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衛的身體很是不錯,當卿塵第二天看到他竟能一起乘馬同行的時候,著實感慨了一下。除了面色略有蒼白之外,他看起來也和正常人沒什麼不同,卿塵不免對自己的醫術又多了幾分自信。
一路之上謝經向卿塵詳細說明了冥衣樓九部的職責,九部之中,以天部最高,總掌其他八部。在樓主失蹤的這些年,便一直是天部護劍使冥天統調各部,代行樓主職責。之下便是謝經統領的玄部,負責冥衣樓一切對外事務,像四面樓這種地方,便是他們管理之下的據點之一。而後是謝衛統領的昊部,職責是護衛樓主,類似於帝王的禁衛軍。這些年樓主失蹤,昊部為了避免人員閑置,亦統領協助魘部的暗殺任務,是以才會出現謝衛刺殺夜天凌的事件。
天玄昊三部之下,欽部訓練、培養並考核所有人員;熙部管理財政,經營所屬產業;信部調配所有內務後援;魘部是明於江湖的暗殺組織;法部執掌冥衣樓刑罰;執部則負責各分壇構建、情報聯絡。所有護劍使的名字都和自己所屬分部一致,卿塵這才知道,所謂謝經謝衛在冥衣樓分別是護劍使冥玄和冥昊,這個才應該是他們真正的稱呼。
冥衣樓九部各司其職而成獨立體系,卻又有著環環相扣的制約和極其嚴格的紀律,共同支撐起整個組織的運轉。卿塵越聽越是咋舌,感覺上簡直像一個小國家,冥衣樓背後究竟有多大的勢力,卿塵直覺的認為其實連謝經也不十分清楚。
卿塵一邊消化這些東西,一邊看謝衛默默的琢磨劍法。傷勢的緣故,謝衛精神一般,不像往常那樣談笑風生,不過在卿塵的照料下恢復的也很快。卿塵有時好奇,隨口向他亂問一些關於劍法的問題,其實說到底還是看他情緒低落找他說話。謝衛倒也知道卿塵用心,往往報以一笑後有問必答,一一說明。
待至京郊寶麓山,山脈悠遠風景奇秀,自京城一直向西蜿蜒而去,青山翠林起伏連綿,至百里而不絕。
謝經謝衛帶卿塵沿一條偏僻小谷進山,深入無人之地。行得數里,面前陡峻高山豁然開朗,竟有一個佔地頗廣的小谷。
谷內暖意洋洋叢林青幽,一道小瀑布自迎面的高崖飛流直下,濺起一潭碧色深泉。四面依山順勢建了樓閣街道,構思精妙巧奪天工。見到謝經謝衛,不時有部屬上前行禮。他倆人帶著卿塵,來到谷中靠山建成的一座半月形建築中。
卿塵抬頭看那牌匾,上書「帝宇」兩字,心想冥衣樓口氣不小,總壇竟和天帝理政之處用同樣的名字。
進到裡面,卻發現其實布置上簡單的很,唯一值得一看的,就是迎面坐著的七個黑衣人。
三人一出現,七人十四道目光齊齊落到卿塵臉上。卿塵不慌不忙,面帶笑意,靜立著環視一周,這便是剩下的七名護劍使了,四男三女,只看目光便知當是一流好手。居中的一個老者以黑巾遮面,看不到容顏,渾身平和沖淡,深藏不露,叫人難以捉摸。
卿塵一一打量眾人時,那七人大多注視著她發間的雲紋劍上。謝經謝衛離開卿塵左右,站到蒙面老者身邊,兩人早已收起了平日喜怒言笑,神情肅穆。
那蒙面老者站起來,對卿塵道:「冥衣樓天、玄、昊、欽、熙、信、魘、法、執九部護劍使,恭迎鳳姑娘。」
卿塵便也盈盈一笑:「卿塵見過各位護劍使。」
蒙面老者道:「在下天部護劍使冥天,」指向左首一個年約四十歲左右面目古板的人道:「法部冥法。」依次下去為卿塵引見。
冥法身旁女子身量適中面容姣好,斜挽墜馬髻,手上纏著一條細細的銀鞭,乃是欽部護劍使冥欽;緊挨她的是冥熙,兩撇小鬍子一把金算盤,倒像個掌柜商賈;之後冥信也是女子,看起來精明大方,該是掌管內務的好手;冥執身形健長相貌普通,若不留心的話絲毫看不出他目中一閃即逝的精光;最讓卿塵意外的是魘部冥魘,身材高挑面容冷冷幾乎不帶血色,長發紮成一束高吊腦後,乍一看還以為是男子,卻實際上是冥衣樓最危險的女殺手。
為卿塵一一介紹完畢,冥天道:「冥玄已將事情始末詳細說與我等,冥天代九部護劍使請鳳姑娘賜雲紋劍一觀。」
卿塵之前已聽謝經說過,知他們要分辨雲紋劍真假,拔了玉簪,遞至冥天手中。
冥天接過玉簪,身旁早已備好一個小小的白玉盆,盆中盛著半寸多的清水,恭敬的將玉簪放入水中,其他幾人神情關注,看著白玉盆。
玉簪上淺碧雲紋在水中蕩漾幾下,慢慢的褪去,而後,一層朦朦朧朧的淡紫色若隱若現流連簪頭,逐漸的向簪尾擴散過去,越來越淡,最終消失不見。
卿塵覺得他們似乎要把這簪子看到生命中去一般,沒有一個人說話。
許久,方聽冥天語意感慨的道:「果真是雲紋劍,鳳姑娘,請隨我來。」
其他幾人都對卿塵微微施禮,神色中增添了幾分客氣。卿塵接過冥天歸還的玉簪,重新挽到發間,在冥天的引領下向後堂走去,謝經謝衛等人隨後而來。
前堂雖已夠大,但後堂比前堂還要寬暢許多,迎面照壁之上,掛著幾幅絲絹製成的女子畫像。卿塵一一看去,每個女子都有著不同的氣質神貌,或高潔或寧靜,或嫵媚或靈動,叫人不僅神往。最後一位女子身著鵝黃色羽衫,目若秋水眉似遠山,卻頗有颯爽神采,右手握著一柄長劍,斜指下方,英氣凜然。
冥天對著這八幅畫像說道:「這是冥衣樓歷代樓主之像,最後一位即是二十年前失蹤的第八代樓主。」
卿塵點點頭,原來冥衣樓所有樓主都是女子,冥天等九人神情嚴敬,在畫像之前肅然而立,不再言語。
卿塵斂起衣襟,在身前一個金色蒲團上拜倒,對著幾幅畫像行了三次禮,以示尊敬。意外的是,當她第三次拜首時,突然聽到一絲響動,面前懸掛的八幅畫像的照壁緩緩向兩邊分移,照壁的後面,露出了一個雪白的岩洞,一股寒氣撲面而來,雪光刺的人一時間睜不開眼睛。
卿塵心中驚愕都在多年養成並日益增長的鎮定功夫下掩飾的滴水不漏,嫣紅唇角甚至還帶著絲自然而然的淺笑,看向冥天。冥天那雙老而成精的眼中流露出一種難以名述的神色,如同面臨某個意義重大的時刻,滿懷了希望及緊張:「雪戰侯主多年,鳳姑娘,請。」
卿塵微笑頷首,從蒲團上站起來。
「雪戰性烈,一切小心。」一直一言不發的謝衛突然說了一句。
謝經也不禁道:「一旦雪洞關閉,非雪戰不能開啟,你可想清楚?」
卿塵對他二人揚眉一笑道:「放心,即便再性烈,它也不會對主人怎樣。」說罷舉步進入岩洞,身後機關立刻運轉,已是別有洞天。
九部護劍使面對關閉的岩洞一片肅靜,過了一會兒,冥欽方開口道:「你們認為……她回得來嗎?」她的聲音低低的有種磁性,叫人聽了很舒服,此時卻不免帶了幾分憂疑。
謝衛看著石門,劍眉蹙起,眾人不語。
唯有冥天,倒笑道:「我等便在此敬候佳音吧。」
如此過了近兩個時辰,雪洞內毫無動靜,九人也倒耐得住性子,不急不躁。
「執部主事執俍請見本部護劍使。」突然有人在外揚聲求見。
冥執起身:「我去看看。」身形一動,已出了堂前,如影似魅,憑這身輕功已足以躋身江湖一流好手之列。
執俍身材魁梧,一臉精幹模樣,見了冥執稟告道:「屬下在南山側道發現魘部主事魘切的屍體,還請護劍使示下。」
冥執堅若磐石的臉上微微一動,回頭叫道:「冥魘!」
話方出口,身邊人影一閃,冥魘已到了一旁,眸中陰沉戾氣飄揚,冷冷問執俍:「何時之事?」
執俍恭敬答道:「屍身剛剛發現,已送至魘部分堂。但信部主事驗明,人是死於半個時辰之前。」
冥執同冥魘對視一眼,吩咐道:「你去將詳情細稟天部護劍使,我們去看看。」說罷和冥魘雙雙掠起,消失在從林間。
執俍入堂將事情始末一一稟知,面巾下雖看不到冥天神色,但自他眼神中可感覺道一絲凝重的氣息。除了魘部外,冥衣樓各部恪守訓誡,向來極少在江湖露面,部屬在總壇領地被害更是從未發生過之事,事情本身便已極其嚴重。
冥天聽完稟報,立刻布置下去:「冥玄冥昊守護雪洞勿要離開,其他四位護劍使召集部屬即刻徹查總壇,此事非同小可,各自小心行事。」冥法等人領命,各往東西南北四方而去。
謝經謝衛兄弟後退一步,如同守護神般立於雪洞入口,以防萬一。
冥天眉間掠過一絲憂慮,似是察覺到了某些不安的氣息。冥衣樓韜光養晦十幾年,今日還是有敵人找上門來,而又恰逢新樓主廢立未明之際,叫人不免心憂。
半盞茶時分,南面突然響起一道尖銳的破空聲,冥天渾身一震,冥熙險求援!
天空中一道入雲箭,划出令人心悸的血紅色。東西兩面立刻有兩道藍光升起,欽部法部已趕赴增援。冥信卻率信部所屬即時趕回,井然有序的拉開一道防護線,整個山谷在第一時間進入全面的防禦狀態。
南面林中,冥熙扶著幾乎已陷入昏迷的冥執踉蹌奔回,冥欽冥法半途遇上,只見他小臂鮮血淋漓,冥魘卻不見蹤影。
冥執臉上青黑,嘴唇卻蒼白如死,牙關緊咬,顯然在隱忍著極大的痛苦,看情形是中了什麼劇毒。冥欽上前扶住冥執辨認一下,搖頭道:「這是什麼毒?如此霸道。」
冥法伸手把了冥執脈搏,古板的臉上抽動了一下:「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人?冥魘何在?」
冥熙慘然道:「冥魘落入了他們手中,我搭救不及,只搶了冥執出來。是凈血閣的人,十三血煞居然全體出動。」
冥法眼中精光一閃:「我等退回總壇,再行決斷。」
看過冥執傷勢,冥天等人亦束手無策。
「冥衣樓果然會享受,這麼山清水秀的地方,是用來送終的好地方。」帝宇堂外傳來凈血閣囂張的挑釁,隨著這聲音,十三個身著紅衣之人出現在堂前,同他們一起的幾人身著異族長袍,長髮結辮腰配彎刀,竟是突厥人。
冥天不動聲色掃了凈血閣一眼:「凈血閣主匡自初匡閣主大駕光臨,冥衣樓不甚榮幸,只不知凈血閣何時成了西突厥的走狗,恭喜!」話中雖說恭喜,語氣卻是嘲諷不已。
匡自初臉色一變,陰森森的道:「冥天老兒,冥衣樓處處與我凈血閣作對,今日該算一算總賬了吧。」
冥天緩緩道:「閣下十三血煞卑鄙陰毒,冥衣樓無非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閣主言重。」言下之意自然是,你凈血閣所作所為為人所不齒,冥衣樓連和你結仇都覺骯髒。
「死到臨頭還大言不慚。」匡自初手指冥魘:「不如在下先拿這人的血來祭血煞,你等以為如何?」
制住冥魘的紅衣人一抬手,在冥魘背後便是一掌,冥魘渾身一顫,一口鮮血噴滿衣襟,人醒過來。嘴角余血緩緩流下,越發襯的面色慘白,一雙美目卻冷冷的看著那人,毫不屈服。
冥天眼中一凜,冥欽和冥魘素來交好,早已忍耐不住,方要縱身救人,丹田內忽然一痛,如同鋼刀亂攪,悶哼一聲幾乎站立不穩。
匡自初見狀陰惻惻的笑道:「冥執身上的毒滋味不錯吧,冥法護劍使,你呢?」
冥法一言不發,暗自運功抵抗發作起來的毒性,撫上劍柄微微顫動的手卻泄漏了他的處境。
敵人剛一照面,已方便已有四人受傷一人落入敵手,可見凈血閣為了此次行動計劃周詳蓄謀已久了。冥天察情觀勢,剩下四人中冥昊重傷未愈,只餘三人可與敵一戰。冥衣樓根基雄厚,護劍使之下好手眾多,早已將入侵者團團圍住,但匡自初毫無驚慌之色,看來也早有準備。凈血十三煞人人一身邪門武功,一個已是極難應付,而今十三煞同時出動,今日難免要面臨一場惡戰。匡自初手段陰險,最善用毒折磨敵人,這才是防不勝防之處,冥執等人也不知能撐到何時。
此時匡自初身邊那突厥人道:「冥衣樓既殺不了夜天凌,莫怪本王爺反悔,如今要換個主顧了。本王爺接到密報,聽說冥衣樓與中原皇室頗有淵源,你們不如將實情上稟本王爺,說不定饒你一條性命。」此人正是西突厥阿史那王的嫡出獨子始護王爺。
冥天冷笑一聲:「狼子野心,敢來中原撒野,真是白日做夢。」
匡自初對始護道:「那就讓凈血閣先幫始護王爺結了這筆帳,以示誠意如何?」
突然,帝宇堂中傳出一個清脆動聽的聲音:「匡自初你前日乘人之危傷我護劍使冥昊,是不是應該先清算一下這筆帳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