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左相府來人接卿塵,夜天湛恰好下朝回府,聽卿塵說過事情原委,道:「不如我陪你過去看看。」
卿塵心想有夜天湛在一旁或者也好,便和他一同上了相府馬車。
車子寬敞華麗,窗口搭了流蘇錦簾,座上是柔軟的蘇綢墊子,薰著淡淡櫻草的味道,讓人一進到裡面,便迎面感到安逸和舒適。
夜天湛今天話倒不多,在軟墊上很閑散的靠著,但是一隻手指輕輕敲動,顯然心中還在思量著什麼事情。
卿塵一向沒有打擾別人的習慣,只是自己掀起一角錦簾,看著外面車水馬龍的街景,心中想著一會兒到了左相府將會是什麼情形。
漸行進繁華的如阜街,卿塵看到兩棟雕樑畫棟的小樓,朱雀大街兩邊對門而立,東是「天舞齋」,西是「擁星樓」。
紅香軟玉,還是風流依舊,香車寶馬,依然賓客盈門。
不過封了些時候,便依舊如故,無非換了主人。即便倒了身後的一棵大樹,自還有另一棵撐起遮天陰翳,這樣的場所是士族閥門需要的地方,永遠也不會銷聲匿跡。
卿塵心中一陣感慨,若不是遇到了夜天湛他們,自己便就是這其中的一人,紅翠香玉間不知過著什麼樣的生活。雖然清楚知道天舞齋和擁星樓永遠封不了,心中還是不太舒服,更加堅定了要回去的決心。
一時間沒了觀景的興緻,放下帘子回過身來,卻看到夜天湛正好望向自己。
「看什麼呢?」夜天湛隨口問道。
「天舞齋,擁星樓。」卿塵答。
「嗯。」夜天湛沉默一會兒,突然閑話般說道:「我不能封天舞齋和擁星樓,也封不了天舞齋和擁星樓。」
卿塵對他一笑,道:「我知道,我並不是不懂,也並不怪什麼。」這話倒是不摻半點兒虛假。
好一會兒沒有做聲,夜天湛忽然又說了句:「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或者勵精圖治,也叫百姓少受些苦楚吧。」像是說給卿塵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一看窗外:「到了。」馬車已穩穩停在了左相府門前,伸手給卿塵,扶她下車。
卿塵雖然自覺能跳下馬車,但夜天湛那樣自然的伸手過來又叫她無法拒絕,要躲避又似乎過於刻意,便在他手上輕輕一按下了車來,於是夜天湛扶著卿塵下車這一幕便落到了站在左相府門前的鳳鸞飛眼中。
卿塵和夜天湛隨鸞飛進了左相府,這左相府中樓台高聳,庭院雍容,處處景緻別緻獨特,夏去秋初的陽光下晾曬了花草的氣息,叫人心清目爽,比起七皇子府也絲毫不見遜色。
夜天湛對左相府顯然頗為熟悉,順手為卿塵指點這亭台花木各樣妙處,鸞飛有時補充幾句談笑風生。
待到過了一個拱形花門,是左相府的後堂,卿塵走到這裡的一棵菩提樹下,突然停住腳步,說了聲:「這裡不是有個大魚缸嗎?」話說出來,自己先吃了一驚,彷彿那一刻思維遊離了一下,擺脫了自己的控制。
身邊倆人齊齊看她,鸞飛望了望那棵菩提樹道:「這裡從我記事起便是這幅石桌石凳,從沒有過魚缸。」
「哦,」卿塵淡淡的而應了聲,記憶里偏偏浮現出其他的景象,她側頭笑道:「不知為什麼,我突然覺得這裡該有個魚缸。而且很奇怪,不是普通的魚缸,是一邊白色一邊黑色,中間像是太極圖一樣的隔開,太奇怪了,哪裡有這樣的魚缸。」
鸞飛方要開口,突然身後有個聲音道:「那魚缸裡面白色裡面養了黑魚,黑色裡面養了白魚,本就是一副太極陰陽八卦圖。」
聞聲回身,一個身著寶藍色長衫面色沉穩的中年人自台階上走下,來到面前,對夜天湛施禮道:「老臣給七皇子請安。」正是這府中主人,權傾朝野的左相鳳衍。
夜天湛道:「左相不必拘禮,方才那話叫人不解,是卻何意?」
鳳衍的目光落在了卿塵的臉上,道:「這位想必就是鸞飛提過的卿塵姑娘。」
卿塵微微一福:「卿塵見過左相。」
鳳衍頷首微笑,對卿塵道:「姑娘是如何知道這樹下有個太極魚缸,有這魚缸之時連鸞飛都還在襁褓之中,家中能記得的人並不多。」
卿塵心中詫異,說道:「我只是走到這裡突然想到,便問了出來。」
鳳衍眼角輕輕一動,眸子里沉穩萬千也掩飾不了一絲激動:「果真蒼天開眼,讓老夫找到丟失多年的女兒!你可還記得別的事情?」
卿塵茫然搖頭,記憶本就不完整,哪裡還能記得什麼。
鳳衍說道:「當年家中奴才在外為惡,老夫一氣之下以家規嚴懲,想不到他懷恨在心,竟偷偷將老夫的女兒拐走,那時侯你才不到三歲,想必也不記得太多事情了。」
此時鳳鸞飛說道:「父親,卿塵身上的銀蝶和女兒的一模一樣,這點是絕不會有錯的。」
鳳衍點頭,卻對夜天湛道:「多謝七皇子當日搭救了卿塵,才有今日老臣一家團聚,老臣感激不盡。」這言下之意已是將卿塵真正當做了丟失的女兒,並對鸞飛道:「鸞飛,快去將你大哥二哥叫來。」
卿塵皺了眉,輕輕對夜天湛搖頭。
夜天湛微微一笑,低聲道:「不急。」便帶她隨鳳衍往內堂去:「於你並無壞處,何況,父女連心,你竟一點兒感覺都沒有?」
卿塵一愣,感覺這東西不是說沒有,而是她知道這所謂感覺是真正的「鳳卿塵」而不是自己的。
就在這猶豫之間,已到了內堂,夜天湛停下腳步道:「你隨左相進去吧,家眷閨房,我不便相入。一切都等見過左相夫人再說可好?」
卿塵想他說的也有道理,便隨鳳衍進了內室。屋子裡滿是飄飄淡淡的草藥味道,入眼一副牡丹富貴屏風,後面黃梨雕花錦緞床上躺著的一個氣息微弱的婦人,看面色曾經保養的很好,但是顯然久受病痛之苦,已經失了神采。
見到病人,卿塵出於一種醫者的本能,快步上前看了看,並且握住她在被外的手把了脈。卻不知這一切落在鳳衍眼中反而變成了一種血緣相連的關心,心裡越發認定卿塵便是失散多年的女兒。
鳳鸞飛已經請了兩位兄長過來,在外面陪夜天湛說話,自己一同進屋,見父親站在床前一臉慈祥的看著卿塵坐在母親身邊,心裡不由得微微酸楚。
卿塵回頭問道:「用的什麼葯,可否給我看看?」鸞飛拿來藥方,卿塵思想片刻提筆添減了幾味草藥,對左相道:「左相若是信得過我,不妨試試這個方子,或可見效。只是夫人沉痾已久,再好的葯怕也只能延壽幾年而已,重要的是心情舒暢,於病情有益。」
鳳衍接了藥方,嘆道:「她這一生便是為兒女傷神,日前傷心纖舞之事一病不起,現在若是得你們兄妹承歡膝下,說不定便有些起色。」
卿塵聞言回頭看了看床上床上病人,不忍出言否認,只是笑而不語,不說好也不說不好。鳳衍從仕多年人老成精,看一眼便知她心中猶豫。
卿塵也是精靈人物,知道自己臉上明明白白寫著「此事待議」四個字,左相定要溫言相勸,先深深一福:「若得左相府中上下為親,是卿塵修來的福份,但此非是兒戲小事,請左相三思為是。」
鳳衍沉吟,卿塵靜靜凝視,忽見他已爬上幾縷皺紋的臉上掠過笑意,道:「慢慢再說。」
卿塵和他並肩而出,忽而聽鳳衍似漫不經心的說道:「老夫自知,身為人父,這幾年與你虧欠不少。七皇子尚未冊立正妃又同我族一向交好,待你認祖歸宗,為父自會給你安排一樁好姻緣,兩情相悅門當戶對,到時候便是雙喜臨門。」
卿塵怎也不料他有這番話,要想了想,才醒悟到夜天湛的正妃和她的好姻緣之間是什麼關係,越發覺得事情脫離了自己的想像。眼前的她,只是個因為無處可去才留在皇府的人。
待要抬頭作答時,已然到了外廳,一眼見到夜天湛由鳳衍的兩個兒子陪著說話。
恍惚間像足了李唐的人引得心中一動,卻又峰迴路轉心中惻然,不由自主的會對他好,常常想要和他待在一起,是不是心底對什麼東西還有一點兒眷戀和不舍?還是因為他的好,他的關照和體貼?
夜天湛含笑的眼神的落在卿塵身上,俊面朗朗,眸中眼底浸透了溫柔神色,毫不避諱。
一時間無語,只好一笑,低了頭。
鳳衍便當女兒家聽到此事害羞,哪裡想到卿塵心中百轉千回萬般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