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過來的時候,我又是在森林谷了。
「小隱,醒來了,昨天的夢怎麼樣?」安提急促的聲音傳入了我的耳中。
我點了點頭,「冥王對我講了他和冥後的故事。」
「那還好。」他好像鬆了一口氣,「我以為冥王大人會發怒呢。」
「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我總覺得似乎哪裡有些不對勁,可是又說不上來到底有什麼不對勁,感覺好像某個地方出錯了。
「不過想拿到那朵橘色的曼珠莎華還是很難,如果想拿到那朵花,首先就要讓冥王放了拉雅……」我剛說了幾句,忽然驚覺自己失言,差點忘了安提他們都不知道這件事啊。
「放了拉雅?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的神色一斂,
我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其實冥王把拉雅和她情人的靈魂與肉體都禁錮在了那朵花里。」「什麼!」他顯然大吃一驚,「怎麼可能?」「冥王不肯原諒她,要讓她和她情人的靈魂生生世世不能相見。」「如果這樣的話,冥後豈不是被緊錮了上萬年?」「是啊,唉,她真的很可憐。安提,再幫我一個忙,今晚我也要進入冥王的夢裡。」「好吧。」
安提離開後不久,我無奈的用餘光看了一眼自己,感覺腳底下有種奇怪的反應,就像是有什麼在慢慢衍生,我的心裡一寒,不會是在慢慢紮根吧。
正在哀嘆中,忽然聽到一個慵懶的聲音在我左上方響起。
「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
我被嚇了一跳,想抬頭卻有想起腦袋不能動,下一秒,就看見一個白色身影飄落在我的面前。
蔚藍色如海浪的長髮,比愛琴海還深邃的眼眸,是睡神希泊。
「你在這裡偷聽?」我沒好氣的說道。
「偷聽?」他不屑的瞥了我一眼,「我一直都在這裡睡覺。」他彎下腰,直視著我的眼睛,「剛才你說的全是真的?」既然他聽見了,我也不想否認,就點了點頭。
他的臉色微變,「這麼說,拉雅她一直就在這裡……」他猛然捉住了我的手,「那朵橘色的曼珠莎華在哪裡?」
我詫異的看著他,平時總是事不關己,只知睡覺的睡神也有這樣緊張的時候。
緊張?我的心裡一動,他為什麼要緊張?難道他和拉雅也有什麼關係?
「我不知道。」看他的反應,似乎並不知道花藏在耳環里的事情。
「你怎麼會不知道,雖然安提不肯告訴我實情,但他這次受罰一定和你有關。」他的眼眸中似乎涌動著旋渦,
我乾脆閉上嘴,不去理他。腦中忽然閃過冥王所說過的話。
「那是我第一次和希泊去巡視人界,拉雅,就在那個時候從湖裡出現的。」「就在希泊奉我的命令去捉她時,她為了維護那個男人,不但和希泊對抗,還說要和那男人同生共死,說她從沒有愛過我。」
希泊,這個名字一再出現在冥王的口中,再加上他剛才奇怪的反應,以及之前在冥王宮殿前流露出的悲傷。
我忽然有了個大膽的假設。
「冥王說了因為冥後背叛了他,所以要生生世世接受這個應得的懲罰。」我看著他道。
「應得的懲罰?」他的蔚藍色眼眸中閃過一絲捉摸不定的神色,沒再說什麼,一瞬間就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是夜,我又進入了冥王的夢中。
還是在那個湖邊,這次,他好像知道我會來似的,絲毫沒有驚訝。
「怎麼,你打算每晚都進入我的夢嗎?」他看著湖面,「就算這樣,我也是不可能把曼珠莎華給你的。」「其實,你有沒想過其實冥後是愛著你的呢。」我低聲道。
他身子一震,轉過頭來看著我,「你說什麼?」
「就像你所說的,冥後她想把冥界變成花園,試問一個女人願意花時間來種植花朵,讓冥界成為花園,用笑臉和鮮花迎接每個清晨,難道不是因為心裡有愛嗎?一個心裡有愛的女人,又怎麼會因為一時的爭執,就那麼輕易的愛上別人呢?是不是發生了什麼誤會?」我走到了他的身邊,把自己之前的疑惑說了出來。幸好,在夢裡還能自由活動。
「誤會?」他低低重複了一遍,「但那是她親口說的……」
「你不知道有句話叫作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嗎?你只是聽了希泊的片面之詞,而冥後的話,你有沒有辨過真假?那時的你們,恐怕都是怒急攻心,在那種狀況下說的話未必就是真話啊。」
他的灰眸一暗,「你是在懷疑希泊嗎?不可能,他是我最親密的夥伴。他絕對不會欺騙我。」
「冥王大人,其實想知道希泊有沒有騙你,並不是沒有辦法。」回想著希泊的一系列反應,我越來越覺得自己的假設是可能的。
他沉思了一會,終於還是問出了兩個字,「什麼?」
我心裡一松,微微笑了笑,「首先,你要把我從這個森林谷先放出來。」
他站起身來,拔起一根長長的蘆葦,面無表情的說道,「我可以放了你,不過,」他的雙眸微微一眯,「你也要知道,如果希泊沒有騙我的話,那麼你就會以藐視神的罪名被扔入毒蛇之壕。」
毒蛇之壕,我穩了穩因恐懼而不安的心神,把心一橫,從唇齒間迸出一個字:「好!」以前不是沒有賭過,這回就最後再賭一次,是死是活我也管不了那麼多,我只知道,賭了,至少我還有一線機會,而不賭,別說救飛鳥,就連我自己也出不了冥界。
很快,我就重新回到了安提的宮殿。一邊喝著石榴汁,一邊暗暗感嘆,能自由活動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以後回到人界我一定好好對待那些植物,終於知道做一棵植物也是很不容易的。安提對於我被釋放自然是又驚又喜,他也沒想到冥王居然這麼輕易饒了我。我只能苦笑,為了這份自由,我付出的代價可是慘痛的。
「小隱!」隨著安提的聲音,就見他匆匆走了進來。
「怎麼了?」我喝完了最後一口石榴汁。
「冥王大人不知怎麼了,竟然命人將宮殿門口的曼珠莎華全都拔了,我哥哥和修大人勸也勸不住。」
「哦?」我立刻放下了杯子,往外走去,「我們也去看看。」
冥王的殿外,正有幾位侍女在拔著門口的曼珠莎華,修一臉的惋惜,連連搖頭,而希泊雖是一臉的平靜,雙手卻微微握緊了。
「奇怪了,之前大人雖然討厭這些花,卻還是留著它們,今天是怎麼了。」安提朝著修和希泊說道。
我掃了一眼他們,冷冷道:「憎恨累積到一個階段,自然就會全部爆發了。」
話音剛落,就見修和安提一愣,而希泊的臉上飛快的閃過一絲奇異的神色。
「不錯,其實有件事我一直瞞著你們,就是拉雅她,其實一直在這裡。」伊萊斯從殿內慢慢走了出來,他摘下了自己的耳環,變幻出了那朵橘色的曼珠莎華。除了我和安提,其餘人都是大驚,尤其是希泊,他一臉震驚的凝視著那朵花,蔚藍色的眼眸中涌動著複雜的神色。
「我思來想去,一直將她的靈魂留在我的身邊,反而令我難以忘懷過往的事情,為了徹底忘記這件事,今天,作為最後的懲罰,我就讓拉雅的靈魂灰飛煙滅,從此永遠消失於三界。」
說完,他就伸手去掐那朵花,他的手離花越來越近,我的心也跳的越來越厲害,就在他的手指快要觸碰到花瓣的時候,就見一人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哥哥?」安提的一聲叫喊頓時令我鬆了一口氣,這個賭,看來是我贏了。
「冥王大人,請放過拉雅吧。」希泊抬起了頭,神色難辨,「應該受到懲罰的是我希泊才對。」
伊萊斯的灰色眼眸迅速的黯淡下來,冷冷道:「你又何罪之有?」
「對不起,伊萊斯,我欺騙了你。那個男人……並不是拉雅的情人。」他的話音剛落,眾人又是一驚。
伊萊斯的身子輕微顫了一下,「你說什麼?」
希泊直視著他的眼睛,「那個男人並不是拉雅的情人,是我騙了你。」
「為什麼……要這樣做?」伊萊斯的聲音似乎在輕顫。
希泊忽然笑了起來,「伊萊斯,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看見拉雅的情形嗎?就在你愛上她的那一剎那,我也愛上了她。」
「哥哥,你在說什麼!」安提焦急的想阻止他。
「讓他說下去。」伊萊斯倒是一臉的冷靜。
「就在你將她搶入冥界的時候,我還有一絲僥倖,也許她根本不會愛上你。誰知,到了最後,她還是將心給了你,看著你們每天恩愛的樣子,我的心就像是被毒蛇噬咬,嫉妒令我漸漸喪失了理智。就在那件事發生之後,我奉你的命令去人界將拉雅帶回來,就在那時,她對我說她愛的人只有你一個。」
「那麼那個男人?」伊萊斯繼續問著,我暗暗佩服伊萊斯這個時候居然還能保持鎮定。
「那個男人只不過是個救過她一命的漁夫而已,所以她不願意他受傷。」「這麼說來,你之前告訴我的那些話,全是假的?」「不錯,是我被妒嫉沖昏了頭。」「但是拉雅她為什麼卻說出那樣的話?」
「那是因為我和她說了」希泊回想著,忽然也猛的捧住了自己的頭,「我和她說了什麼?我想不起來了,好像腦中一片空白,但我的確和她說了一件能刺激她的事情,所以她才會那樣和你說。」他喃喃道,「我到底和她說了什麼……」
我的心裡一寒,這個狀況真是詭異,冥王,希泊,安提,修,好像所有冥界的神,都同時遺失了一段重要的記憶,我忽然想起了撒那特思的封鎖記憶之法,感覺他們就好像被封鎖了一段記憶。可是如果是這樣的話,又該是多麼強大的力量,才能同時封存包括冥王在內的這些神的記憶?好可怕的力量……
伊萊斯輕輕撫摸著那朵曼珠莎華,口中不知念了些什麼,只見兩道藍色的光從花中射了出來,幻化成了兩個人影。
一個是位面目清秀的年輕男子,而另一個是位身材苗條的女子,不用說,一定是冥後拉雅了。長長的黑髮如瀑布般遮住了她的半邊臉,只見她星目緊閉,臉色蒼白,沒有半點血色,即便如此,卻絲毫無損她的絕世容顏。
「拉雅,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會是這樣的後果,我只是不希望你們在一起。我真的不知道。」希泊一臉哀切和內疚,剛上前了兩步,只見伊萊斯已經迅速的抱起了拉雅,灰色的眸子里閃過一絲怒意,用手一指,一道紫光重重的擊中了他,他往後退了兩步,唇間滲出了一絲鮮血。
「睡神希泊,我給你的懲罰就是渡過憎恨河。」伊萊斯話音剛落,安提立刻跪下求情。憎恨河,據說隱藏在富田的附近,神若是渡過那條河會失去神性,伊萊斯是要剝奪希泊神的權利嗎?
「不用替我求情了,」希泊忽然笑了笑,又恢復了他一貫的神情和慵懶的聲音,「這個睡神,我也有些做膩了呢。」「哥哥!」安提的聲音哽咽。
我的心裡湧起了一絲內疚,如果不是我,安提也不會失去他的哥哥吧?我這樣做,究竟是對是錯?無論怎麼做,總有人會受傷。
「大人,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哥哥掌管三界的睡眠,如果現在剝奪他的神性,三界都會亂成一團,如果大人真的要懲罰,就請讓我代替哥哥接受懲罰吧,就讓我去渡過憎恨河吧。」
「安提,胡說什麼。」希泊臉色一斂。
「安提,你以為少了你,三界就不會亂了嗎,至少我,還是很喜歡你的美夢哦。」死神修微微笑了起來,黑色眼眸望向了冥王,我一愣,這還是第一次見死神笑呢,平時好像見到他哭比較多。
「愛情,對我們冥界的神來說,本來就是一件奢侈的東西,希泊犯下的錯已經無法挽回,但是冥王大人,你還是幸運的,誤會已經解除,至少你還有機會,還有時間來補救。」修的神色忽然黯淡下去,「而我……」
咦?看死神的樣子,難道他也曾經有段悲哀的戀情?
還沒等我想完,他就習慣性的掏出了帕子,輕輕抽泣起來。
伊萊斯的臉色漸漸緩和,雖然眼中還是余怒未息,但情緒已經穩定多了。
「希泊,你暫時還是做你的睡神,不過從現在起我再也不想見到你,還有,修,等會兒安排那個男人去富田轉生,」說完,他就抱著拉雅準備轉身離去。
安提大喜,忙望向希泊,而希泊的臉上卻沒有半點喜悅,只有一片茫然。
「等等,」我連忙喊住了伊萊斯,「那麼這朵花?」伊萊斯凝視著懷裡的女子,低聲道:「既然拉雅已經在這裡,那朵花已經不再重要了。」我欣喜若狂的連聲道謝,忙小心翼翼的捧起那朵橘色的曼珠莎華。眼中只覺得一陣濕熱,費盡千辛萬苦,終於得到了它,飛鳥很快就會醒來,而我的旅途也快走到了盡頭。
回去以後,只要再完成一個任務,就能結束我的旅途,就能和司音,飛鳥快樂而平凡的生活在一起。
「小隱,你要離開了嗎?」安提沒有情緒的聲音低低傳來,我抬頭望去,他清秀俊美的臉上若有若無的掠過一絲惆悵。
「我,」我剛想點頭,忽然發現還遺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我的水晶手鏈!
算了,算了,今天他一定有很多話要對拉雅說,等明天再去問伊萊斯討要回來吧。
回到安提宮殿的時候,他一直都沒有說話。
「安提,我要和你說對不起,因為今天的事情是我一手策劃的,目的就是想讓你哥哥說出真話。」我小聲道。
他搖了搖頭,「都已經過去了,再說,我哥哥他的確有做錯。畢竟,冥後也是因為他受了上萬年的苦。」
「其實你哥哥也是個可憐人,愛,本來就是折磨人的東西。」不知為什麼,我的心,忽然微微痛了起來,好像想起了許多過去的事情。
「不錯,那的確是折磨人的東西,就好像時時會為她擔心,無論什麼事都想幫她,只希望她開心,一天沒見到她就感到失落,心裡希望她永遠不要離開,可是又不能勉強她留下,一想到她離開,這裡就會隱隱作痛。」他一口氣說完了話,輕輕的摁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你怎麼會知道的這麼清楚,難道……」我一邊笑著,一邊抬起了頭,正好撞上他那雙淺綠色的眼眸。他的眼眸深邃幽暗,就像是秋天來臨之前,樹梢上的最後一抹綠色。我的心裡一驚,後面調侃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今晚再幫我造一個夢吧,」他眼中的幽暗在一瞬間煙消雲散,又恢復了孩子般純真的笑臉。
「什麼樣的夢?」
「一個有小隱的夢。」
「……好。」我的心裡忽然湧起了一絲莫名的酸楚,夢神……其實也是很寂寞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