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召許克宗的午膳整整用了一個時辰,卿塵和孫仕安皆未准隨侍在旁,無從知曉兩人談了些什麼。但膳後天帝著許克宗隨駕去了松雨台,卿塵知道,無論從父子從君臣,天帝即便極為惱怒,心中還是不願因此廢掉太子,但從松雨台回來,卻叫人揣摩不出喜怒,只是依舊沒有下旨著太子遷回東宮。
然而,午後安寧的致遠殿很快被賑濟司帶來的消息打破:京中發現同平隸癥狀相同的瘟疫,染者數十人,已有七人不治而亡。
對於這樣的情況,天帝固然是憂心忡忡,卿塵卻更多的是感到一種令人恐懼的徵兆。即便是在醫學昌明發達的幾千年後,人們亦常常為某些重大疫情所困苦,何況是目前信息、科技、藥物統統匱乏的古代。她曾看過關於歷史上大規模瘟疫的各種資料,無一不是死者以數萬計,甚至十四世紀流行的黑死病曾幾乎滅絕整個歐洲大陸。瘟疫,令人談之色變毛骨悚然。
宮中女官自修儀以下,另有修言、修容、婉容三品,卿塵奉天帝命帶了幾個女官巡戒後宮,傳令各宮主子以下太監宮女一律不得隨意出宮,並自御藥房領取藥物分發下去,告知各種預防辦法。皇宮內城一律戒嚴,進出都做了嚴格的限制。
紫禁城中殿宇無數,各宮主子娘娘哪個也不是好應付的主,如果一定要分主子奴才,卿塵毫無疑問的確定還是做主子好,不過當然,沒有主子和奴才之分最好。由此亦想,現代果然是物質精神都極度發達,不但廢除了主奴的尊卑,而且男女平等,科技文明高度飛躍,不由得便懷念起自己的電腦手機小跑車來,離開了才體會到,那是多麼方便的東西。
直忙到晚膳過後,方去致遠殿復命,侍奉天帝又到子時才回自己住處去。拉緊外衣抵隔冬夜風寒,卿塵一邊走一邊心想,天帝也不是好做的,普天之下多少事,一樣也疏忽不得,若是年輕或可游刃自如,但對於日益衰老的人來說,確是極耗精神了。不過卿塵對天帝還是佩服的緊,此時的天朝處於一個繁榮鼎盛的時期,雖然在繁榮的背後有著不可避免的弊病和危機,天下畢竟太平,百姓畢竟安居。
做為一個醫者,卿塵其實很想去平隸疫區,只是方才和天帝提了一下,天帝未置可否,低頭將瘟疫的癥狀情形翻來覆去的在心中掂量,思索究竟是何種病毒,如此厲害。不免越走越慢,忽然聽到身旁有個熟悉的聲音叫道:「鳳主。」
扭頭一看,見一個身穿內廷侍衛服飾的年輕人對自己躬身行禮,正納悶間,那人對她抬頭一笑,劍眉朗目,竟是謝衛。卿塵詫異,低聲道:「你怎麼這副打扮?」
謝衛道:「四爺要我和幾個兄弟進了內廷軍。」
動作這麼快,卿塵心想,輕而易舉的便將人安排進了內廷軍,夜天凌不知用了什麼手段。而人亦是冥衣樓的人,看起來他已經決定了某些事情,對謝衛道:「你進來太危險了,京中認得你的人不少。」
謝衛道:「不妨事,京中富家子弟花錢捐個差事是平常事,並不扎眼。」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小包東西:「這是冥執自汝陽取回來的,要我帶給鳳主。」
卿塵接過一看,兩瓶葯一張名單。她借著燈光將名單掃視兩遍,全是陌生的名字,沒有什麼端倪,葯收到懷中名單又交還謝衛:「帶給四爺看看。」
謝衛接過道:「鳳主若沒別的吩咐,屬下先告退了,四爺冷麵無情六親不認,當值擅離職守要丟差事的,昨日剛剛辦了兩個侍衛,我可不觸這個霉頭。」
卿塵笑道:「革了你的職安生回四面樓最好,省得我還提心弔膽。」
誰知謝衛正色道:「昊部職責便是護衛鳳主安全,自然要跟在鳳主身邊才是,否則便是失職。何況四爺也吩咐了,要我們幾人務必照顧鳳主周全。」
卿塵道:「鳳主兩字莫要再提,在這裡我是清平郡主,一言差錯恐惹麻煩。」
謝衛道:「屬下知道。」
卿塵沉吟了一下,說道:「還有一事,和你大哥商量著辦。現下京中平隸瘟疫蔓延,你們以『牧原堂』的名義辟幾間鋪子出來,在民間分發藥劑救治病患,一律義診義賣,只收湯藥的本錢,遇著窮苦艱難的一文莫取,不求盈利只博名聲。銀子不夠我會去找四爺商量,記著這鋪子不是四面樓的,不是牧原堂的,也不是我的,是四爺的。不過眼下先別聲張,只做事。」
謝衛想了想道:「郡主是要替四爺在民間造勢?」
卿塵道:「民能載舟,亦能覆舟,這是千古不易的理。而且眼下平隸百姓甚苦,你我手中有一分力便盡一分也好。」
謝衛應道:「郡主放心,此事好辦。夜深了,還請歇息去吧,屬下便在致遠殿當值,隨叫隨到。」
卿塵點頭,謝衛微微躬身告退,若無其事的往一旁走廊巡邏而去。
卿塵回到住處,卻睡不著,反覆把弄那兩個小瓷瓶。冥執除了帶回解藥,亦多帶了一瓶離心奈何草的汁液。鸞飛自出事至今已有四日,此葯若七日不解,她還是難逃一死,從人體機能的角度來說,也沒有人能再撐下去。現下解藥是有了,解了毒又會是何種情形呢?鸞飛所有的舉動都叫人疑竇叢生,她身後的鳳家又究竟想做些什麼?鳳、衛、靳、蘇四大士族,隨夜氏先祖開疆闢土浴血天下,自開國以來便是享有特權的階級,但是特權畢竟不是皇權。外有四藩擁兵,內有閥門權臣,高高在上的皇位豈止是孤獨,天朝看似錦盛的局面又何處不是危機。
想起鳳家,面前立刻浮起一張微笑著的臉龐,目前和鳳家關係最為密切的應該是七皇子夜天湛吧。難道是他開始動手了?卿塵仰頭靠在枕上,腦中千頭萬緒,莫不平曾經問她,四皇子和七皇子她看好哪個。那時候她可以偷換概念回答看好太子,然而現在……
想天帝教子有方,兒子們個個勤勉好學勵精圖治,無有一個紈絝子弟。且不說夜天凌之誰與爭鋒,夜天湛之風華京都,太子之文才高潔,五皇子之親善穩重,九皇子之多智有方,十一、十二兩兄弟之文武雙全,就是曾經同卿塵有過衝撞的濟王,固然脾氣焦躁了些,但也驍勇善戰,是統兵領軍之將才。
福兮禍之所依,禍兮福之所倚,世事便是這樣的不偏不倚。對於天帝來說,子孫之中盡龍鳳,倒未必成了一件好事。
卿塵翻身取出了夜天湛送給自己的那串冰藍晶,黑暗中依稀也能看到一點點清藍的光澤,透過那個完滿的圓,似乎可以看到屬於她的世界,而她卻找不到那條路。
如果找到了,一步邁回去又如何?
在哪裡不是活著,她對自己露出一絲微笑,對於知道自己的心的人來說,都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