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寬衣上床行房,雲收雨散後,金寶兒躺在李佑身邊說起小竹,「老爺不要以為小竹貪財,奴家送過她很多金銀首飾,她一共也沒收幾件。這次她不過是借題發揮,尋點事情勾搭老爺而已。」
李佑嘿然笑道:「你且看著吧,以後有她煩惱的。」
金姨娘不是官場中人,一時不明白自家老爺的意思。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若有了縫,那還不都得撲上來。衙門裡精明人何其多也,郭夫人這次辦成了事情,別人不會沒想法的。幫役想做衙役,衙役想做班頭,書手想做吏員,吏員想做司吏,司吏想轉典史,多多少少有點野心。所缺的只是打通門路關節的法子,但摸不清狀況貿然行事很容易適得其反。如果有了郭夫人這個成功樣板,別人就不想學學嗎?」
說到此金姨娘恍然大悟,腦海中不由得出現如下場景:小竹被一群官吏娘子團團圍住,並被瘋狂強塞各種金銀財寶,手足無措欲哭無淚……
她不由得撲哧笑出聲來。「那老爺這次便不要開這個口子了。」
李佑睏倦的打個哈欠道:「睡罷,為什麼不開口子?水至清則無魚,再說不給別人希望,別人怎麼給你效力。」
不過李佑又想起金家謝夫人的事情。她不甘心女兒為妾,懸賞兩萬求主意救女兒脫離李家,這從頭到尾就是場鬧劇,他一直沒放在心上,只當是中年女人更年期到了鑽牛角尖。反正金百萬如今閉口不提此事,那謝夫人也翻不了天。
可是現在他那正房岳父居然跑了過去應徵,讓鬧劇有點控制不住的趨勢。這岳父什麼心思,李大人清楚得很,無非覺得金姨娘家世太強,對自家女兒劉娘子的地位威脅很大,如果能離開李家就放心了。
所以從這個角度,圓容法師倒真有可能與謝夫人一拍即合。他們雖然來自於五湖四海,但為了共同的目標走到了一起。
若僅如此,李佑仍然不會在意,可是圓容法師此人自詡足智多謀,心裡的彎彎繞繞委實不少,李佑領教過多次的。誰曉得這次又要出什麼幺蛾子,想起來便感到頭大。
李老爺便將從關綉銹那裡得到的消息對金寶兒說了,忍不住抱怨道:「你那母親當真不曉事,整日幹些沒品格的事情,平白叫別人看笑話,她不嫌丟人我還覺得現眼。打又不打得,罵又不罵得,如何是好?」
不知為何李佑眼前閃現出方才那驚鴻一現的頑皮笑容。雖然關姨娘沒有壞心眼,轉告自己這個消息也是出於好意,但還是免不了有點抱著兒子坐看大房二房熱鬧的小女子心思,此乃人之常情也。
金寶兒嘆口氣,靜靜聽著丈夫發牢騷,什麼也沒有說。從卑微時相伴至今,彼此心意都明白得很,不用唯恐誤會急著表白什麼,而且她相信夫君可以處理好此事。
天寧寺位於揚州城正北門拱辰門外,緊鄰瘦西湖的南端,相傳曾經是東晉謝安的別墅,後改為寺廟。如今李太守打算在寺西依託天寧寺修建御碼頭和行宮,這塊地方頗為引人注目。
十二月初四清晨,鐘聲在初冬霧靄中悠悠敲響,回蕩於天寧寺各殿堂中。
寺中左廊僧舍一處偏僻小間中,從蘇州府雲遊到此掛單暫住的老和尚圓容早已醒了,他默默地用清水洗臉,心裡盤算著今日的行動。
過了辰時,他的女婿李佑一定會升堂理事,不在家中。如此他便可以悄悄進入內衙,有女兒這個正堂夫人接應的話,應當不難。
女兒肯定不會不見父親的,等見到女兒就可以遊說她並勸服她主要有兩點,一是趁著李佑不在家,叫女兒將金姨娘的身契拿到手,男主外女主內,正房夫人管家也是理所應當的。二是教女兒拿出大婦的樣子。
如此再與金家謝夫人通氣,便就內外聯合掌握了主動權。再造出點流言,什麼李大人專寵偏房啊,什麼李大人罔顧母女之情啊……大不了將金姨娘的身契以女兒這個正房夫人的名義還給金家。
想到得意之處,圓容法師擦乾淨了臉面,露出几絲笑意。又從金家賺了銀子又將女兒的威脅趕出李家,真是一舉兩得。最重要的是,叫女婿見識見識他的手段,不要以為他老不中用、不搭不理的,他還可以發揮餘熱,充當左膀右臂!
咚!咚!咚!圓容法師正沉浸在謀算得逞的快感中,忽然聽到有人敲門,大概是隔壁的僧友喊他同去吃飯。
他上前打開木門,冷不防闖進三四個衙役,對著他喝道:「奉上命查房!你的度牒、路引、暫住票據都亮出來,一個不能少!」
「阿彌陀佛,這無緣無故的……」圓容法師直覺對方來者不善。
衙役頭目不耐煩地打斷了老和尚的疑問,「你不知道么,天寧寺西劃為行宮,周邊全部要清查!」
原來如此,倒也正常,瞧著幾個衙役的態度,八成並不曉得自己的身份。圓容法師放了心,回到屋中,從行禮包裹中翻出自己的幾份文憑,遞給衙役看。
檢查無誤後,那頭目對手下使個眼色,便扯著老和尚道:「天寧寺從今起不許留外人,所以你不能掛單住宿了!現在走人,返回原籍去!」
圓容老和尚當過巡檢的,能不了解公門裡的門道?這些胥役之徒居然敲詐到他頭上了,呵斥道:「沒眼色的東西,你們大老爺怎麼交代的?」
「我們大老爺說了,要態度熱情、服務周到!送佛送到西,送僧送回家,我們兄弟幾個就送你走一趟虛江縣好了!」
圓容法師當即大怒,「混賬東西!你們曉得老夫是誰么!老夫是……」
不待他說出口,衙役頭目又打斷了他,「大老爺有言在先,涉及迎駕大事,務必不徇私情,誰敢擅自縱私,杖一百送去苦役!任你是那天王的老子,今天也得回虛江縣去!」
有個年輕衙役出來打圓場道:「這位老法師,請上路罷,不然叫兄弟們也難做得很。」
被衙役殷勤地簇擁出門,連行禮都被他們代勞扛著,圓容法師只能長嘆道,出師未捷身先去,長使英雄淚滿襟,可嘆滿腹良謀,竟無用武之地!李佑太不講規矩了,不認真下棋竟然直接撤棋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