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南良峪半山谷上,可以將軍前形勢盡收眼底,夜天凌誠如那日卿塵對鞏思呈所言,四十萬平叛大軍只有一個主帥,所有軍務皆由夜天湛決斷,甚至包括玄甲軍的調遣。
左原孫將大軍盡數調往陣前,夜天湛親自坐鎮中軍,營中唯有玄甲軍留守。夜天凌似是對左原孫十分有信心,此時只是身著長袍腰懸佩劍,攜卿塵居高臨下觀看兩軍交鋒。
卿塵見了左原孫的布置喟然震驚,以夜天凌的魄力恐怕都不會輕易將主營抽空,而左原孫才高膽大胸有成竹,聚雷霆之勢誓下燕州,萬馬千軍盡在一戰。
夜天湛對此既無異議,並將指揮權交付左原孫,也顯示出他識人度勢果斷風行的作風,更是他對左原孫之攻和夜天凌之守洞察之中的把握。
燕州軍甲披紅袍,劍戟林立,在蒼茫無邊的雪色中望去如一片烈火燎原,帶著觸目驚心濃烈的氣勢,精兵雄盛,不可小覷。
此時四方令旗變幻,陣中中宮似一扇巨大的城門緩緩洞開,東方傷門、西方驚門逐漸橫移,柯南緒帶兵有方,萬人移位進退有序,玄機天成,毫無破綻。
天朝大軍皆玄甲鐵騎,夜天湛所在的中軍之外,由南宮競、唐初、史仲侯、夏步鋒、柴項、鍾定方、馮常鈞、邵休兵分八路,如玄鞭長盪直指八方,頓時一股肅殺之氣排山倒海,捲起雪塵滾滾,遮天蔽日。
驚雷動地來,劃破長疆。
夜天凌和卿塵站在高處,眼看兩軍便如熊熊烈火遇上深海玄潮,在冰雪大地的底子上席捲天日猝然交鋒,一時間風雲交會,縱橫捭闔,當真令人驚心動魄。
天朝七路兵馬虛晃一槍,唯有南宮競率領攻往坤二宮的兵馬長驅直入,直搗燕州軍帥位所在。
劍指眉心,氣貫長虹,陽遁九局尚未形成,陣門被制,受此阻擋頓生亂象。
此時日過正午偏西,燕州軍陣中兌七宮突然升起無數銀色盾牌,密密麻麻如聚成一面寬闊的明鏡,日光灼目映於其上,瞬間反射出千百倍的強光,充斥山野。
在此剎那,整個燕州軍便似猝然隱入雪色之中,大地之上烈焰盡熄,八支天朝鐵騎頓時失去目標,長浪滔天,瀉入空谷。
但只是白駒過隙的一瞬,燕州軍身形再現,已化作了一個巨大的陰陽八卦,無鋒無棱,無邊無際,帥位深藏不露,更將南宮競所率人馬困於其中。
卿塵心中暗喝了一聲彩,卻並不擔憂。柯南緒此陣上應天星,正是二十八星宿周天解,左原孫當年親創此陣,破陣自是易如反掌。
果然只見天朝軍中令旗一揚,南宮競手中長鞭數振,身邊將士迅速以大將為中心分行六方,遠遠看去便如一片雪花飄落陣中。
六方齊動,急如旋風,六隊兵馬倏忽旋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西南方強行突圍。所到之處頻頻交鋒,燕州軍頓時被沖的七零八落,人仰馬翻。
唐初等此時亦隨行變陣,七支鐵騎化成五隊,皆做六花之形,分別由東、西、東北、西北、東南突入敵軍。
烈馬如風,驚濺深雪,六個軍陣轉動成回雪之形,龍奔虎驟,來去無蹤,如水銀瀉地般無孔不入,在密密層層的敵軍中飄忽不定,聚散無方,頃刻間沖開敵軍阻隔,甫一接觸,頓時結作一個碩大無比的六花奇陣,彷彿在紅色燕州軍中盛開了一朵墨玉般的雪花,瞬間將燕州軍覆蓋其下。
小陣包於大陣,內方隱於外圓,六花陣成,勢如旋風,鋒利絕倫,無人能抗。
卿塵當初在凌王府與左原孫以金箸交陣,事後左原孫也曾詳細為她解說陣理。這六花陣脫胎於兵法八陣,變化靈巧,奧義精妙,正是二十八星宿周天解的剋星。卿塵此時看左原孫親自用陣,自是不同於紙上談兵,當真大開眼界。
燕州軍不敵此陣,眼見潰不成軍,突然軍中響起一聲高亮的號角長鳴,令旗變幻。
已成亂象的燕州軍聞聲一振,原本潰散的陣勢就此穩住,形如沖扼,變成絕佳的山地防守陣勢,抵住天朝軍隊自三面的進攻,緩緩往往朝陽川撤退。
左原孫抬手一揮,下令追擊。
朝陽川山谷深遠地勢險要,冥執在旁提醒道:「左先生,敵軍多有破綻,會不會是誘敵之計?」
左原孫沉著自定,一雙眼中極深的透著銳利:「利用對手疑心之慮混淆虛實,柯南緒慣用此技,他正是要我們心生顧慮不敢冒進,全力追擊,絕不會錯。」
追近朝陽川,南宮競與史仲侯率軍在前卻下令勒馬停步。
寬闊的山谷當中,有一人反剪雙手立於軍前,燕州軍於其身後密密陣列,天高地遠間這人從容自若面對天朝鐵騎,遙遙問道:「請問可是左原孫左兄在軍中?小弟柯南緒求見!」
瞬息之後,天朝大軍往兩旁整齊分開,左原孫自戰車上緩步而下行至軍前,輕輕一抬手,大軍整列後退,於谷口結成九宮陣形。
兩軍對峙,萬劍出鞘,往昔知交,今日仇敵。
左原孫眼中之神情如放眼無盡燕州軍的紅衣,濃烈中殺氣如刃;柯南緒注視左原孫的目光卻如天朝軍之玄甲,犀利處略帶深沉。
南良峪上已看不見谷中情形,突如其來的安靜叫人心中不免猜測,卿塵對夜天凌道:「四哥,我想去看看。」
夜天凌略一思索,說道:「也好。」
三川河的激流在朝陽川瀉入深谷,寬餘數十丈的瀑布寒冬時結冰凝雪,飛流急速冰封在青黛色的山崖一側,形成層層疊疊錯落有致的冰瀑奇景。自山巔而下,一片冰清玉潔壯觀的展現在山谷之前,彷彿一道垂天長幕,靜靜凝固著北疆冬日特有的美。
日光毫不吝嗇的照射在冰瀑之上,晶瑩剔透的冰凌逐漸有融化的水流滴下,淅淅瀝瀝如雨的響聲。雙方軍隊軍紀嚴明令人咋舌,列陣處千萬人馬不聞一聲亂響,唯有屬於刀槍和沙場的那股殺氣,鮮明而肅穆的,無聲無息瀰漫在山間。
望不見邊際的兵甲,探不見盡頭的靜,一滴冰水驟然墜入空谷,「咚」的發出遙遠而通透的空響,遠遠傳來竟格外清晰。
柯南緒青袍綸巾,面容清癯,當年名震江左的文士風範盡顯於一身傲氣,與左原孫的平淡沖和形成鮮明對比。
他本應比左原孫年輕數歲,但在丰神攝人的背後卻另有一種歷盡經年的蒼涼,竟讓他看起來和左原孫差不多年紀。此時拱手深深一揖:「果然是左兄,一別多年不想在此相見,請先受小弟一拜。」
左原孫面無表情,側身一讓:「我左原孫何敢受你大禮,更不敢當你以兄相稱,你我多年的恩怨今日也該做個了斷了。」
柯南緒眼中閃過難以明說的複雜:「小弟一生自恃不凡,唯一佩服的便是左兄,當年江心聽琴,西山論棋,小弟長以左兄為平生知己,左兄與我唯有恩,絕無怨。」
左原孫冷冷一笑:「不錯,你柯南緒確實不凡,少學東園,壯遊三秦,蹤跡踏遍南國,琴書攜走天涯,大江之東,潼關以西,無論通衢大市抑或雲嶺曹溪,天下誰不知你柯南緒?風儀傲然,才識高絕,精詩詞,慣簫琴,通奇數,博古今,長歌嘯吟,揮酒論文,談鋒一起,四座生風,提筆千言頃刻而成,揮斥方遒氣定神閑,天下誰人又在你柯南緒眼中?我左原孫不過區區南陵村野之士,見識粗陋,有眼無珠,何敢與你稱兄論交?」說到此處,他目光一利,言辭忽然犀銳:「更何況,你心機險詐,陰謀禍藏,背思義,賣朋友,欺主公,叛君王,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無情無信喪盡天良,我左原孫一朝錯看與君相交,實乃平生之大恥!」
隨著左原孫深惡痛絕之責罵,柯南緒臉上血色盡失,漸漸青白,他突然手撫胸口猛烈咳嗽,身子搖搖欲墜,似是用了全身力氣才能站穩,良久慘然一笑:「左兄罵的好,我此生的確做盡惡事,於君主不忠,於蒼生不仁,上愧對天地,下慚見祖宗,但這些我從不言悔!唯辜負朋友之義,令我多年來耿耿於懷。當初我故意接近左兄,利用左兄的引薦陷害景王,事後更連累左兄蒙受三年牢獄之災,天下人不能罵我柯南緒,左兄罵得!天下人不能殺我柯南緒,左兄殺得!」
左原孫絲毫不為所動,反手一揮長劍出鞘,一道寒光划下,半邊襟袍揚上半空,劍光刺目利芒閃現,將衣襟從中斷裂,兩幅殘片飄落雪中:「我左原孫自今日起,與你朋友之義絕矣!不取汝命,當同此衣!」
柯南緒看著地上兩片殘衣,忽爾仰天長笑,笑後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神情似悲似痛:「左兄割袍斷義,是不屑與我相交,我也自認不配與左兄為友。」他抬手猛力一扯,撕裂袖袍:「我當成全左兄!但左兄要取我性命以慰舊主,卻怎又不問我當初何故要構陷景王?」
左原孫眼中寒意不曾有片刻消退,更添一分譏諷:「以你之才智,但凡要做一件事豈會沒有萬千理由?」
柯南緒面上卻不期然閃過一抹摻雜著哀傷的柔和:「不知左兄可還記得景王府中曾有一個名叫玉迎的侍妾?」
左原孫微微一怔,道:「當然記得。」
景王府侍妾眾多,左原孫對多數女子並無印象,之所以記得這個玉迎,是因她當初在景王府也算引起了一次不小的風波。
玉迎是被景王強行娶回府的。若說美,她似乎並不是很美,真正出色之處是一手琵琶彈的驚艷,亦填的好詞好曲,在景王的一干妻妾中左原孫倒對她有幾分欣賞。
景王於女子向來沒有長性,納了玉迎回府不過三兩個月便失去新鮮冷落府中。有一日宴請至天都面聖的北晏侯世子虞呈,偶爾想起來命她上前彈曲助興,虞呈不知為何看中了玉迎,景王自然不在乎這一個侍妾,便將玉迎大方相送。
不料玉迎平日看似柔弱,此時竟拒不從虞呈之辱,堅決不事二夫,被逼迫之下摔裂琵琶當庭撞往楹柱求死。旁邊侍從救的及時,並未鬧出人命,虞呈卻大掃興緻。
景王有失顏面,自然遷怒於玉迎,因玉迎以死求節,竟下令家奴當著眾人之面輪番凌辱玉迎,並以鞭笞加身,將她打的遍體鱗傷。
左原孫當日不在府中,自外面回來正遇上這一幕,甚不以為然,在他的規勸之下景王才放過此事。
然而第二日玉迎便投井自盡,景王聞報雖也覺得事情做的有些過分,但並未往心裡去,只吩咐葬了便罷。倒是左原孫深憐其遭遇,私下命人厚葬,並將玉迎曾填過的數十首詞曲保存了下來。此後事過,便也漸漸淡忘了,直到今天柯南緒突然提起。
柯南緒仰望長空,眼中的柔和過後是森寒的恨意,對左原孫說道:「左兄並不知道,那玉迎乃是與我自幼青梅竹馬的女子,我二人兩心相許並早有婚約在先。我弱冠之年離家遊學,本打算那一年回天都迎娶玉迎,誰知只見到一冢孤墳,數闕哀詞,試問左兄若在當時,心中會是如何感想?我早存心志,欲游天下而齊治國之學,少不更事,自誤姻緣,玉迎既嫁入王府,是我與她有緣無份,我亦不能怨怪他人。可景王非但不善待於她,反而將她折磨至死,不殺景王,難消我心頭之恨,無情薄倖至此,左兄以為景王堪為天下之主乎?」
景王禮賢下士善用才能是真,然視女子如無物,暴虐冷酷亦是實情。左原孫略一思忖,正色道:「主有失德,臣當盡心規勸,豈可因此而叛之?我深受殿下知遇之恩,當報之以終生,不想竟引狼入室,實在愧對殿下!」
柯南緒神情中微帶冷然:「左兄事主之高義,待友之胸懷,為我所不及。但我從未當景王為主,叛之無愧!我殺景王,了卻了一段恨事,卻又欺至友而平添深憾,如今景王、虞呈皆已伏誅,我負左兄之情今日便一併償還。無論恩怨,左兄都是我柯南緒有幸結交,唯一敬佩之人,此命此身罪謝知己!左兄欲取燕州,我絕不會再設陣阻攔,城內存有薊州布防情況的詳細安排,亦盡數奉為兄所用。在此之前,小弟唯有一事相求,還請成全。」
左原孫沉默稍許:「你說。」
柯南緒道:「我想請問那日在橫樑渡是何人與七爺玉笛合奏破我軍陣,可否有幸一見?」
左原孫回頭見卿塵與夜天凌不知何時已至軍前,卿塵對他一笑示意,他說道:「王妃便在此,你有何事?」
卿塵向柯南緒微微頷首,柯南緒笑中深帶感慨:「無怪乎琴笛如魚水,心有靈犀,原來竟是王妃。一曲《比目》,七爺之笛情深意濃,風華清雅,王妃之琴玉骨冰髓,柔情坦蕩,堪為天作之合!曲中長憶當日願,琴心驚醒夢中人,那日聞此一曲,此生渾然困頓之心豁朗開解,柯南緒在此謝過,願七爺與王妃深情永在,白首此生!」
誤會來得突然,卿塵下意識的便扭頭看去。一旁夜天凌唇鋒深抿,冷色淡淡,夜天湛溫文如舊,俊面不波,倆個人竟都一言不發目視前方,似是根本沒有聽到任何話語。
解釋的機會在一愣中稍縱即逝,柯南緒已洒然對左原孫笑道:「當年左兄據古曲而作《高山》,小弟今日亦以一曲別兄!」
左原孫完全恢復了平日淡定,在柯南緒轉身的一刻忽然說道:「你若今日放手與我一戰,是生是死,你我不枉知交一場。」
柯南緒身形微微一震,並未回頭,襟袍飄然,沒入燕州軍中。
風揚殘雪,飄灑空谷,七弦琴前,清音高曠。
巍巍乎高山,泱泱乎流水!
青山之壯闊,絕峰入雲,長流之浩湯,滔滔東去!
弦音所至,燕州軍同時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震喝,兵馬催動,發起最後的進攻。
柯南緒的琴音似並不曾被鐵蹄威猛所掩蓋,行雲流水陡然高起,回蕩峰巒,響徹入雲。
面對震動山谷的敵兵,四周戰馬躁動不安的揚蹄嘶鳴,千軍候命,蓄勢待發。左原孫唇角微微抽動,片刻之後,目中精光遽現,抬手揮下。
隨著身後驟然洶湧的喊殺,兩軍之間那片平靜的雪地迅速縮小,直至完全淹沒在紅甲玄袍、鮮血冷鐵的被蓋之下,天地瞬息無聲。
山水清琴,縈繞於耳,久久不絕。
千軍萬馬之後,左原孫仰首長空,殘風處,頭飛雪,淚滿面,鬢如霜。
燕州行轅內,夜天凌緩緩收起破城後取獲的薊州布防圖,抬眸看了卿塵一眼。
卿塵側首對左原孫道:「左先生執意要走,我們也不能阻攔先生閒遊山野的意願,只是此去一別相忘於江湖,先生讓我們如何能捨得?」
燕州城破,柯南緒咳血冰弦,喪命亂軍之中。左原孫似乎不見絲毫喜色,眉宇間反而帶著幾分落寞和失意,此時極淡的一笑,說道:「四爺如今文有陸遷、杜君述等少年才俊,武有南宮競、唐初等智勇驍將,外得莫不平相助,內中更有王妃輔佐,我此時即便留在四爺身邊,亦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何況燕州既破,虞夙孤立薊州山窮水盡,已非四爺對手,我也確實無事能為四爺做了。」
夜天凌道:「當年先生來天機府時我便說過,你我非是主臣,乃是朋友相交,來去皆由先生。只是先生要走也不急在這一時,不妨再小留幾日,等攻下薊州,我還想和先生對飲幾杯,請教些事情。」
左原孫道:「四爺可是想問有關鞏思呈此人?也好,左右我並無急事,便再留些時日也無妨。」
卿塵道:「那這幾天我可要煩擾先生教我奇門遁甲之術,先生不如今日索性收了我這個徒弟吧!」
左原孫笑道:「王妃若有問題我們一併參詳便是,師徒一說未免嚴重。」
誰知卿塵起身在他身前拜下:「先生胸中所博覽天下,我是誠意拜先生為師,先生若不是嫌我頑愚而不可教,便請成全!」
左原孫起身道:「王妃……」
夜天凌淡淡抬手阻止:「左先生請坐,便受她一拜又如何!」
左原孫短暫的愣愕之後恢復常態,繼而無奈一笑,安然落座:「王爺和王妃真是厲害啊!」他不再推辭,卿塵便鄭重行了拜師的禮。但左原孫依舊決定先行離開,鞏思呈與他彼此深知底細,此時已難免有了提防之心,他也不宜在軍中久待。
左原孫告辭出去,卿塵親自送至門外,轉回身見夜天凌倚在案前看著前方似是沉思。
卿塵略有無奈,這人真是什麼事都只悶在心底,左原孫突然作別,分明叫人一陣空落,他卻面上若無其事,甚至連挽留也只說延緩幾天,想到這裡她忍不住莞爾輕笑,卻一抬頭,正撞上夜天凌幽深的黑瞳。
「高興什麼?」夜天凌問道:「想讓左先生留下的那點兒心思得逞了?」
卿塵坐到他身邊:「我才沒你那麼多城府呢,不過想拜個師父,免得日後給人欺負了沒有靠山。左先生要走,我們難道真攔的住?」
夜天凌輕笑道:「奇怪了,誰人敢欺負你?」
卿塵道:「難說你就不會?」
夜天凌眼中興味一閃,似乎有燈火的光澤在他眼中跳動,深深盯著她:「欺負倒未必,只是有事想問問。」
「什麼事?」卿塵問。
夜天凌扭頭俯身沉聲道:「怎麼沒人告訴我,你和七弟合奏的那曲子叫什麼《比目》?如魚得水,心有靈犀,天作之合,情深意濃?」
卿塵斜斜的挑眉看他,琉璃燈下抬眸處,星光瀅澈,碎波點點,唇間淡笑隱現,就只那麼不言不語靜靜看著他。
夜天凌深邃的瞳仁微微一收,那純粹的墨色帶著蠱惑,叫人看得要陷進去,「嗯?」他探進那原本幽靜的星波深處,緩慢的攪動起一點點細微的漩渦,越來越深,越來越急,直要侵吞了她整個的人。
卿塵卻突然往後一靠,眸光流轉是嫵媚里閃動著狡黠,燈色在她側臉上淡淡的覆了一層誘人的清柔,她慵然靠在長案前以手支頤,閑閑去挑那燈芯,一邊慢條斯理的說道:「都曾經滄海了,什麼魚水進了裡面,還不沒了影子?」
夜天凌明顯愣了一愣,在卿塵狹促笑看過來的瞬間忽然伸手將她拖到懷中,俯視她樂得沒心沒肺,卻如鮮花般綻放在眼前的笑顏,「現在不管教以後就沒法收拾了,看你再得意!」
卿塵來不及躲閃,輕輕掙扎:「外面有人呢!」
夜天凌微微直起身子,似笑非笑的在門口和她之間看了看,稍一用力就將她自身前抱了起來,大步邁往內室。
卿塵急道:「幹什麼?」
「不幹什麼。」夜天凌不急不忙擁了她坐在榻上,聲音低緩:「明天一早我和十一弟率玄甲軍先攻漠城,怕又要幾日見不到你了。」
漠城和雁涼是現在唯一還與薊州通連的兩郡,玄甲鐵騎擅長突襲,將以快襲戰術先行孤立薊州,隨後大軍圍城,一舉決戰。
卿塵用手撐開他:「你要我隨中軍走?」
隔著淡青色的長袍,夜天凌緩慢而有力的心跳就在她掌心處,他將她在懷中攬緊:「別想著逞能,玄甲軍可以三天三夜人馬不休攻城掠地,但不適合女人。你與中軍隨後會輕鬆很多,不過……」尾音一長,他的氣息略帶著絲霸道的不滿吹的卿塵耳邊碎發輕拂臉頰:「我不想再聽到什麼《比目》!」
卿塵輕輕笑出聲來,卻冷不防被他反身壓在身下,身旁的帷帳一晃飄落,帶的榻前那盞白玉對枝燈綺色紛飛,似灑瀉了一脈柔光旖旎如水。
卿塵靜靜的看著夜天凌墨色醉人的深眸,主動吻上了他的唇,將再多的話都融化在這纏綿的溫柔中。
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