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史》·懷灤郡志,第十二章。
聖武二十八年春,懷灤地動。滎水高浪,見異光,聞有聲如雷。山崩地裂,黑水翻湧,壞敗城牆及樓櫓民居,城鄉房屋塔廟蕩然一空,遙望茫茫,了無降隔。郡使岳青雲率遷百姓,走避出郭,以未曾壓斃多人,只傷男婦子女共九名。
連夜自懷灤送回的奏報,懷灤昨日地動,震塌歷山一角,城中裂開一道丈余寬的長溝,滎江之水橫灌其中,深可載船。百姓房屋損毀甚重,幾乎不見其城原貌,但因郡使岳青雲在前一日便發動百姓預防遷避,只傷了九人。其臨近須城、清池、莫州、衡城、原寄、紅古等郡皆有震感,但相較而言輕微,唯清池郡城隍廟倒塌壓斃兩人,其他只見傷者。京郊亦有動撼,無人員損傷。
朝堂之上,天帝高居君座看了奏報條陳,眉頭緊皺,嘆道:「此終是朕躬不攜,政治末協,致茲地震示警。」
此是自君王責之言,左相鳳衍便笑奏道:「聖心仁厚,聰以知遠,明以察微,順天之意,知民之急,及時降旨應災,已使百姓避過大難,此實乃黎庶之福。」話如春風,說的得情得理,本是災事,如今也算是幸事。
臣眾不免跟上聖德隆澤,裕民為先,天人感應,地災退怯之詞。天帝揮手止了,命出內幣三十萬以賑濟,免賦蠲租,一併封賞懷灤郡使岳青雲。
卿塵本想借著賑災避去懷灤,至少能待上三兩個月,離天都這是非中心遠些。天帝未准,卻將這差事派了湛王。
諸皇子勢力都是在這樁樁政務上歷練出來的,誰也不敢懈怠,湛王領旨後,即日便啟程去了懷灤。卿塵無奈,給夜天湛書了一道災後防疫的簡折,自己只有留在天都。
監天司仍穩在天朝第一要司,上下皆有賞賜。正卿烏從昭加殿前章機行走,官進一級,賞金制元寶五十錠,錦帛一百匹。少卿關岳、傅千菲各賞紋銀通寶五十錠,錦帛一百匹。
烏從昭乃是辰州彬縣人氏,聖武七年任監天司正卿祭司,二十幾年裡於朝堂間處的甚是疏離,當年主理這監天司無非是因著亦師亦友的莫先生一力推薦,如今也有了辭官雲遊的心思。可惜自己身邊兩個徒兒一個天份不夠,一個野心勃勃,都是難以調教,想來不堪大任,也是一樁憾事。
這日烏從昭正在九天乾坤儀前,少卿祭司關岳引了內廷大總管孫仕安來見。烏從昭頗有些奇怪,寒暄道:「孫總管有日子沒來監天司,請裡面坐。」
孫仕安笑道:「不能久坐了,此番是有事煩勞烏大人。」自袖中掏出個封口信箋:「上面兩人生辰八字,還請烏大人起卦推算。」
烏從昭接過,隨口道:「什麼人還要總管親自來一趟?」
孫仕安向南拱手一笑,烏從昭抽出封中張明金底箋紙,已知是御書房出來的,早已會意,只問道:「測何事?」
孫仕安道:「婚配,姻緣。」
「好。」烏從昭點頭:「總管請歇息看茶,稍後便得。」命關岳陪同孫仕安,自己入內進了卦房。
箋紙上寫了兩個生辰八字:壬子年十一月十九,寅時一刻。庚申年七月四日,未時三刻。
筆力蒼邁,看起來竟是天帝親書,烏從昭只覺得這生辰八字頗為眼熟,未曾深思,靜心起了一卦。
卦出,烏從昭凝神看去,卻大吃一驚:乾知大始,坤作成物,卦中竟是潛龍出海,鳳翔九天的兆,非但姻緣天合,更隱了君臨天下之意。蹙眉一思,凝神想了片刻,起身取來監天司中掌管的夜氏族譜,一番翻閱,拍案道:「是了!」這壬子年十一月十九寅時一刻,竟是凌王生辰!
凌王,烏從昭深吸了口氣,印象中立刻掠出一雙清冷深湛的眸子,二十幾年冷眼旁看,這是個叫人看不透的主。這一卦若是上呈天聽,則凌王危矣!卻不知另一人是誰。
歷年來凌王於戰、於政、於民諸般行事曆歷在前,烏從昭靜靜坐在那副卦前,手指不停的敲著桌面。稍傾,似是下定了決心,提筆潤墨,在紙上寫道:爻象中上,夫婦平和,相敬如賓,家安無妄。最後一筆緩緩一頓,那墨微亮,映出道平澈的光澤,極清,極暗,一徑入了心底。
「乾知大始,坤作成物嗎?」淡灰的身影負手立在亭前,襯著四周春意濃轉,這一方天地褪去了白日蜂蝶喧囂,夜色中潛定的透著幾分寂靜。莫不平悠然看著前方,笑的有些意味深長。
「老師……」烏從昭抬手輕彈了彈飄上石桌的几絲落花,開口道。
「從昭。」
「哦,先生。」烏從昭無奈搖頭:「從昭心中始終待先生如師。」
莫不平嘴角微微一勾,一道清晰可見的笑紋漾在臉上:「急著找我,便為此卦?」
烏從昭站起來踱到他身邊:「學生從未見過如此乾坤之卦,是以想請教先生。」
莫不平笑道:「於卦象上,從昭你自比我精深呢。」
「學生不敢。」烏從昭道:「學生所知無非皮毛,還請先生不吝解惑。」
莫不平遙看星空:「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自古此理,你也不便過謙。近年來於星相上,可有所得?」
烏從昭仰觀天象,夜空繁星如許,浩瀚無垠。廣袤而璀璨的星海幽深不可量測,似乎包含了宇宙間無窮無盡的奧妙,「天星預災,前些時候學生倒驗證了一回。」他說道。
莫不平點了點頭,目光鎖定一顆遙遠而湛亮的天星:「從昭可能查知帝星?」
烏從昭凝神遠目,那顆顆靈光四射的天星似乎化做了一片浩海,包容了世間萬物,令人深深沉迷其中醉而忘返。忽爾一道攝人的星光驟現,烏從昭渾身一震,自那種奇妙的窺探中驚醒過來:「帝星明動,入紫薇天宮!」
「還有呢?」莫不平看似隨意而問。
「請先生賜教。」烏從昭躬身道,知盡於此,難再深預啊!
星空之下,莫不平看似昏暗的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那一瞬間整個人竟帶了些凌人氣度,四周幽深的花枝葉影亦為之微攝,緩緩說道:「孤星主天下,覆紫薇七斗,凡光避之鋒芒,近宇澄清。然有異星盛芒而伴,縱橫成雙星鎮宮之勢,如今其勢已成,無人能遏了!」
「雙星鎮宮?」千古相傳的卦象令烏從昭頗為驚愕:「其後如何?」
莫不平語中透了絲感慨:「雙星鎮宮,老夫一生浸淫星相之術,卻也是只有聽聞而從未見過此像。此之為天數之神奇,誘人深入。呵呵,從昭,你的卦數倒是越發精妙了。」
烏本昭似是沉浸在一恍的深思中,突然想起什麼,說道:「對了,學生這一卦,是孫仕安封聖上旨意來卜的。」
「哦?」莫不平抬眼看他:「你將卦象解了?」
烏從昭頓了頓,道:「學生……解了。但只書呈了夫婦平和,相敬如賓之語,並未言及其他。」
習風撲面微熏,馥郁的花香盈溢在這濃濃夜色中,靜謐醉人,莫不平挑了挑微白的眉毛,突然暢笑起來:「天意,天意!你怎敢做此欺君之言上呈天聽?」
烏從昭皺眉道:「此卦之生辰應自凌王,凌王縱為人冷肅,卻謀事正,處政明,清而不近陰柔,傲而不為狹隘。學生雖難深知其人,只觀其表亦不願以一卦而誤之。」
莫不平笑道:「更何況尚有江南陸遷,瘋狀元杜君述,南蜀左原孫等人盡心輔佐,但凡有些剛硬嚴峻,不近人情之處,也差不多彌補了。」
烏本昭恍然明白了什麼,先生出京十年有餘,此時並非無故而回天都啊!隨即誠然而道:「從昭願追隨先生而為。」
「老夫不過順天應數爾。」莫不平淡淡說道。
「學生知道。」烏本昭道。
莫不平看著深深夜色,目光中透著些遼遠的神情,形勢越發明了呢,多處的隱忍如今收效一時,當今想必是出了以凌王抑湛王之勢的布局。幾個年少些的皇子也出宮開府,頻頻委以重任,勢力便慢慢均開了。
監天司雖不涉朝政,關鍵時卻有莫大的用處。莫不平心內長嘆,先帝的知遇之恩銘記在心,二十餘年不敢相忘,唯有一力輔佐嫡皇子登臨大統,是以為報!
兩日後,帝宇宮中頒下一道恩旨:文瀾殿大學士、通政處首輔大臣、大司馬督撫、左丞相鳳衍之女,清平郡主鳳卿塵,配凌王妃,敕封一品誥命夫人,擇吉日五月初九奉旨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