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溫柔以為過關了,正要鬆口氣,冷不防就被這雷霆乍怒的聲音嚇得一個激靈。
裴方物也頓了頓,回頭,尚算鎮定地看了蕭驚堂一眼:「二少爺還有何指教?」
深吸一口氣,蕭驚堂皮笑肉不笑,走到溫柔面前,冷聲道:「夫人的鞋挺好看的,是裴家鞋鋪新出的嗎?」
裴家的未婚妻,自然該穿裴家的東西,畢竟裴記也是有鞋鋪的。裴方物正想應個是,就感覺胳膊被旁邊的女子捏了一把。
察覺到不對勁,裴方物謹慎地道:「在下與這位姑娘相識不久,她穿誰家的鞋子,在下無權置喙。」
言下之意,你蕭驚堂也太多管閑事了。
「呵。」蕭驚堂冷笑,湊近溫柔低聲道:「愛穿誰家鞋子不要緊,可別穿成了蕭家女眷才有的特供,讓人瞧見了,笑話我蕭家該怎麼辦?」
溫柔的冷汗下來了。
她選了一點不打眼的白色長裙出門,但是好像忘記了鞋子。
濃濃的壓迫感從蕭驚堂身上傳過來,溫柔沉默,想了一會兒反而放鬆了。這大街上的,他蕭驚堂還能當面拆穿她不成?蕭家的臉面可是比什麼都值錢吶!
既然不能當面拆穿……那就跑啊還愣著幹什麼?!
說時遲那時快,溫柔一手撩起裙子,一手拉過裴方物,拔腿就往人群外頭沖!
裴方物被她扯得一個趔趄,反應過來之後竟然笑了一聲,然後便跟著跑得飛快。
軒轅景一臉錯愕,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蕭驚堂也跟著沖了出去。
「哎,現在的年輕人怎麼這麼容易激動呢?」嘀咕了一聲,軒轅景揮手就招了兩個護衛來:「跟上他們,爺懶得跑了。」
「是!」
熱鬧的菜市場上瞬間雞飛狗跳,溫柔沖得如同攻城的勇士,而後頭的蕭驚堂,就是從容追著獵物的野狼。
兩個人拉著跑不快,到了一個路口,溫柔就鬆開裴方物往旁邊的岔路一推,然後自己繼續擠去人群里。
手裡一空,裴方物怔愣地看了那抹影子一眼,心裡好像也跟著空了空。
這傻子,他哪裡需要跑,蕭驚堂認得他,他跑去哪裡都沒用,只是她……倒不知要怎麼辦。
「你給我站住!」被人群擠得煩了,蕭驚堂怒喝一聲,嚇得周圍百姓紛紛讓路。
然而前頭那抹影子就跟沒聽見似的,越發跑得快。
這女人,哪裡像閨閣里養著的?分明是田埂上長大的!蕭驚堂咬牙,加快了步子,眼瞧著前頭的人慢慢沒了力氣,心裡的怒火倒是越來越重。
她不要臉,他還要呢,竟然在這大街上跑成這樣,還是因為跟別的男人出來私會!等他把人帶回去,非要休了不可!
「小心!」
正想著呢,頭頂上突然傳來一聲尖叫。
夏日將至,不少酒家都會挫冰驅熱。這二樓上的挫冰夥計不見了,冰塊一化,插在上頭的銼刀直直地就掉了下來!
很不幸,蕭驚堂就正好經過這家酒樓,處於銼刀的攻擊範圍之內。
蕭驚堂一頓,抬頭看了一眼。
以他的功夫,其實是完全可以躲開的,但是他這會兒腦子被氣得不太清醒,竟然只是抬頭看著,沒什麼反應。
前頭停下來了的溫柔倒是反應極快,二話沒說就回頭往蕭驚堂身上猛地一撲!
兩人一起跌倒在地,溫柔頭上的斗笠歪了,白紗剛好將蕭驚堂的臉一起罩在斗笠之下。
「當真是你!」看清這女子的五官,蕭驚堂怒不可遏:「我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額頭上的汗水一滴一滴地落下來,砸在他的臉上,溫柔嘴唇發白,暗罵了杜溫柔一聲,然後深吸一口氣,抖著嗓子道:「我救了你,這是第二次了。」
救了他?蕭驚堂冷笑,捏著她的胳膊便起身,將她整個人帶起來站著:「還是先想想你該用什麼樣的姿勢滾出蕭家大門吧。」
不等他這話落音,旁邊就有人尖叫了一聲:「血!全是血啊!」
什麼血?蕭驚堂下意識地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卻感覺手裡捏著的女人整個兒軟了下去。
「杜溫柔!」嚇了一跳,他連忙扶穩她的腰,卻覺得手上濕漉漉的,忍不住便往她背後看了看。
尖銳的銼刀插在她的後腰,白色的衣裙上綻開了好大一朵血色的花,還在一直往裙擺上蔓延。
心裡一沉,他連忙扶著她的身子,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有些慌張。可在旁邊的人眼裡看起來,這人就是一臉冷漠見死不救的模樣。
「這個公子忒的沒良心!」旁邊買菜的老婆婆忍不住道:「方才不是這個姑娘撲過來,銼刀就要插在你身上哩。瞧這流的血,還不快送去看大夫,等著丟命嗎?」
被人說了兩句,蕭驚堂才回過神,僵硬地抱起杜溫柔,尋了馬車就往蕭家走。
「好痛。」
意識還清醒,溫柔知道自己的下場不會太好,連忙抓緊一切時間裝可憐,眼淚汪汪地拉著蕭驚堂的衣袖:「二少爺是不是故意的?知道我一定會去救你,所以站著不動。」
「我沒有。」蕭驚堂低聲道。
「嚶嚶,我是不是要死了?」溫柔呻吟:「怎麼就管不住自己呢?明知道要丟命,卻還是想救你……你分明還想著抓了我論罪!」
心裡莫名一刺,蕭驚堂閉了眼睛道:「你先別說話,回府看了大夫再論其他。」
「我怕現在不說,以後就沒機會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溫柔丟開斗笠,雙目直視抱著自己的人:「你是不是很討厭我?有一萬個討厭我的理由?想馬上休了我再也不想看見我?」
張了張嘴,蕭驚堂沒能說出個「是」字。
他不是絕情絕義的人,即便杜溫柔再惹人厭,能捨命救他,他也不能在這時候傷人。
「我告訴你啊,杜溫柔是愛你愛得走上了邪路。」溫柔抹著淚道:「為了大家都好,最好回去你就給我一封休書,大家好聚好散。」
溫柔是認真說這句話的,她真的很想要休書,然而此情此景,這話落在蕭驚堂耳里,就成了千般萬般的委屈,聽得他微微有些心軟。
「我不休你。」他低聲道:「你先閉眼休息吧。」
「……」
頭一次聽蕭驚堂用這麼溫柔的聲音跟她說話,她忍不住渾身一抖,血流得更洶湧了。
老大,她是誠心誠意要休書的,不是在博同情啊!
後腰上的傷口實在太疼,溫柔縱然還有很多話想說,腦子也漸漸混沌起來,昏迷之際,仍是不甘心地說了一句:
「我什麼時候才能不喜歡你了啊?」
蕭驚堂抿唇,眼神複雜地看了這人好一會兒,直到馬車停了,才回神帶她就醫。
軒轅景剛好走到蕭府,就看見蕭驚堂抱著那白衣女子回來了。正想上去問問怎麼回事呢,卻見這人一臉嚴肅,跟一陣風似的就卷進去了。
「管家,叫大夫。再派人去別院把疏芳接回來。」
「……是。」蕭管家也被嚇著了,看了一眼自家少爺渾身的血,一點沒耽誤地把西院里備著的大夫全叫過來了。
「難得看你緊張了。」
房門從裡頭關上,軒轅景看了看站在院子里的蕭驚堂,挑眉問:「那是誰?」
「杜溫柔。」
「哦,杜……」軒轅景一僵,嘴角抽了抽:「杜什麼?杜溫柔?」
那不是他的正妻嗎?怎麼會在街上變成別人的未婚妻了,還帶著傷回來?
眼神複雜地看了蕭驚堂一眼,軒轅景腦子裡已經上演了幾場愛恨情仇,最後拍著蕭驚堂的肩嘆了口氣:「就算你再恨她,也不能拿刀捅人啊!」
蕭驚堂:「……」
沒有心情說話,他有些煩躁地揉了揉眉心,轉頭就往書房走。
軒轅景輕笑,看著他的背影道:「你這沉悶的性子,有什麼都不與人說,會憋著自個兒的。」
「不會,三公子不必操心。」蕭驚堂頭也不回地道:「您先回去吧,家務事,驚堂自己會處理。」
「好。」軒轅景點頭,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卻沒走,而是拎了個丫鬟來問:「裡頭二少奶奶怎麼樣了?」
丫鬟一臉緊張地道:「性命堪憂。」
哦?軒轅景神色微動,低頭想了想。
驚堂的計劃他是知道的,他不喜歡這杜家嫡女,希望她自己離開蕭家亦或是犯錯休回去,然後與杜家重新聯姻,為此可是費了不少周折,因為那杜溫柔死也不肯離開,倒也沒犯太大的錯。
其實還是他太善良了,想撇開一個女人,除了休棄,還有另一種辦法。
讓她死好了。
推開房間的門,軒轅景一點也不避諱地跨了進去。旁邊的人都知道他的身份,無人敢攔。
大夫已經將銼刀拔了出來,屋子裡滿滿的都是血腥味兒,丫鬟正手忙腳亂地給溫柔包紮,冷不防就聽見一聲:「你們都放下吧,我身邊有丫鬟精通醫術,可以幫二少奶奶處理傷口,不留疤痕。」
屋子裡的人都是一愣,相互看了看,一時有些無措。
二少爺不在,他們也不知道該不該聽這個人的話。
「還愣著幹什麼?」軒轅景不笑了,一張臉陡然嚴肅:「出去。」
眾人一驚,連忙都退了出去,屋子裡只留了軒轅景和他旁邊站著的神色冰冷的丫鬟。
「夙七,你來吧。」軒轅景微笑:「爺不想沾血。」
「是。」名為夙七的丫鬟應了,走到床邊看了溫柔一眼,便將她腰上纏好的繃帶解開,手裡捏了一個小瓶子,抬手就要把東西往傷口上倒。
「我說。」床上突然響起了個虛弱的聲音:「我只是個女子罷了,用得著你們下這麼狠的手嗎?」
夙七一頓,抬眼看了看。
滿臉蒼白的女子睜開眼,費力地側頭看了他們一眼:「好歹我剛救了蕭驚堂的命,就算不念恩,也不至於殺了我。」
軒轅景有點意外,好笑地問:「你為何說我們是要殺了你?這葯敷了不留疤痕的。」
「胡扯!」溫柔硬撐著道:「這世上可沒有瞬間不留疤的葯,你們趕走了其他人,解開繃帶的方式就沒像要重新給我纏上的樣子,還敢說不是要殺我?」
不知道是不是病著的人比較敏感,溫柔就覺得這兩個人對她沒善意,肯定是來害她的。
軒轅景沉默了一會兒,抬手示意夙七繼續。溫柔嚇著了,捂著自己的傷口就道:「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手上帶著人命,晚上會睡不好覺的!」
「你的人命在她手上。」軒轅景一笑,指了指夙七:「爺可不會睡不好。」
夙七垂眸,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掰開溫柔的手就要繼續下藥。
「啊——」溫柔用盡全身的力氣,尖叫了一聲:「救命啊!」
然而,外頭的人聽見聲響也不敢進來,夙七看了她一眼,終究是將白色的藥粉全灑在了她的傷口上。
完了完了,溫柔有點想哭,扁著嘴看了那丫鬟一眼:「他讓你殺你就殺,罪孽全在你身上,他高枕無憂,你還當真下手!」
夙七垂眸,低聲道:「主子高枕無憂便好。」
瘋了!溫柔哭喪著臉,感覺自己又要昏過去了,連忙呼叫杜溫柔。
「要死了啊!被人下毒了!」
混沌之中,杜溫柔皺眉看著她:「被人毒死的話,你會去哪裡?」
「你問我,我問誰啊!」溫柔炸毛了:「你們這裡的人都不講道理的!一言不合就下藥!」
「你不能死。」像是沒聽見她說話似的,杜溫柔喃喃自語:「我先頂一會兒,你去歇著。」
頂?這要怎麼頂啊?溫柔正想問,就感覺身子突然輕飄飄地飛了起來。
床上的杜溫柔已經沒了呼吸,夙七手有些發抖,卻是背在了身後,一聲不吭地回了軒轅景旁邊。
「行了,去跟驚堂知會一聲吧。」軒轅景輕笑:「解決了個大麻煩,給她也寫個節婦表,呈給父皇,立個牌坊什麼的。」
「……是。」夙七應了,眉頭卻是微皺。
「怎麼?不滿意我的處事方式?」軒轅景挑眉。
「奴婢不敢。」夙七垂眸:「只是覺得這女子有些可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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