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掌柜一錘定音,其餘人紛紛點頭,全體同意並一致通過從明日起,開始不限量的賣煤。他們囤煤圖的就是發橫財,好不容易熬到了價格漲到起初四倍,雖然如今似乎前有狼後有虎,但該果斷時就果斷。
葉老掌柜隨即又分析道:「泰盛煤鋪雖然運氣好,從北邊找來不少存煤,但仍遠不敷京城所需。而我們手裡的存煤十倍於泰盛煤鋪,是煤市上真正的主流,在泰盛煤鋪那裡買不到煤的是多數,還是要來我們這裡的。只要我們人人堅守本心,不為外物所動,便不怕他干擾行情!」
有人附和道:「我們十六家該在神明面前盟誓,務必維持四分銀子售價,誰若違誓,擅自降價,人神共棄之!」
其實在座十六家人人都有所擔心,聽到這個提議便滿堂轟然道:「好!」
盟誓完畢,葉老掌柜感到自己作為會首,有必要再說幾句,便警告道:「醜話放在前面,我們在座人中,誰敢背棄盟約,便是全業公敵!到了那時,休說不教而誅也。
還有,商場自有商場的規矩,最大的規矩就是賺錢!那李佑想以官場手法運作商場之事,用道德優越去綁架民眾,那是不可能的!圖謀是註定要失敗的!散了後,大家知曉西山各煤窯礦主,今後不得往泰盛煤鋪送煤,我看他賣完這批煤,沒了後路,兩手空空還有什麼戲可唱!」
眾人又一次響應過後,便三三兩兩各自散了。
這樣的消息是瞞不住的,今晚李佑並沒有回家,而是宿在店中並盤點數目。這三天楊員外按照約定,總共運煤二十萬斤,加上第一批八萬斤,總共已經運到二十八萬斤。其中售出十二萬斤,店中還余有十六萬斤存量,即便是下了雪暫時阻斷道路,也足以支持兩三日了。
李佑本來最擔心的一件事,就是店中還沒有足夠存貨時就遇到雪天,至此便徹底放心。
到了次日,大清早李佑起了床,正在守在銅炭盆邊上喝粥,忽見高掌柜便匆匆進屋,向他稟報道:「今日煤市各大店鋪忽然紛紛大開門戶,去打聽了得知確實有動靜!那十六家從今日起,要正式開場售煤,定價為每斤四分。」
李佑不慌不忙地將粥喝完,哂笑道:「慌什麼,這是遲早的事,早在預料之中。」
高掌柜憂心忡忡地說:「聽說昨夜他們訂立盟誓,要維持四分銀子的價格不變,決心十分堅定。在下明白東家心憂黎民,要為百姓謀福利,但運勢難求,我們手裡畢竟沒有幾百萬斤去決定行情,從而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這次即便不能成功將煤價行情壓下去,但是東家已經竭盡心力,我們都是看在眼裡的。做人問心無愧即可,東家千萬不要耿耿於懷!只手難補天,人力有時窮盡哪!」
李大官人目瞪口呆,宣傳口號是對外的說辭,怎麼自己人先被誤打誤撞地順帶洗腦了?好像在高掌柜心目中,自己已經成為大公無私的聖賢化身?
他只能感慨道,普通百姓對宣傳灌輸的免疫力與官場中人相比,差得簡直不是一個量級。
高掌柜的憂心不是沒有道理的,青天煤再得人心,但數量畢竟不足,滿足不了所有人需要。別人家放開了銷售,哪怕價格貴上一倍,百姓迫於生活所需也不得不去購買。這樣一來,東家拚命打壓行情還有何意義?
何況百姓都是很實際的,只空喊口號而沒有實際效果,時間長了也就不當回事了,這幾天刷來的聲望只怕也要隨之丟去。
除了政治賬,經濟賬上更值得憂慮的是,西山煤窯礦主們如果受了同業脅迫真不來送煤,店鋪今後便難以為續。
卻說高掌柜為東家的壯志難酬欷歔完畢,便請示道:「今天說些什麼?」
這三天,高掌柜得了李佑授意,每天在店外人群前演講一次。每次的演說詞,都是由李佑臨機傳授,故而高掌柜才有這樣的請示。
李佑想了想,答道:「今天主要的話,就十六個字,其他你自己憑感覺說罷。」
吩咐完畢,隨後李佑又問道:「那十六家大煤鋪里,沒有相對較小一些的,囤積煤炭最少的?」
「煤市中所謂大煤鋪,有一條不成文的劃線,通覽全年後日均能售煤萬斤,便可稱之為大。這次他們囤積居奇,平均約是二十五萬斤,最小的倒也有三四家,大概在十二三萬斤左右。」
李佑指示道:「兵法雲,集中兵力,攻其一點不及其餘。他們十六家畢竟不是鐵板一塊,今天就主攻一兩家稍小的。」
高掌柜疑惑道:「怎麼攻?」難道是動用權勢強迫別人么?但那樣就壞了規矩,會引起全行業的強烈憤慨和反感,畢竟如今泰盛煤鋪是與全行業為敵的,不好輕易給人以口實。
天氣越發沉重,太陽在陰雲中若隱若現的照常升起。泰盛煤鋪周圍又一次聚集起了萬餘人群,目測人數比昨日再一次增加了。
雖然今天煤市上其他各大煤鋪紛紛開場售煤,但除了少數不在乎錢的,大部分人還是習慣性的先到泰盛煤鋪搶這便宜的「青天煤」。如果搶不到後,那再考慮其他。
高掌柜面色抑鬱地出現在人前,「今天諸位都看到了,其他各家都開始開場售煤,這本該是歡欣的一天,但煤價仍居高不下,讓人高興不起來。我們東家與同業交涉過,但無果而終,所以無可奈何,只能自己堅持低價惠民!」
隨即高掌柜嗓音陡然提高八度,振臂高呼道:「買青天煤,做清白人!買黑心煤,幫黑心人!」
「買青天煤,做清白人!買黑心煤,幫黑心人!」人們感同心受,群情憤激地跟著高呼六七遍,方才停止。
此時葉老掌柜與其他幾個同業正躲在遠處一家店門裡窺探,見到此情景,他大笑道:「泰盛煤鋪黔驢技窮矣!即便將民意煽動到熱血沸騰,那民眾也得買煤,他們那裡不夠,就只能到我們這裡買,除非他們瞬間能變出幾百萬斤煤來!民意在需要遮羞布的官場或可利用,但在只講銀子的商戰中是徹底無用的。」
果不其然,泰盛煤鋪當日放出的六萬斤低價煤售賣一空後,人群便在煤市散開轉圈子。有些人還在觀望,有些性急的人卻已經湧入其他煤鋪,去購買那四分銀子一斤的高價煤。
除了泰盛煤鋪外,煤市中僅能開業的十六家大煤鋪紛紛開了張,多多少少都賣出一些煤。眼見囤積的煤開始高價售賣,緊繃了十天的各家掌柜忍不住為了好的開端彈冠相慶。
要知道,被百姓痛恨的囤積居奇也是承擔巨大風險、墊進很多銀子的行為,這些奸商最近十來天的晚上未必就能睡得安穩了。所以此時此刻,他們親眼看到煤炭開始以四分銀子價格出手,難免有些放鬆後的失態。
源豐煤鋪的田掌柜也是如此,他剛剛做了今天的第一單生意,賣了一百斤煤,入賬四兩。
數目不多,卻是一個好兆頭,或者說,他願意把這個視為好兆頭,店裡還有十一萬八千六百斤煤等著賣掉。
然而事實沒有想像的那麼美好,第二單買賣卻遲遲未到,別說生意,連個進門的客人都沒有。田掌柜心下奇怪,打發夥計出去看看狀況。
沒多久,那夥計匆匆進來,高聲叫道:「大掌柜的!外面有人攔截我們的客人!」
田掌柜大驚,隨即怒氣沖沖地帶著幾個夥計出門。果然遠遠地看到路口有個別家店鋪的夥計在那裡指手畫腳、口沫橫飛地對著幾位客人說著什麼話。又走得近幾步後,田掌柜漸漸地聽到一些。
「沒聽說買青天煤,做清白人,買黑心煤,幫黑心人么!」
「對!在下知道你們都是清白人,實在是被迫無奈,才來這家源豐煤鋪買四分銀子一斤的黑心煤!」
「只是我們青天東家財力有限,所以每天只能放出幾萬斤青天煤,不然我們全鋪子都要喝西北風。」
「所以更需要你們這些好人來幫助!我們東家說了,人人都獻出一點善心,這個世道就充滿溫暖!」
「其實我們泰盛煤鋪還是有煤的!反正你也是花銀子在這裡買高價煤,那你還不如用一樣的價錢去我們泰盛煤鋪買善心煤!」
「你在這裡買煤,那都便宜了黑心商家,而去泰盛煤鋪買善心煤,讓我們東家賺了錢後,就有更多的財力放出青天煤!」
「花錢都是一樣的,為什麼不做點善事?人在做,天在看,積德行善總不是壞事,菩薩也會保佑你!」
「多謝捧場!我給你一張煤票,你拿著票去我們泰盛煤鋪就可以購買善心煤,而且明天還可以憑票購買二十斤青天煤以為答謝!」
原來如此!搶客人搶到店門口簡直欺人太甚,這樣下去,源豐煤鋪連一斤煤也賣不出去了!田掌柜勃然大怒,正要指使夥計們痛毆這個壞了規矩的泰盛煤鋪夥計!但他忽然又看見,街邊站著四個兵馬司服色的官軍,各自手扶刀柄虎視眈眈。
「大掌柜怎麼辦?」夥計畏縮地問道。
田掌柜本想再去泰盛煤鋪講理,但又一想,那李佑根本不是講理的人。他在原地焦急地轉了幾個圈子,突然對那幾個客人大喝道:「本店煤從此時起,三分一斤!」
正動了心要去買善心煤的客人猛然聽到這邊煤價降到三分,便再也不聽泰盛煤鋪的夥計天花亂墜了,沖向田掌柜叫道:「我要二百斤!」
扮作夥計的韓宗大爺搖搖頭,嘆一聲「老爺英明神武」,便朝著下一家目標而去。
誰說商場上民意無用?李佑得知出現降價消息後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