
這首有點平常了。對面的王姓文士又笑道:「李先生技窮了,又是仙家神女的說辭,耳中膩乎,無有其他新意否?」
這女子要飲酒答謝時,那邊姓賀的文士看中了她,高呼道:「小生願代飲,敢請仙女今晚伴我!」這女子也不扭捏,徑自到賀文士身邊坐下陪伴,斟酒遞上。那賀文士果然接連不停飲下十杯,豪氣萬分。眾人剛要誇他,卻見賀文士面色紫氣升騰,忍不住衝到船舷邊對河嘔吐,即有僕人上了醒酒茶。
李佑漸漸融入了這個輕鬆氛圍,此時嘲笑道:「在下有一首李易安詞贈與賀先生:好色飲酒過度,沉醉不知何處,嘔吐、嘔吐,驚起一灘鷗鷺!」
這段子上輩子已經俗濫了,放這裡卻是效果極佳。眾人又是捧腹大笑,尤其是主人趙良禮和對面的王姓文士,均樂不可支地連連猛拍桌案。
就連剛剛還在羞惱的玉玲瓏,也掩嘴笑了一通,主動給李佑剝了一個果子喂入嘴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