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一走,卿塵突然覺得有點兒彆扭。凌性子肅靜,再加上身上傷還未大好,多數時侯你不說話,他便沉默著閉目養神,揣摩他的心思,比登天還難。卿塵好奇歸好奇,想三遍想不出,便丟倒一邊自動過濾。
沒有熟悉的電視電話互聯網可以解悶,卿塵閑的無聊,便去藥房里翻弄那些書,看著看著竟也用上了心。雖說是個半吊子的,畢竟也是醫學院出身,耳濡目染了這許久,看到醫學方面的東西難免格外感興趣。
這書全都是清一色蠅頭小楷手抄來的,還有很多是之前那個「卿塵」用藥的心得,看得卿塵直咋舌,若是換作要她抄這東西,怕是抄上十年也未果。字是繁體字,連猜加蒙,看幾句要琢磨幾句。卿塵一直對西藥比對中醫感興趣的多,此時仔細研究,方知中醫原來也有這許多奧妙。有些葯以前只是聽過藥名,現下看了書中註解,才發現原來是可以如此如此去用。再印證著接受來的記憶,慢慢體會,細細理順,覺得妙趣無窮,不知不覺竟有點兒廢寢忘食的樣子。
小院中除了開出一片菜畦之外,整整齊齊種滿了各樣的草藥,卿塵連屋裡晾曬好的草藥加這地里種的都不放過,理論加實踐,看完了書便去採摘研究。她記性好,悟性又快,兩天下來著實學了不少東西,不過院子里的草藥也讓她糟蹋了大半。
兩天過去,十一還未回來,四處倒也平靜。卿塵來了興趣,輕易不會放手,這天晚上還是抱著本書燈下研讀。凌走過來隨手翻了翻她丟在手邊的書,道:「《冥經論》?」
「嗯?」卿塵從書中抬起頭來,看他拿著一本手記,道:「我還沒看完,裡面多是用毒之法,救人的還沒學好,害人的往後排。」
凌目光落到翻開的書上,點著書中道:「裡面似是有不少解毒之法,不止害人。」
卿塵隨手翻了幾頁,果然其中用毒解毒手法都詳盡敘述,還有些其他似乎很有效的方子,一時入神,忍不住細細的看了起來。記憶中有些什麼東西若隱若現的,似乎和這書有關,不由得便多上了心。
不多會兒「哎呀」一聲指著書上:「你看這什麼『紅塵劫』,這麼歹毒,害人性命不說,要解毒必用『血魂珠』。血魂珠這麼霸道的葯,解了毒也是元氣大傷,不解卻只有死路一條。太不人道了!」
凌沿她手指的地方看去,見書上寫道「中者脈息全無,嘔血不止,關脈隱有紅線,一縷絕魂……」聽卿塵又道:「還有這『碧羅煙』……」凌不等她念,手掌一翻,將書合上:「整整看了兩天,難道不累?」
「呵~」卿塵呼了口氣,相當充實的感覺,道:「苦中有樂,書中的千鍾粟、顏如玉、黃金屋,都被我抱滿懷了。做人生不能為相濟世,亦當為醫救人。」這句話是當年她考上醫學院外公寫給她的,讀書時一直被她寫在教科書的封頁用以自勵。現在本來想也寫在這些讀書筆記的封頁上,無奈試了試,用毛筆寫字總是不比硬筆順手,寫不好寧肯不寫,做不好寧肯不做,於是在白紙上畫了幾筆便暫時放下,決定等徹底練好了軟筆書法再說。
凌拿起她隨手亂畫的東西看了看,搖了搖頭。卿塵撇嘴,知道自己寫的不好,也不必表現的如此明顯吧。卻見凌在桌邊坐下,拿筆蘸了墨,在紙的空白處寫「生不能為相濟世,亦當為醫救人」。字如其人,迎面而來一種清峻孤高,遺世獨立的感覺,卻又筆鋒銳利,隱透著威嚴沉肅,自有種令人神往心折的氣勢。
不想他字寫的這麼好,卿塵喜歡這樣的字體,不由得搶過筆來跟著學,覺得那一筆一划很合自己的心性。寫了幾筆又把筆遞給他:「再寫幾句,我臨摹你的。」
凌淡淡的看向她燈下柔光盈盈一雙翦水雙瞳,卻不接筆:「幾天沒聽你彈琴。」
「想聽?」卿塵於是放下筆,站起來步到琴前:「想聽什麼?」
「隨你。」凌道。
卿塵斂身坐下,側頭想了想,看著窗外流瀉滿地銀色的月光,輕攏慢撥,弦聲沉沉,纖指輕壓,曲意淡淡,悠揚在夜色清風中。
天地間彷彿突然變得無比的闊遠,月光蒼茫一片,凌負手站在窗前,目光穿透重重夜色不知投向何方,夜風迎面輕拂,吹的他衣衫飄蕩。卿塵突然覺得這背影如此的孤寂,此時挺拔和俊偉都難以掩飾他身上一種突如其來的落寞,叫人無端的,無端的心疼。
卿塵凝神看他輪廓分明的側臉,覺得他彷彿會融入這清冷的月色中去,弦下略高,羽音清揚裊裊尚婉轉,凌本來靜如深海的眼底突然掠過一絲警覺,一抬手壓住了琴弦,悠悠弦音頓時攔腰中斷。
卿塵詫異的抬頭,看到凌凝重的神色,知道有什麼事情發生,並且十分嚴重,否則以凌沉穩的性子,絕不會做出如此唐突佳音的舉動。
她沒有開口問,心頭的一掠而過的些許慌亂在看到凌堅冷的面容時消失殆盡。她整整衣衫站起來,凌問她:「有什麼非帶不可的東西去拿。」
卿塵利落的將桌上幾本手記收到懷中,又快步取來一瓶葯塞給凌:「這是傷葯。」
凌看卿塵一眼,收葯入懷,伸手握住她的手:「跟我走。」
兩人出了屋門,卿塵看到對面山崖上點點火光,像是點燃了不少火把的樣子,聽身邊凌冷哼一聲:「勢在必得呢。」
是天羅地網,卿塵在心裡加了一句,不知他兄弟二人到底是什麼身份,值得敵人如此大動干戈。雖然早知道會有危險,可實在是沒有料到如此陣勢,心中還是有些害怕,不由自主將凌的手握緊了三分,覺得自己掌心發涼,而凌的手掌卻傳來溫暖踏實的感覺,穩定如舊。
凌審視四周,卿塵看到他的原本沉淡的眼底透出威嚴冰寒和冷冽,安靜的波瀾風雲涌動,隱約竟是殺機。
耳邊驟然響起呼嘯的聲音,「小心。」隨著凌的低喝卿塵突然被他大力拉過,猿臂輕伸護在身下。
隨著呼嘯聲而來的是敵人發出的十數支火箭,天女散花一般落在院中屋上,乾燥的竹枝見火即燃,不出數秒院前院後冒起大片火光。
這竹屋依山而建,對面亦是山崖高聳,中央隔著一條河。凌護著卿塵避往屋後,心中清楚現在四周皆是敵人,從方才還在屋中時隱隱聽到的馬蹄聲便知道人數甚多。被困在院中是死路一條,出門突圍就是第二條死路。於自己敵人或者還有生擒之心,卿塵卻是必無倖免,暗恨眼下沒有兵馬在手,否則至少可護她周全。
不能硬碰,凌低聲問卿塵:「這裡竹屋可有其他出路?」
卿塵極力在記憶中搜索,本來就不甚熟悉,越急越想不清楚。凌倒不催她,低頭汲起井水,撕下一塊外袍給卿塵遮住口鼻,以免被漫天濃煙嗆壞。問她:「這屋子是何人所建?」他近幾日留心竹屋四周,覺得這屋子時日已久,不像只有十年八年的樣子,或者希望另有機關。
卿塵道:「不知道。」這句倒是大實話,即便是真的「卿塵」來了,也是這一句回答。
「屋後是山崖?」
「好像是。」
「有沒有暗道機關之類的地方?」
「有。」卿塵幾乎是沒有思考就脫口而出,像是一種本能。
「在哪兒?」凌追問。
「在哪兒?」卿塵居然反問一句。
凌伸手扶住她的肩頭,用一種安定沉著的聲音對她說:「別著急,好好想想。」
卿塵記憶中一團亂麻,東撞西撞雜亂無章,周圍火越來越旺,煙越來越濃,劈里啪啦竹子爆裂的聲音接踵而起,火舌洶湧,而敵人的箭還是不間斷的射來。
凌擋下一支冷箭,將卿塵拽到屋角暗影處,卿塵看到灼熱的火光映在他臉上恍然一閃,也有什麼東西在她的腦海中嗖的掠過:「藥房!」她喊道:「藥房有密道。」
「通往何處?」
「不知道。」
凌聞言,冷冷的抿成直線的嘴角居然上挑一點兒,彷彿在笑,卿塵正覺得自己看花了眼,凌將手中浸濕的長袍往她身上一披,道:「走!」
竹屋早被衝天而起的火勢染成了烈紅一片,所幸還未倒塌,兩人衝進去後,只覺得熱浪灼人濃煙滾滾,不時有東西砸落下來,四處火苗狂舞星火亂墜。還好屋子不大,兩步便撞入藥房,卿塵指著已經被火舌舔舐過半的書櫃:「在那後面。」心裡痛惜這滿櫃的醫書,居然就此付之一炬。
火旺煙濃,幾乎什麼也看不清,凌將卿塵往後一拉,抬腿踹向書櫃,「轟」的一聲,書櫃摧枯拉朽一般隨著飛濺而出的火焰傾頹一地,露出個能過一人左右的洞口。頓時一陣旋風從洞中湧出,推的雄雄火勢迎面向兩人撲來。
凌護著卿塵往旁邊躲開,順勢拉過已經半干不濕的外袍猛抽兩下,火勢暫時向兩邊翻滾過去。「快走!」,他先將卿塵送入密道,自己隨後而來。
密道還算寬闊,離開了灼人的熱浪覺得這裡面濕悶的空氣反而涼爽一些,並有微風從前面送來,看來另一端有著出口。卿塵隨凌摸索著一路向前,四周一片漆黑,腳下高低不平,偶爾會踩到積水,可以推測這是所謂「密道」其實是天然形成而不像是人工開鑿的。誰也不知前方是什麼地方,但畢竟脫開一時之險。
約莫走了一盞茶的功夫,身後喧鬧的火聲越來越遠直至消失,凌突然停下來:「前面是出口,我先去看看。」
卿塵拽住他:「一起去。」
黑暗中覺得凌的眼神有如實質般在她臉上掠過,耳邊響起不容反駁的聲音:「等著。」
卿塵一步沒跟上,凌已撥開草木經出了洞口,接著轉身回來:「他們很快會發現這裡,先出去再想辦法。」
出了洞口,卿塵才發現,原來這裡離竹屋根本沒多遠。這個出口和書櫃後的入口實際上是一個山道的兩端,一邊被人建了竹屋,一邊被自然生長的樹草掩住,就是她們現在的所在。
往竹屋那邊看去只是一片火光,火勢盛極後漸趨衰落,接著很快熄滅,像是被人為撲滅的樣子。如此大火瞬息便被撲滅,效率之快可比現代消防局,這些人縱火滅火迅捷有序,組織實力叫人心中生寒。
凌早已帶著她沿河流向下游避敵,回頭看到本來四散山崖的點點火把迅速的集合在一處,又分開數支,一支追往上游,餘下三支追向下游。向下游的三支,一支快速向他們這邊而來,另外兩支又扇形散開慢速前進,做地毯式的搜索。
馬蹄聲由遠而近,卿塵從凌的平靜的臉色中什麼也看不出,只好自己心中著急十一為何這時候還不回來,卻不知十一所去之處其實離此較遠,兩天若能回來已是極限。
知道兵馬身後追來,凌看了看形勢,人自然是比不過馬快。敵人大概是認定他們人在這邊,兵馬便集中在這岸,反而將對岸空出,於是對卿塵道:「你不會游泳,一會兒進到水裡抓緊我。」
卿塵突然想起剛見他時自己掉入水中的狼狽模樣,無奈何撇撇嘴嗯了聲。
凌眼光掃了她一下,手攬上她的不盈一握的纖腰,帶她往深水去。水的浮力緩緩的將兩人托起,凌一隻手臂有力的環在卿塵腰上,便不至於被水流衝散。
凌選的這截河斷頗深,不像竹屋前僅是溪流一般沒過腳踝。敵人即便發現他們過到對岸,馬過不了這麼深的水,便只有棄馬過來追,如此他們畢竟十分劣勢扳回三分。等聽到馬蹄聲近岸,凌在卿塵耳邊低聲道:「吸氣,摒住呼吸。」
卿塵依言而行,覺得被他大力帶入水中,潛了下去。起初還好,不多會兒卿塵便覺得胸中一陣氣悶,非常難受,不由得掙扎一下,幾乎要昏過去。凌似乎感覺到她的不妥,此時敵人正追到岸邊,不敢帶她浮上去,急中生智,俯身用嘴渡了一口真氣給她。
卿塵頓時覺得好受許多,此時追兵的馬蹄聲沿岸繼續向下游奔去。凌也帶著她潛到對岸,連扶帶抱上了岸邊,卻不容得歇息,揀偏僻的小路進入山中。
此時天邊透出極淡的青光,若是天亮之後,他們要掩藏形跡便越發不易。凌尋了一處不大但還算隱秘的山洞要卿塵躲入裡面,自己靠著岩壁略一調息,俯身道:「待在這裡不要出來,我甩脫敵人便來接你。」
卿塵累的上氣不接下氣,卻見凌在這樣慌亂緊急的情況下居然一點兒也不見狼狽,一副從容模樣,鎮定自若。突然聽到他要孤身犯險,一把拉住他:「不行,你怎麼躲的過那麼多追兵。」
凌對她道:「我自有辦法。他們的目標是我,你只要不出此處,該不會有危險。」
卿塵推測對方花這麼多兵力和時間搜索他們兄弟二人,必定是極其重要的事情,急急說道:「他們的目標是你,你就更不能出去,萬一你被他們發現那我們便統統完蛋前功盡棄。不如我去引開追兵,你便可以脫身去找十一,那我還有救不說,即便沒救,我孤身一人無牽無掛的,不損失什麼,這樣才合算……」
「胡說!」卿塵還想說,被凌喝斷,她抬頭看凌,他的眼底一片兵鋒雲涌,暗雲壓城,不再是那種洞悉一切的幽深,凌厲懾人直逼心底。卿塵從來沒見到他這種眼神,居然被嚇的瑟縮一下,拉住他的手一松。
凌似乎意識到自己嚇到她了,神色稍緩,恢復那種不著痕迹的漠然,在她身邊蹲下:「記住不要出去,我一定回來。」聲音篤定不容置疑,叫人相信他說出的話便必定會做到。
卿塵知道在這個陌生的時空,這樣的情形下,現在的自己並沒有太大的優勢,如果真的有什麼還能幫他,大概就剩下聽話不添亂,想的這裡,點了點頭。
凌的嘴角緩緩上揚,向她露出見面以來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微笑。卿塵覺得此時的他彷彿雲吹霧散,露出白雪皚皚的巍然冰峰,笑起來也是如此冷冽,只是這次的冷冽中卻有著難得一見的柔和。
凌起身,身形突然停頓一下,眉頭微皺,左手壓上胸口,卿塵急忙扶住他:「怎麼了?」
凌身上的傷才這幾天,完全沒有復原,如此一番折騰牽動的甚是疼痛,而他只在卿塵手上微微一撐,站起來:「無妨,你自己小心。」便轉身離開。
卿塵看著他頎長挺拔的身形消失在蔥鬱草木之外,覺得他這一離開,竟有種不知何時再見的感覺,卻也無法可施,只有在心中默默道:「小心。」
心情浮躁的在山洞邊緣走來走去,最後才坐在了一塊稍微突起的岩石上,卿塵看著外面黑朦朦一片,隱隱約約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人馬嘶鳴,而突然間喊殺聲起,彷彿有激戰交鋒,又彷彿只是錯覺而已。一顆心始終吊在半空中,放不下來。
冷靜,冷靜,冷靜,卿塵下巴抬的高高的,脊背挺的筆直,深呼吸幾次,讓自己平靜下來。切!見多識廣堂堂寧大小姐剛剛居然被一個男人的眼神嚇到,多沒面子。
可是一想到凌,無法迴避的想到剛剛在水中……卿塵不由自主伸手撫了一下自己的唇,彷彿上面還留著他的氣息,這算怎麼回事兒……這個……可是自己在古代的初吻。哈,她又笑了起來,什麼初吻嘛,情勢緊急而已。
遠方慢慢拉開了淡青色的天幕,月落日出,天色漸漸放亮,開始有鳥兒婉轉的清鳴傳來,空氣中瀰漫了清晨的氣息。
卿塵從石頭上站起來,懷中突然有東西掉出來,低頭一看,原來是臨走前隨手帶著的筆記,早被濕透。卿塵急忙將它們攤開,上面一團一團多數模糊了字跡,心中沮喪萬分。一屋子的醫書已經被付之一炬,現在這僅剩的幾本也保不住,她走向洞外,找塊平坦能見到陽光的大石把書晾在上面,希望還能挽救。
心不在焉的把書鋪開在那裡,她幾乎忘了凌叮囑過不要出來,這麼久了凌還沒回來,連一點兒消息都沒有。他是生,是死?傷勢如何了?他會回來嗎?十一會及時趕來嗎?
一切都沒有答案。
就在卿塵皺眉發獃的時侯,突然耳邊響起細微風聲,緊接著頸後一痛,她最後看到的是一片湛藍的天,陽光在翠綠的枝頭跳動閃耀,彷彿十一英氣的笑容掠過,而後整個人便失去了知覺。
真的很好,想和你一塊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