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塵看著杜君述等人出了門,未及轉身,便被一雙堅強的手臂圈在懷中。夜天凌身上乾淨溫暖的氣息瞬間包裹了全身,她只覺心一跳接著一跳,瀲瀲灧灧地泛起漣漪,漾得心神微動,原本淡淡呼吸都屏住了,只溫順的靠在他臂彎,動也不能動。
屋中沒有一絲聲響,燭光也似醉人一般,柔柔注視著這一對璧人。夜天凌靜靜環著卿塵,一縷如蘭清香自身畔幽幽綻放,叫人心神俱醉。他輕輕將手覆在卿塵手上,十指相扣,握緊了彼此。
「喜歡這兒嗎?」夜天凌低聲在她耳邊問道。
卿塵抬眼打量這間書房,清簡利落沒有一件多餘的擺設,手邊眼前多是書卷,整齊的擺放著,卻讓人看著舒服。唇角展開一韻淺笑:「若是有張琴便更好了。」
夜天凌帶著她轉身面向窗前:「擺在這兒?」
卿塵笑著,柔柔應道:「好。」
夜天凌想了想道:「『春雷』或是『一池波』,喜歡哪張?」
兩張都是傳世古琴的珍品,久已失傳了。卿塵隨意說道:「一池波,聞說樸質清韻,想來當是甚好。」
「好。」夜天凌淡淡道:「這窗外種了一片湘竹,雨後最是清爽。院里是蘭花,原本只有大雪素,小雪素兩品,後來每年都添種,多了文心、蓮瓣、交鶴、桃姬、銀邊大貢、瑞玉水晶、妙法蓮華好些品種,今年還植了一株珍品梅瓣寒蘭,一株落葉三星蝶,卻不知你會不會照看?」
似已見蘭庭芬芳,葳蕤生姿,卿塵忍不住往窗前走了幾步:「屆時春來,你便看著就是。」
夜天凌眸底含笑:「不日皇祖母便從上苑行宮回來了,你說,四月可好?」
卿塵愣了愣,卻突然醒悟他話中之意,四月,那不就是再下月了?螓首微側,玉光明暗,盈轉幾分嬌羞:「這麼快?」
「快嗎?」夜天凌冷銳的嘴角挑起笑意:「本是想下月,只是天剛回暖,怕你冷著。但如若再延,保不準便錯過這蘭花開綻了。」
卿塵「撲哧」一笑,抬眸嬌嗔地覷他,心底卻是柔情萬分。夜天凌挽著她纖腰:「跟我來。」
兩人出了書房,夜天凌牽著卿塵隨步凌王府。雖是夜裡,卿塵卻因是第一次來此,心裡滿是好奇,借著月光細細打量。整個王府地勢高起,重院深藏格局層進,一時哪裡看得過來。
夜天凌帶她站到闊朗開敞的前庭,幾株老梅遒勁清疏,落落點點寒香,雪也壓耐不住,水磨青石平地之上,嵌著一道碧玉鑲金中軸線,映著雪光遠遠的伸進府中。
「我們剛剛在的是四學閣,府里的書籍畫卷都收在那處。這邊連著我平日里練劍的地方。往後落遠軒同漱玉院,里進院落多了,我也並不常去,只這兩處,一處高暢一處清靜,倒是不錯。還有,」夜天凌抬手沿這中軸指去,眼中微斂了沉遠清利,盡頭一幢建築立在重閣正中:「那是天機府。」
「那便是天機府?」卿塵道。
「不錯。」夜天凌道。
卿塵看著那似乎並不起眼的樓閣,誰人想到在這裡,聚集著統領風騷的良才賢士,蘊藏著天朝盛世的中興,馭人師謀,他是得其術而用之以道啊。微微一笑:「盡在其中了。」
眸中似有精光閃過,攝人心魂,黑夜中那道金底碧玉中軸隱隱寒光,直伸向目所不及之處,夜天凌道:「便如杜君述之狂灑,陸遷之文傲,底下難平是一腔丹心熱血,有朝一日,這些人都將為天下之棟樑,天機府亦必如太廟高堂,受後世之景仰。」
卿塵淡淡說道:「男兒鴻皓之志,也不枉此生。」
「平天下是武功,治國卻少不了這些人。」夜天凌負手身後,遙望著天際沉沉隱現一抹皎月:「卿塵,莫先生能來,更添了我一鋒利刃。」
卿塵點頭道:「且不說冥衣樓,便是這本朝相術第一人,有多少人看著,莫先生不光是一個人。」
夜天凌傲然一笑:「不出十年,必叫天朝內政清明,四陲安靖,如此方才快意。」
卿塵秀眸溫遠,盈盈如深湖瀲灧,順著他的目光而去,便是沉夜也隱隱闊朗,退避開來。抬首見他意氣飛揚的雙眸,自己一顆心或者便是被這沉斂的霸氣深深圈住,隔了萬世千年柔柔牽扯,再有幾個輪迴尋覓怕也為著他來了此處,掙脫不得了。
心裡那份羈絆微微一頓,叫她心神微亂,散纏在一團。或許終只是錯了,是夢?
夜天凌見她出神,問道:「在看什麼?」
卿塵泠泠如山泉的眼波暗籠了月色,櫻唇輕啟:「看你。」
雖只兩字輕語,卻低低縈繞耳根,化做深濃盟誓,夜天凌低聲道:「看的這麼出神?」
卿塵微一側頭,語氣中不覺帶了幾分淡遠:「看的清楚,以後便記得清楚。」
夜天凌低笑一聲:「以後有的是時間看。」
卿塵眸光一黯,心裡竟生出幾分懼怕:「若沒有呢?」
夜天凌不語,卻看定了她,深邃瞳仁儘是研判。「你不知,我是誰。」卿塵有些茫然的說道。
夜天凌抬手划過卿塵入鬢細眉,迷濛鳳眸,沿著挺秀鼻樑按上柔唇,修長的手指輕輕一勾,托起她小巧的下頜。淡淡夜色中深寂眼波一如瀚海,星光璀璨般閃了幾下:「你誰都不是,你只是我的女人。」
那麼柔軟的聲息里,話中卻異常篤定,每一個字擲出,都帶著烙上心頭的力道。卿塵心底微微一燙,這眼神,這話語,這懷抱,總是在忐忑迷茫的時候,讓那一抹四顧彷徨的靈魂安定的落入溫暖,紛擾紅塵來去,天地長河,亦可攜手並肩,笑對此生。
清光流轉,柔柔一縷微笑印在唇邊,寒梅幽香浮著月色,悄悄的綻放開來,盈了滿庭清芳。
因不能久待,卿塵便該回宮了。夜天凌待要親自送她回去,卻被她攔下:「有謝衛在你便放心,若惹了別人眼,反而不好,不在這一時。」
夜天凌也是沉穩到骨子裡的人,點頭,伸手扶她上車,對謝衛囑咐道:「一路警醒著點兒。」
謝衛道:「四爺放心。」
車輪方動,突然青布垂簾被纖玉般的手指挑起,卿塵輕輕叫了聲:「四哥。」似乎有什麼話要說,但最終還是只淡笑了下:「早點歇息。」
夜天凌一點頭:「好。」
簾落,掩住了那清澈容顏,馬蹄聲輕,消失在夜色深處。
寒冷的氣息叫人格外清醒,夜天凌獨自在門口站了會兒,轉身入府。回了書房將幾件政務一理,想起方才卿塵暖暖囑咐,嘴角一挑,抬手輕拂,熄滅常常徹夜長明的燈燭,往落遠軒去了。迎面見齊得抱著個金銅暖爐過來,眉一皺:「這麼晚了不睡幹嘛?」
齊得笑道:「奴才沒破府里規矩。」將暖爐遞來:「郡主來時囑奴才,爺今日在雪裡跪了大半日怕傷了膝蓋,晚上要暖著點兒,別落下病根。還有,這是郡主給的藥膏,爺得用上奴才才能睡啊,要不改日郡主問起來,奴才怎麼回話。」
夜天凌眉梢一動,靜看了看那暖爐,身邊寒夜也已融融,直是一道暖意盈入心間。見齊得滿眼似笑非笑的喜勁兒,說道:「話這麼多。」負手前面走了,齊得忙跟上。卻見主子冷慣了的唇漾出笑意,凌王府中有些什麼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