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3章 一世一瞬
「倏……咣！」
一道金光自天外飛來，以驚天動地之姿落在了戰場最中央。
瞬間，戰場便安靜了下來。
一時所有人都在注視著戰場最中心，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了下來，哪怕正在與七星神力船糾纏的永生大帝，亦或是正與二郎神打得激烈的龍樹菩薩……沒有人再接著開戰。
所有人都被這睥睨三界的氣勢震住！
定睛看去，那是一根真真正正的擎天巨柱！它渾身金光閃閃，貫穿了戰場中央，下達地底九幽，上貫無盡蒼穹，本身直徑怕有數千米，不是曾經三界赫赫有名的如意金箍棒還是什麼？
只是這如意金箍棒向來就是當初齊天大聖的武器，自他用過之後，更是變得真正無人拿得動，只受他的驅使。
況且這金箍棒也變得太大了，就直徑而言它將任何名山峻岭都遠遠甩在身後，就高度而言它已貫穿天地！換句話來說，恐怕在大氣層外也看得到這金箍棒的棒頭，若是再施神力，它便能輕輕鬆鬆捅破天宮！
所有神佛妖魔一時屏息凝神，只聽得到心臟撲通撲通的跳。
那白龍遙遙看著，露出一絲微笑，沙僧有些愕然，卻也很快釋然，天蓬元帥則依舊錶情平淡，似乎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千里之外，這金光閃閃的擎天巨柱依舊清晰出現在所有人眼中，並且因為拉開了足夠的距離而縈繞在茫茫雲層之中、模糊在遙遠距離之下的定海神針更顯完整，更顯震撼！
安陽似乎有所明悟。
斗戰勝佛在佛門中看似選擇中立，誰能主導佛門他就聽誰的，但這是他的佛性所賦予他的思想，也是他沒有思想的體現。他不知道究竟萬萬年的小乘佛法是對，還是觀世音菩薩口中的大乘佛法是對，但其實他在冥冥之中內心是偏向於大乘佛法的。
於是他選擇讓自己像大日如來、觀世音菩薩一樣有自己的思想。而他最先培養的卻是自己的人性。
所謂妖性，是他與生俱來的。
所謂佛性，則在那十萬八千里的西行之路中，在十幾年間的每一件瑣事上，在那無數個腳印內，在披上袈裟之後修來的。
所謂人性，便在那九百九十九座屍身亭里，在斗戰勝佛的九百九十九個化身所經歷的九百九十九種人生中！這每一世都茶米油鹽卻又完全不同的人生給斗戰勝佛帶來了數千年的為人經歷，這累加起來數千年的人生遍經風霜，才讓他明白何謂之人。
或是辛酸無奈，或是意氣風發，或是為生活奔波至死、卑躬屈膝，或是為權財放下尊嚴，或是為理想大義而奮起。
或是追尋自然平和、粗茶淡飯，或是渴求錦衣玉食、金杯美人。
九百九十九世，實在太多。
或許這些豐厚的人生經歷除了將斗戰勝佛變成一位智者，也讓他更能體會三界芸芸眾生的所想所求，終於，不再被佛性完全主導的他決定站出來毀滅作亂的永生魔宮，如天蓬元帥所說那般還三界一個安寧！
安陽所想縱然不能完全當真，卻也八九不離十了。
他在原地停留片刻，見自己此時沒了定海神珠，三樣齊天大聖的物件也沒了，戰力跌得厲害。此處又這麼多人，魚龍混雜之下自然不宜久留，便拱手對一眾正等著他重啟鏡像法術的修行者道：「實在抱歉了，諸位道兄，在下有急事，先走一步。」
話說完，他便凝起白雲，破空而去。
……換了地方，收斂氣息，繼續觀看。
無論是魔宮妖魔或是佛門僧眾都充滿了震驚，包括永生大帝和龍樹菩薩。
「你們……你們不是說上次不是斗戰勝佛出手只是一個意外嗎？現在如意金箍棒都插在戰場中了，這又該如何解釋？」永生大帝越過七艘七星神力船打量著這根金光閃閃的巨柱，又看向龍樹菩薩。
龍樹菩薩也看了他一眼，然後雙手合十垂下頭，閉目不語。
那沉默的模樣分明就是在說——
你問貧僧，貧僧問誰去啊？
片刻時間過去，金光依舊灑滿整片戰場，無人有異動，龍樹菩薩的心終究還是平靜不下去，抬起頭道：「南無阿彌陀佛，小僧先在這裡恭喜斗戰勝佛得以脫困，接著斗膽一問，斗戰勝佛插手佛門與天河水軍的戰爭究竟是奉大日如來法令還是……」
他的話還沒說完，金光一盛，一尊坐於蓮台上的佛陀便陡然出現在戰場中央。
斗戰勝佛依舊閉目盤膝，披著猩紅生輝的袈裟，九品蓮台散發著熠熠佛光。
但若往上看去，他正戴著鳳翎紫金冠，不止如此，袈裟下穿著的也分明是當初齊天大聖的黃金鎖子甲和藕絲步雲履。恍然間那位從南瞻部洲東土大唐一路打到西牛賀洲大雷音寺的齊天大聖又回來了！而那身袈裟，此時就如他戰甲背後的披風似的。
蓮台焰座背後……正是定海神針！
斗戰勝佛低眉看向龍樹菩薩：「佛門中人自當秉持本心，何須奉誰的命？我想來這裡，便來了。菩薩可是如此？」
龍樹菩薩盯著他，一時語塞。
這句簡單的話中包含奧妙。本身小乘佛法比之大乘佛法最大的差別便是小乘佛法更講究修心，大乘佛法講究修眾生。只是在不知不覺中由大雷音寺大日如來所領導的靈山佛門好似全體偏離了這份初衷，叫人遵從自己本心的靈山佛法似乎變了味……
靈山佛門萬千僧眾所修的佛法好似成了大日如來一個人的佛法，所有羅漢菩薩所修的佛心好似全修到了大日如來身上。
他們本該尊從自己的內心，到頭來遵從的卻全是大日如來的內心，美其名曰被大日如來的大道理念所說服……
若大日如來的心不正了、不空明了，便所有人的心都歪了、污了……
而且龍樹菩薩注意到，斗戰勝佛雖口稱佛門中人，但並未自稱貧僧、小僧等佛門慣用自稱，在這個時候又意味著什麼呢？
龍樹菩薩雙手合十行了一禮，強自讓自己的內心安定下來不再多想，道：「所以勝佛來此的本心又是什麼呢？」
斗戰勝佛不悲不喜的道：「萬法萬變不離其宗，三界蒼生才是一切的本源。而永生魔宮令天下蒼生混亂，三界民不聊生，無論佛門還是天庭的根本宗旨都無法容它存在，所以菩薩還要問我來此做什麼嗎？」
龍樹菩薩沉默了下：「你已經不管我佛大日的大義了嗎？」
「大日如來是有大智慧的人，但他卻成佛太久，他已經忘記世人在三界中是如何生存，如何思考，如何快樂了。他現在所言的極樂不是眾生的極樂，是他自己的極樂，是他想當然的眾生極樂。」斗戰勝佛聲音平穩沉靜，「作為靈山弟子，如果你能意識到大日如來之錯，你應當為他指正，就如多年前的金蟬長老。若你還看不見，便應當散去修為，化身凡人去凡間走一遭。屆時究竟該選擇小乘佛教還是大乘佛教，你心裡便都明悟了。」
「勝佛一口一個三界，一個一個眾生，看來是被觀世音菩薩的理念所動搖，已經皈依那虛無的大乘佛法了么？」龍樹菩薩修行這麼多年，就算理念是錯誤的也早就根深蒂固，絕無那麼容易被動搖。
「非也。」斗戰勝佛搖頭，「小乘佛教無錯，大乘佛教也無錯，小乘佛教有不足之處，大乘佛教也有偏斜之處。無論你修的是小乘佛法還是大乘佛法，無論你修自己的佛還是修眾生的佛，如眼下靈山僧眾這般獨修大日如來的佛，終究是不對的。」
「那勝佛修的是誰的佛？」
「我修我的佛。」
「那勝佛不還是小乘佛教？」
「是啊，究其根底，我終究無法修行觀世音菩薩的大乘佛法，我缺少觀世音菩薩的慈悲之心。」斗戰勝佛說，「然而小乘佛法是該遵循內心沒錯，但不該因自己的意願而強迫眾生，更不該因自己的宏願而給三界帶來浩劫。大日如來於自己來說沒錯，於三界眾生來說卻錯了。而你們無論於自己的內心還是於三界眾生，都錯了。」
「勝佛以為如何？」
「你已被蒙蔽空明之心，已陷了痴妄，去凡間走一遭吧。若無法清明，我自會給你一個說法。」斗戰勝佛目光炯炯。
龍樹菩薩明明比他多修行萬年，此時卻有些說不出來話。
良久，龍樹菩薩知道自己來此的任務已經失敗了，便垂首合十道：「南無阿彌陀佛，眾生一世於貧僧來說只是一瞬，既然斗戰勝佛言語鑿鑿，那貧僧就去走一遭又如何？」
「唉。」斗戰勝佛嘆了口氣，一揮手灑出一道金光將龍樹菩薩籠罩其中，「三界秩序崩碎，輪迴混亂，須我來助你。」
龍樹菩薩站在金光中雙手合十，沉默不語。
很快，他褪去了金身，黃色僧袍下變回原本的佛色，身上的法力也在消失，至少是在眾人的感應中消失。漸漸地，他高瘦的身影也開始在金光中變得模糊了。
此時只聽斗戰勝佛道：「菩薩知道眾生一世於菩薩來說只是一瞬，但菩薩可知，菩薩一瞬於眾生而言便是一世所有。」
感謝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