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船最後一次靠了岸,卿塵她們被帶出船艙,到另一個間屋子裡換上做工精細的絲綢衣服,渾身上下打扮清爽。卿塵估計現在應該到了京都,一直沒有再見到錢老五和胡三娘,換了別人看著她們。因為卿塵她們一直非常認命的安靜,比起之前的嚴加防守,現在看守顯然鬆懈了很多。這正是卿塵想要的結果,暗自打算如果上了岸怎樣才能逃脫。之前不是不逃,而是在船上實在無處可逃,所以這幾天只好裝乖。現在不但要逃,還要一舉成功,因為機會僅此一次。
很意外的她們並沒有被帶上岸,反而被遮了嘴帶上面紗,從大船上了另外一艘稍小一點兒但卻更加精緻華麗的畫舫。
水上是十里煙花醉人處,大小船隻悠遊而過,富貴繁華。小畫舫里裝飾的風流秀美,流蘇墜地輕紗遊盪,溫香軟玉酥人神骨。奉上了濃香茉莉花茶的檀木桌前坐著兩個女人。一個穿著件秋香色的錦繡羅衫,徐娘半老卻風姿嫣然。一個年輕貌美,一身艷紅色緊身長裙甚是惹火。一個是集京都美色與一處,「擁星樓」的當家人,一個是以歌舞著稱江北,「天舞齋」的老闆娘。
帶著卿塵她們上船的五個人,走在最前面的是胡三娘所說的潘老大,上了畫舫和那兩個女人寒暄幾句,言語中甚是熟絡。
卿塵雖然不能說話,卻從聽他們的交談中推測,這擁星樓和天舞齋應該是京都最紅火的青樓,不僅僅供人聲色娛樂,更多的是名門士族設宴清談消遣溝通的去處,頗像現代那些高級夜總會。
所以也不難理解,為什麼她們這些身量樣貌出眾,又知書達理的女孩子會被留到最後送來此處。兩個老闆娘也不是落俗之人,談吐舉止顯然受過訓練,聲色場中爬滾多年格外會察言觀色,說起話來句句動聽,叫人心情舒暢。
「潘兄,聽說這次的貨色是上品,解了面紗讓妹子看看,是怎麼水靈的人,入得了您的法眼。」那紅衣女子聲音媚媚的說道。
潘老大抬抬手,示意屬下將卿塵她們面紗和嘴上的遮布撤了。面紗一落,兩個人四道目光同時落到卿塵臉上,幾乎是異口同聲道了句:「這丫頭我們要了。」
話一出口,兩個久經大場面的女人彼此對望一眼,最後那紅衣女子道:「周姐姐,上次月琴那丫頭天舞齋讓給了擁星樓,這次不能再讓我們吃虧了吧。」
年紀大點兒的那女人笑笑,道:「武家妹子,這裡六個人,我擁星樓只要這一個,剩下五個你全帶走,如何?」
卿塵心裡暗罵一聲,誰要跟你們走,還真當人是貨物,掙來搶去。偷偷撇眼看四周,又是在船上,跳下去逃是不可能,唯一就是外面不再那麼僻靜,如果高聲呼救,說不定能驚動隔壁船上之人,或可得救也說不定。
正思量間,聽到外面一陣嘈雜聲,卿塵她們所在的畫舫晃動一下,開始緩緩向旁邊靠去。聽到臨船有人說道:「快看,那邊是十二皇子駕舟過來了……」
卿塵透過窗子看到畫舫還是處在河道里圍,離慢慢駛來的皇子座舟比較近。心想這時候再不想法子,等會兒幾個人被分開,進了什麼天舞齋擁星樓,就更加插翅難飛了。只但願不是遇上個混帳小皇爺,低頭迅速對碧瑤和丹瓊她們道:「快喊救命。」說罷自己撲向窗邊高聲喊:「十二皇子救命!」
還在大船上的時候,卿塵早和她們幾人悄悄商定,一旦有機會便設法呼救。卿塵一說,她們五人接著會意,猛的推開身邊看守之人,隨卿塵大聲呼救。
潘老大萬萬沒想到,這幾天逆來順受的幾個弱女子竟會突然發難,當真被弄了個措手不及。怒喝一聲:「抓住她們!」
潘老大的手下撲過來抓人,碧瑤丹瓊她們拚命替卿塵擋著,想要她藉機多喊幾聲。卿塵見前方十二皇子的座舟越來越近,想引起舟上人注意,手邊沒有什麼東西,索性拔下自己發中玉簪,使了全身力氣往那座舟上扔去。
簪子扔是扔出去了,但是由於卿塵力氣實在是不夠大,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唯一的簪子畫出一道漂亮的拋物線掉往江中去也。徒呼奈何,卿塵絕望的一閉眼,被身邊人推的踉蹌幾步,只能祈禱老天能聽到她們的呼救了。
正在潘老大他們氣急敗壞的時候,船舷一沉,外面傳來低沉的喝聲:「何人喧嘩。」幾名侍衛已經落在他們船上。
老天有眼,卿塵看到船艙的珠簾大開,一個身穿素色錦緞長衫,目光明亮銳利,舉手投足都帶著種瀟洒意味的男子,手裡拈著她扔出去的玉簪大步穿過侍衛們躬身掀起的珠簾走入船艙。正是當今十二皇子夜天漓。
那人見船艙內亂成一團,皺眉道:「怎麼回事兒?這是幹嘛?」
卿塵她們被制住說不出話,潘老大老江湖,見此人氣度不凡,不敢放肆,又不能不答話,乾咳一聲:「沒事……」
話未說完,一旁青衣侍衛喝道:「大膽,見到十二皇子還不行禮。」
卿塵隨眾人禮拜在地,只不過她這行禮倒有一半是被脅迫的。
夜天漓此時打量一下跪在一旁的人:「嗯?這不是天舞齋和擁星樓的老闆娘嗎,怎麼都湊來這裡,在幹什麼?說說。」一掃長袍在檀木椅上坐下。
天舞齋武娉婷勉強露出個還算動人的笑容:「奴家……奴家和周姐姐帶姑娘們……遊河……驚擾了十二爺……」
話未說完,夜天漓「砰」的一拍桌子,喝道:「大膽!武娉婷你當本皇子是什麼人,竟敢言語欺瞞?只差沒五花大綁了,有你們這樣遊河的?」
「十二弟這是和誰大呼小叫呢。」艙外突然傳來一個洒然如同春風般的聲音。
夜天漓站起來,一掀珠簾:「七哥!」
隨著夜天漓掀起的珠簾進來一人,卻是夜天漓的皇兄,七皇子夜天湛。卿塵抬眸掠去,心裡「咯噔」一聲,當真吐血的心都有。
那夜天湛身著雨過天晴色錦衫,腰系淡碧色玉帶,一番玉樹臨風丰神俊朗的模樣,雙眸澄明如玉似水,帶著笑意掃過眾人。目光落在卿塵臉上時,俊美的眼中掠過一絲毫不掩飾的讚賞,那驚艷的眼神在他臉上絲毫不顯得突兀,反而是讓人感覺一種恰到好處的禮貌。
可惜卿塵看他的眼神卻是複雜的很,似乎是帶著三分驚訝三分不耐三分迷惑還有一分幾乎不易察覺的傷感,一張絕美玉容豐富多彩,不知究竟是個什麼表情。
夜天湛看見卿塵盯著他神情似喜似憂,心下微覺奇怪,卻並沒有開口詢問,掃了一眼滿屋狼藉,淡淡道:「這是怎麼了?」
武娉婷剛要說話,夜天漓對她道:「還是遊河?要是如此也不必說了。」
武娉婷見三位皇子插了手,知道今天這事絕討不了好去,繞是她也見過不少世面,心中不由得也慌亂起來。
此時夜天湛對卿塵她們微一抬頭:「要她們說。」
在船上這幾日,碧瑤丹瓊她們五人早把卿塵當成主心骨,事事聽她意見決斷。此時便是五人十道目光齊齊落在卿塵身上,再加上三個皇子兩個老闆娘潘老大一群人,卿塵現在可謂「萬眾矚目」,人人都等著聽她說出什麼。
卿塵跪在一張檀木椅旁,從夜天湛身上挪開目光後便低著頭,此時知道大家都在看著自己。長長睫毛投在眼底的淺淺陰影微微一動,無奈的挑挑眉梢,兩泓深秋湖水般的眼波有些不情願的望向夜天湛,不軟不硬不帶表情的說道:「綁架,販賣女子,圖謀不軌……」
「嗯?」夜天湛皺了眉頭:「這什麼意思?說的是誰?你,還是他們?」
這不廢話嗎?卿塵當即便想,難道我們像是販賣人口反而潘老大像是被綁架的?
不過眼下也不好多說什麼,只不冷不熱的解釋:「這些人用些卑鄙手段綁了我們三十六個女子,沿途販賣到京都來,賣到什麼天舞齋擁星樓,想必不是什麼好地方。」
聽到卿塵說出這話,潘老大他們早在幾道憎惡的眼神下匍匐在地,抖成一團,夜天湛看向他們的眼中精光一閃即逝,隨即恢復了平靜。
碧瑤丹瓊都奇怪,卿塵為何對這夜天湛說起話來透著種酸甜苦辣咸不知是何味的感覺,卻不知卿塵心裡才是喜怒哀樂悲歡愁,七情六慾的不知是個什麼滋味。
這夜天湛,一表人材英俊瀟洒的長成什麼樣不好,天下之大任他亂長,他卻偏偏和李唐生的一模一樣,活生生就是個古裝版的李唐。
卿塵第一眼看過去險些喊出一聲「李唐」。心裡先是湧起一絲喜悅,而後是不受自己控制的氣惱,原來說不生氣都是自欺欺人,事到臨頭才知道還是恨其不爭,偏偏現在又浮起淡淡的傷感,一時間意興闌珊,話都懶得說多說一句。
偏偏夜天湛盯住她看了半天,又問道:「此話當真?」
卿塵低著頭深深呼吸一下,自己無所謂,還有五人的禍福寄托在自己身上,於是終於又抬頭看他:「句句屬實,她們都是清白人家的女子,被強擄到此處。」
「哦?」負手身後,夜天湛向前邁了一步,道:「她們?那你呢?」
看起來俊美如玉,還真不是個好應付的主,專挑死穴問。卿塵又忍不住挑了挑眉梢,淡淡道:「我無牽無掛孑然一身,到哪裡不是一樣,她們的父母親人可就難免傷心牽掛,請七皇子為她們做主。」
夜天湛臉上一直帶著那淡雅的微笑,此時轉身在夜天漓剛剛坐過的椅子上坐下:「剛剛是你向十二皇子呼救?」
超級大廢話,卿塵默念:「戒急用忍,戒急用忍……」點頭:「是。」
夜天湛看著她:「既然到哪裡不是一樣,又何必呼救?」
卿塵露出個隨波逐流的微笑:「我一樣,她們不一樣,七皇子如心存慈善,請帶她們出這火坑。」
半晌不見他說話,卿塵剛要抬頭,聽到那樣漫不經心的聲音緩緩道:「我又為什麼要救她們?」
卿塵眼波一抬,隨即隱去眼底的一絲怒意,線條優美的脖頸帶著絲傲意輕輕仰起,眼中卻換作瀲灧波光,盈盈注視面前人:「天子腳下,皇城之中,有人目無綱法,仗勢欺人,為非作歹,逼良為娼。天子顏面何在,國家法紀何在?身為皇子,上承天恩,下擁黎民,豈會有袖手旁觀之說?七皇子賢名遠播,不像是這種人。」先不管你是賢是奸,一頂高帽子飛來不由得你不接。
還是那樣不慍不火,夜天湛道:「管自然是要管,只不過在京都地界這論理該是京畿司的職責,要一一實查層層審問方可定案,諸位姑娘少不得羈押大牢過堂聽審。而掌管京畿司的五皇兄受命帶兵在外,一時怕不得歸。此案也算是大案一件,即便代行其職也該要等他回來再做定奪,看幾位嬌弱模樣,難道受得了那牢獄之苦?」
卿塵看那和李唐一模一樣的面孔,明知不是李唐,卻當足了七分是,心中彆扭萬分。不過聽他口氣中也不是沒有鬆動的餘地,問道:「那七皇子要怎樣才肯救人?」
夜天湛微微笑道:「那要看人值不值得救。」
卿塵望向夜天湛那似乎永遠不變的微笑,覺得那清清淡淡的微笑中暗藏的銳利還真有些叫人吃不消。
她儘力使自己和他對視的眼光保持著沉靜,只因想起一個忠告,當女人向男人要求什麼的時侯,千萬要擺出楚楚動人我見猶憐的模樣,千萬別因為心有所求而恨不得拿著槍找人決鬥似的,千萬不要以為和男人來硬的會佔上風,沒有哪個男人會吃這一套。
以柔克剛,這是女人對男人千古不變的真理。
對著這個古裝版李唐,楚楚可憐她是做不到了,不過中正平和大方嫻靜總還差不多吧。和凌相處了這幾天,他那不動聲色波瀾不驚的本事,多少也學了一星半點兒來。
思量一下,卿塵看了看四周,眼光落在夜天湛身畔一支玉笛上,於是道:「這樣可好,小女子和七皇子賭一局。七皇子若贏了,一切隨您處置,小女子若贏了,便請七皇子援手搭救她們幾人。」她絕口不提連請他連自己也一併搭救,總覺得不想欠這「李唐」什麼情面。
夜天湛饒有興趣的看著她:「怎麼賭,你說來聽聽?」
卿塵道:「七皇子既隨身攜帶玉笛,自然是深通音律,小女子身無長技,只是會彈兩首曲子,琴笛本可和奏,這船上現成的有琴,不若小女子彈上一曲,七皇子若能以笛聲相和,則算七皇子贏,若是不能,則算小女子贏。七皇子以為如何?」
此言一出,便見一旁站著的夜天漓皺了眉頭,而夜天漓則閉目搖頭。要知這七皇子一支玉笛名動京城,連當今天帝都點頭稱讚,卿塵此舉無異自斷出路。
卿塵雖然看到他們兩人包括武娉婷等人不看好自己的臉色,但也別無他法可施。她現在身無長物可用手無縛雞之力,不賭這個,賭什麼?難道一拍桌子,姑娘有命一條?
此時夜天湛靜靜看了卿塵一會兒,道:「好,你去試試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