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真有點招架不住……李佑又苦笑幾聲,「你已經知道了這個商機,完全可以自己去做,哪裡還需要我?三番兩次催促我作甚,這點事以你的能耐綽綽有餘。」
歸德長公主嗤之以鼻道:「你不必激我,我還沒有蠢到放著你不用。」
她看得很透徹,任何冒出頭的新鮮事物,九成都要被大浪淘沙的風吹雨打去。能異地兌支的銀號這種新東西,當然也有巨大的失敗可能。
欲成大業,必須重用人才、會用人才。所以在這件事上,她很聰明地想要依靠李佑,而不是企圖徹底甩開李佑單幹。她很清楚,那是目光短淺的愚蠢行為。
以李佑的性格,既然敢提出這件事,心中肯定有了成熟的思路,更何況李佑在這方面的見識確實常常比別人高。
即便已經知道了創意又怎樣?若她完全甩開李佑單幹,從技術上是可行,但多半不如李佑做得好,因而最佳的選擇還是與李佑聯手。
更何況李佑還有一種很難被取代的重要作用,就是他的南方背景。
新銀號業務的最核心在於異地兌支和銀票通用,這必須首先在最需要、距離相隔又遙遠的地方之間展開。
北方首選自然是京師,南方首選則是兩千里外的南京、揚州、蘇州等重鎮,特別是區域優勢第一的揚州和經濟總量第一的蘇州。可以說,新銀號不能在蘇州和揚州這對江左雙子星開拓,只在京師附近打轉,那和過去的傳統錢莊之類沒什麼區別。
李佑的價值在於,同時擁有揚州和蘇州兩個背景,銀號想在南方立足,李佑是必不可少的參與者。
即使想尋找另一個類似的人選,也很難再有合適的,別人誰能同時具備揚州金百萬這樣的老丈人以及蘇州府里的人脈和根基?
所以無論從哪方面來說,李佑都是不可少的,長公主自然也不是短視之人,趁著李佑虛弱時期多爭一些控制權不代表著排斥李佑。
為消除情夫心中的芥蒂,她也明說了,將來要把銀號傳給小柳兒,再沒良心的人,也不會隨便坑自己兒子罷。她感到自己可謂用心良苦仁盡義至……
閑話不提,歸德千歲對著那張愁眉苦臉催促道,「別不情不願的藏著掖著了,你說下面該怎麼辦?」
「還能怎辦,先在京城裡開一家銀號,經營銀錢。」李佑隨口道。
「就這麼簡單?」
「還能怎麼樣?」
「你若不講點真東西,今天就別想出這道門!」
李佑嘆口氣,「你認為開銀號,最重要的根基是什麼?」
「你有話但講,我聽著就是,不要吞吞吐吐。」
「最重要的當然是信用,人們信得過,這銀號才開的下去,都信不過,誰肯平白無故把錢放到你這裡?誰肯用你開出的廢紙銀票?就是至親也不會願意。所以新銀號最缺的不是本錢,而是信用,按我的想法,這新銀號要想迅速生髮,那就只能先去借信用。故而我才如此看重呂家的老字號賬局,好像叫什麼祥昌賬局?」
「你說吞掉賬局,然後借著老字號招牌立下基業?」歸德長公主躍躍欲試地問道,腦子裡閃過了數種強取豪奪的辦法。
李佑無奈地糾正千歲殿下不良想法,她作為已經聚斂了不少財富權勢的既得利益者,當前實在用不著去搞帶有原罪的資本積累,又不是真差本錢。銀行家並非地主,亦不是工場主,殺人是不見血的。
便敦敦教導道:「這要做布局天下的長久生意,不是一鎚子買賣,更不是做強盜!想求長遠之計,就別拿出那種侵吞民田的嘴臉,不然還開什麼銀號,誰肯相信強盜的信用?你還能硬逼天下人將銀子放在銀號,逼著天下人用你開的銀票?」
長公主若有所思道:「明白了,你的意思就是不要當強盜,而是憑著別人相信來當騙子。」
這悟性真高,李佑讚歎一聲,繼續說道:「姑且可以這麼認為罷。其實法子很簡單,如果你已制服了呂家,可叫那祥昌賬局向全城公示,願為新銀號提供所有擔保,凡新銀號的一切銀票祥昌賬局都可以承認並兌現。這豈不簡單得多,輕易就借來了老字號的信用。」
「有了信用根基,之後就是推廣。這也簡單,從成立之日起,便打出一年內實現南北通兌的聲明,自然引人注目,想必此時京師里沒有任何錢莊可以保證這個吧。」
歸德千歲問道:「只引人注目有什麼用?若叫好不叫座為之奈何?」
「那就想法子叫座!說實話,京師距離江南太遠,偏偏兩地之間銀子往來又很多,從官員到士子、商家,對銀票通兌通用有需求的人比比皆是,還怕銀號招不來客人?所欠缺的只是招徠手段而已。」
「開業之初張貼告示,三個月內存銀領票免收一切費用,將來到南方兌現時也免收費用;而過了三月後,一年內只收一半費用;再過一年後全部照常,優惠就過時不候了。肯定有不著急用現銀的人,願意早早來辦理。」
「其實用不了多少本錢,做的就是靠信用以錢生錢買賣。只要有信用支持,說是無本買賣也可,還能拿著別人的存銀放貸生息,讓你身價倍增不成問題!」
身價倍增么……歸德長公主低頭思考李佑所言。
李佑待要繼續詳解,忽然有內監在門外高聲稟報「吉時已到,請殿下出見賓客」,這打斷了屋內兩人密談。
李佑只能先退出,之後一群宮女捧著銅鏡、妝盒等物事,湧進來協助歸德長公主整理裝飾。
出來到了外間大廳,卻見劉娘子與金姨娘湊在一起竊竊私語,並沒有與其他那幾個夫人們扎堆,這倒也正常。不過只有梅枝在旁邊侍候,另一個婢女小竹不知跑到了哪裡去。
李佑走上前去問道:「小竹去了哪裡?」
梅枝偏頭用下巴點了點外面,「不知怎的,和別人搭上話了。」
李佑好奇地在門口張望,看到小竹與一個中年男子立在對面一處沒人角落說話。等到那中年男子走開了,小竹回過身來,猛然看見老爺似笑非笑盯著她,小心肝嚇了一跳,下意識拍了拍胸脯。
「那是誰?」李老爺審問道。
小竹怯怯道:「是什麼呂家的長隨,聽說是家裡有人被老爺關押了,跑過來求情。叫夫人們煩擾不堪,糾纏起來外人眼裡也須不好看。奴家便將他引到那邊說話。」
「那你怎麼說的?」李佑饒有興趣地問道。
「看他說的怪可憐,奴家就答應替他求情,得了五兩銀子……」小竹背對別人偷偷伸出手,手掌上赫然一個五兩大小的小元寶。
李佑長嘆一聲,恨鐵不成鋼地說:「已經三年半了,你也太讓老爺我失望了,真沒長進!」
小竹慌亂地扭身,「那奴家還回去。」
李佑訓斥道:「站住!你還不知道你哪裡沒長進?老爺我的面子就值五兩銀子嗎?以呂家的財力,你想要幫忙遞話,怎麼也得收他十兩,五兩簡直敗壞行情!你讓那張三以後怎麼收門包錢,讓你哥哥怎麼收用印錢?」
小竹泫然欲泣,委屈道:「老爺息怒,奴家知錯了。若是吹枕頭風的話可以收十兩,可奴家確實又吹不了老爺的枕頭風,只能遞一般的話兒,收五兩不少了。如若換成梅枝姐姐來說,那收個十兩是理所應當的……」
這通抱怨太強大了,強大得讓李大人無言以對,尖牙利齒特技今天第二次失效,不得不說,女人天生具有克制男人嘴皮子技能的光環。半晌才道:「過得幾日就讓你身價倍增!」
大約在同一時間,宮中皇極門早朝已經散了,天子御文華殿,召集重臣朝議。
「有事進奏無事退散」後,刑部常侍郎常苦著臉出列,在眾臣眼中,都能猜測出他要奏什麼事。
果然聽到常大人向景和天子奏道:「臣昨日奉敕追查登聞鼓之事,下午便有所得,自十一日至十七日的七件登聞鼓之案,皆是幕後有人授意。」
景和天子聖音垂詢道:「卻是何人?」
殿中諸卿都豎起了耳朵細聽,常侍郎糾結良久,惹得眾人都快失去耐心,才吐露道:「所有擊鼓之人俱都自承,受歸德長公主府上管事太監指使也……」
登時滿殿騷然,這事牽扯到任何一位朝臣都不奇怪,但沒想到會與歸德長公主有關係,她蹚這渾水能有什麼意義?
大部分人都迷惑不解,但也有幾個對登聞鼓之事能猜測出幾分真相的聰明人。此時偷眼去看彭閣老,果然臉色極其難看。再揣摩他老人家的心情,大約會像是一腳踩進泥坑的感覺罷,將長公主牽扯進來,這下樂子可大了。
常侍郎心裡更苦澀。昨天在彭閣老示意下,他不得不主動出面申奏,由自己追查登聞鼓案件指使者,當時只能自我安慰當成將功補過,誰能想到居然只用半天工夫就查出個天子的長姐!
朝中人人皆知,歸德長公主不是一般的公主,放在演義位面,怎麼也可類比為大宋八賢王那樣的存在。
這段時間還有比他更倒霉的么?昨天剛被天子訓斥為「無用」,隨即就查出個長公主的不是,怎麼看也像是故意與天子作對,不知天子會怎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