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霏霏鋪天蓋地,風一過,斜引廊前,紛紛揚揚沾了滿襟。
遠望出去,平衢隱隱,杳無人蹤,千里煙波沉沉,輕舟獨橫。祺王夜天灝立在行驛之前,看向風平水靜的渡口,綿綿密密的小雨已飄了幾天,幾株粉玉輕盈的白杏經了雨,點點零落,逐水東流,江邊經歷了多年風雨的的木棧之上亦綴了片片落櫻,素白的一片,恰如天都合城舉哀的清冷。
夜天灝微微嘆了口氣,自古紅顏多薄命,想那蓮貴妃容冠天下,風姿絕世,卻如今,一朝春盡,紅消香斷,花落人亡兩不知。
四弟他們說是今日到天都,卻已過晌午仍不見船駕靠岸,想是因為風雨的天氣,卿塵又不能勞累,所以便慢了些。
夜天灝儒雅溫文的眉宇間覆上一層陰霾,使他整個人看起來比往昔多了幾分滄桑與穩重,那深深的擔憂在遠望的目光中卻顯得平淡。
是自盡啊,蓮池宮傳出這消息的時候,正逢早朝議政。他沉穩如山的父皇,高高在上威嚴從容的父皇,幾乎是踉蹌著退朝回宮。
大正宮內掀起軒然大波。眾所周知,前一日在御苑的春宴上,蓮貴妃因態度過於冷漠,惹的殷皇后十分不滿,不但當眾沒給好臉色看,更是冷言責斥了幾句。
蓮貴妃當時漠然如初,誰料隔日清早卻被宮人發現投繯自盡,貼身侍女迎兒亦殉主而去。
冷雨瀟瀟瀰漫在整個蓮池宮,深宮幽殿,寒意逼人。
蓮雕精緻,美奐絕倫,幕簾深深,人去樓空,几絲冰弦覆了輕塵,凄凄然,寂冷。
天帝勃然怒極,痛斥殷皇后失德,幾欲行廢后之舉。殷皇后又怨又恨,氣惱非常,三十年夫妻,三十年恩寵,卻說是母儀天下享尊榮,到頭來錦繡風光儘是空。
鏡中花,水中影,蓮池宮中那個女人才是真正萬千寵愛於一身,奪了日月的顏色,只叫後宮粉黛虛設,空自繁華。
廢后,非同小可的事,舉朝嘩然。殷皇后自天帝龍潛之時便隨侍在側,素來品行無差,豈能為一個本就不該出現在大正宮的女人輕言廢黜?
殷家一派接連肯奏規勸,以期平息天帝之怒,而朝中自然不乏別有用心者,意圖扳倒皇后這個殷家最硬的靠山,一時間紛爭激烈。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此時最應該落井下石的左相鳳衍卻上了一道保奏皇后的表章。
當年誠敏皇后在世時,尚為貴妃的殷皇后與之明爭暗鬥,鳳家與殷家各為其主,難免互不相讓。本來鳳家因誠敏皇后位居中宮,頗佔上風,但自誠敏皇后去世後,殷貴妃執掌六宮,一時無人蓋其鋒芒,殷家水漲船高,時常壓制鳳家。如此良機得以扳倒殷皇后,殷家本來最擔心的便是鳳衍借題發揮,誰知鳳衍竟上了這麼一道表章。
言辭懇切,情理並茂,如同一個平坦的台階送到了天帝面前。
輔國重臣的話,份量還是非同一般的,群情洶湧,順勢而止。
右相許克宗事後回思,不由冷汗涔涔,鳳衍啊,鳳衍,他是早看出天帝不過一時遷怒,並非決意廢后,將聖意揣摩在心,通透到了極致,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亦能放手,必是有了更好的決斷。鬥了這麼多年,他此時竟忽有力不從心的感覺了!
群臣卻更看了個清楚,就如當初一意孤行、娶嫂為妻一樣,從登基之時至今,蓮貴妃在天帝心裡的份量始終沒變,因此便有不少人想到了凌王與儲位。
但蓮貴妃畢竟不在了,皇后雖然受了委屈,卻想來也合算。母妃薨逝,做皇子的無論身在何處必要回京服喪,漠北戰事已箭在弦上,如此一來,幾十萬兵馬的指揮權風水輪轉,便盡數落在了湛王手中。比起那反覆無常的恩寵,這是實實在在的兵權啊!
斜雨撲面而來,一陣微涼。身後的侍衛輕聲提醒:「殿下,不如到驛館裡面等吧,凌王殿下他們想必還要過些時候才能到。」
夜天灝點了點頭,卻只隨意踱了數步,突然記起身後尚有禮部、皇宗司等一同前來的幾名官員陪著,便對侍衛道:「請幾位大人入內去吧,不必都候在這裡。」
然而他不走,自然無人移步,他微微一笑,便負手往裡面先行去了。
驛館內早已備了熱茶細點伺候,夜天灝只端了茶盞沾沾唇便放下了。許是因為此來畢竟帶著喪事,眾人顯得有些沉悶,但多數心裡都在掂量著即將到京的凌王,偶爾有人低聲交談幾句。
朝野上下對皇族妄加猜測的事夜天灝早已見怪不怪,他只安靜的坐在那裡握著茶盞,平和的眼睛始終望向窗外。
粉雨細揚,眼見是要停了。他無聲的嘆了口氣,不知四弟回來會做如何打算。天家這無底的深潭,處處透著噬人的漩渦,他自裡面掙扎出來,是經了徹骨的痛,舍了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東西,便如此也還是常常不得安寧。這條路是沒有盡頭的啊!若沒有冷硬如鐵的心志,那便是一片令人絕望與瘋狂的死域。
「殿下!」侍衛的聲音打斷了夜天灝的沉思,「凌王殿下的船駕到了!」
終於到了,夜天灝起身,快步向外走去。
雨勢已收,天空中陰雲蒙蒙,緩緩隨風而動,江水滔滔,不時拍岸而去。兩層高的舟駕在其他小船中顯得格外醒目,夜天凌正回身親自扶了卿塵下船,輕風颯颯中,一身白衫修挺俊冷。
「四弟!」
夜天凌轉身,攜了妻子上前見過皇兄,夜天灝抬手虛扶了一下:「原以為你們上午便該到了,路上可好?」
夜天凌道:「有勞皇兄惦念,一路順利,只是卿塵辛苦些。」
卿塵身上搭著件雲色披風,容顏清瘦,烏鬢斜挽,唯一一件水色玉笄襯在發間,只顯得素淡雅緻。她安靜的立在夜天凌身邊,聞言淡淡一笑,卻見皇宗司來人已將孝衣備好奉上,白麻斬榱,按例制母喪子歸,尊禮成服,是要先戴了孝儀才能入天都。
捧著孝儀的內侍趨前跪下,恭請凌王與王妃入孝。夜天凌垂眸看了看,淡淡說道:「不必了。」聲音漠然冰冷。
皇宗司與禮部的官員在旁聽著,同時一愣,雖說凌王與王妃都是一身白衣,但畢竟不是孝服,於情不符,於禮亦不合。
「四殿下……這恐怕……」禮部主事匡為謹慎地提醒了一聲,被夜天凌抬眼看來,心底微凜,頓住,後半句咽回腹中,便拿眼去看夜天灝。
夜天灝雖心知四弟與蓮貴妃素來隔閡,卻對他這番絕情也著實無言,沉吟一下,對匡為輕輕揮手,命他退下,問夜天凌道:「貴妃娘娘已移靈宣聖宮凝和殿,四弟是先回府,還是先去宣聖宮?」
夜天凌扭頭看向卿塵,似是遲疑了片刻。卿塵正自輕浪翻湧的江面上收回目光,與他略帶關切的眼神微微一觸,開口說道:「去宣聖宮。」
夜天凌略作思忖,點頭道:「如此便請皇兄與他們先回吧。」
匡為等只覺得不知為何,今日凌王身上似有一種冷冽比平常的靜肅更叫人心裡忐忑,聽到此話,下意識的同時鬆了口氣。
蒼穹低沉,烏雲細密,金頂碧瓦的凝和殿似是隱在輕霧蒙蒙的陰霾中,寂靜而庄穆。
殿前殿後,原本雪壓春庭的梨花早已過了花期,隨著幾日淅淅瀝瀝的雨,滿園凋謝,零落成泥碾作塵,一縷花魂杳然,暗香盈餘。
所有的內侍宮娥都被遣退,越發顯的這宮殿庭院靜悄悄無聲。朱欄撐著飛檐,孤單伸向灰濛濛的天,漢白玉的石階飛雲雕花,被雨水沖洗的分外的白亮,看過去,略微有些刺目。
卿塵與夜天凌一同行至殿前,舉步邁上玉階。夜天凌走的極慢,沉默的看著前方,這神情看在剛剛小心退出的內侍眼中只覺得平靜異常,身不披孝,面無哀色,唯有無盡冷然。
邁上最後一層台階,卿塵微微抬頭,隱約只見殿中白紗靜垂,望去如一片白茫茫的海,安靜的叫人覺得要走入一個並不真實的夢境。
夜天凌突然停步不前,卿塵多邁了一步,回身看他。只見他抬手扶著白玉欄杆,站在了大殿門外,猝然閉目。
卿塵能感覺到他在竭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因為用力,他的身子微微顫抖,極輕的顫抖,卻牽的人心口蔓延出疼痛。他的手握成拳,狠狠壓在冰冷的玉欄之上,一縷鮮紅的血液很快自他的指間蜿蜒而下,在飛雲繚繞的雕欄上勾勒出一道血痕。
「四哥!」卿塵輕呼一聲,握了他的手迫他鬆開,他掌心是一朵晶瑩的蓮花玉墜,凈白的蓮瓣沾染了血色,帶著一抹輕艷的紅暈,美麗非凡。
卿塵忙自懷中取出絹帕替他包裹傷口,心疼至極,卻又不忍出言責備他。夜天凌一動不動的看著她纖細的手指交錯在絹帕之間,一點刺痛的感覺此時像湧泉噴薄,極快,而又極狠的覆沒了他所有的意識,就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他下意識的握拳,卿塵將手指輕輕的放在他掌心,隔著那絹帕依然能感到柔和的溫度,阻止了他的動作。她柔聲道:「四哥,你握著我的手。」
夜天凌平復了一下情緒,終於看向她,她的目光如一脈碧水澄澈,帶來暖暖平和的溫柔,覆落於他鮮血淋漓的心間。他啞聲說道:「清兒,我不進去了,你幫我……把這個蓮花玉墜給母妃。」
卿塵並不反對,徒增傷悲,何苦相見,她將玉蓮花上的血跡仔細擦拭乾凈:「母妃看了會心疼。」
夜天凌緊抿著唇,緩緩轉身,卿塵便獨自往凝和殿中去。
蓮貴妃的棺柩用的是寒冰玉棺,整塊的寒冰玉石稀世難得,皇族沒有這樣的先例,連當年誠敏皇后大喪也無此殊榮。然天帝降旨之後,舉朝上下卻竟無人反對。
或許真正在每個人的心中,也唯有蓮池宮中無雙的容顏配得上這玉潔冰清,或許人人也都想將這絕代的風姿留存,任歲月無情,滄桑變幻,這一份沉睡的美麗,永遠都不會老去,永遠都不會凋零。
清透的寒冰之後蓮貴妃靜靜的躺著,明紫色的宮裝朝服襯的她肌膚勝雪,眉目如畫。卿塵放輕了腳步,似乎生怕將她從那片沒有紛爭和痛苦的夢中驚醒,她輕合的雙目是墨色分明的淺弧,紅唇淡淡依稀帶著微笑,這安然的睡顏美好如斯,安寧如斯。時間在冰封般的玉石背後停止了步伐,悄悄的將那風華絕代留駐永恆。
白幔輕舞,深深幾許。
卿塵俯身鄭重的在靈前行了孝禮,輕聲說道:「母妃,我和四哥回來了,你別怪四哥不進來看你,他心裡難過的時候是要自己靜一靜才過得去。母妃,有件事情你聽了一定會高興,四哥將日郭城從突厥手中奪回來了,他還去了堯雲山,帶了禮物給你。對了,我們在漠北遇到了一個人,他叫万俟朔風,是柔然族六王子的親生骨肉,也柔然現在的首領。柔然沒有亡,漠北的大地早晚有一天會在四哥和万俟朔風的手中變得繁榮富饒,母妃,你放心了嗎?」她站起來,取出那朵蓮花玉墜,細長的銀鏈碰撞著冰玉,細微作響,「這是万俟朔風托我們帶給你的,柔然沒有沒有恨你,万俟朔風說過,你永遠是柔然最美的女子,是他們的茉蓮公主。」
卿塵走到寒冰玉棺前,靜立了片刻,抬手撫上了那層冰冽的棺蓋,稍一用力,棺蓋便緩緩的滑動打開。輕渺的霧氣繚繞逸出,有種刺骨的寒意頓時撲面而來,她微微打了個寒顫,將蓮花玉墜輕輕放在蓮貴妃胸前,接著又小心的握著銀鏈替她戴好。誰知蓮貴妃原本交疊的衣領被牽動,露出了修長的脖頸,於是一道縊痕便顯了出來。
極淡的縊痕,卻在這雪膚花貌的安寧中格外觸目驚心,卿塵心中一陣酸楚,不忍再看,忙抬手去整理,卻突然手下一頓,停在了那裡。
那縊痕是白練所致,並不十分明顯,她猶豫了片刻,皺眉沉思,稍後像是已作出了什麼決定,重新將蓮貴妃的衣領解開,仔細的看了下去。
縊痕延伸,交與頸後!而在這道略呈郁椒色的縊痕旁邊,尚有一道青白而幾乎不見血蔭的痕迹。
卿塵猛然震動,這絕不可能是懸樑自盡留下的,分明是有人從後面勒緊了白練,然後為造成自縊的假象,又設法將人空懸,從而才會有這樣兩道縊痕。
她幾乎無法相信眼前這個推測,一時間呆立在當場,直到玉棺越發冰冷的寒氣使她覺得有些受不住,她才微微顫著手將蓮貴妃的衣衫整理好。她扶著玉棺強壓下心中震駭,清雋的眸中逐漸浮起冷冷寒意,是他殺,她不相信蓮貴妃是自盡身亡,就如途中這些日子她一直想不通蓮貴妃怎會因皇后幾句斥責而尋短見一樣,這一切都是有人謀劃!
是殷家嗎?她心中立刻掠過了這樣的想法,隨即便自己予以了否定。
君子如玉,她所認識的夜天湛雖有他的謀略與果決,卻絕不會用這樣的法子橫奪軍權。雖然還有個殷家可能從中作梗,但自從出了雁涼的事情,夜天湛聲色不露的真正發了狠意。冥衣樓自天都暗中傳來的消息,夜天湛不知用了什麼法子首先頗不留情的整飭了殷家,面對他的絕然,就連殷皇后都未敢幹涉,這次邵休兵等幾員大將被順利懲處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譽滿京華的湛王殿下仍舊翩翩文雅,但他溫和背後那把銳利的劍已然出鞘,他首先面對的不是明裡暗處咄咄逼人的競爭者,而是已不堪重用的腐朽仕族、高楣閥門。就連夜天凌亦對他壯士斷腕般的雷厲風行暗贊不凡,畢竟,這一棵盤根錯節的大樹,不是所有人都有膽魄和能力如此處理,更何況稍不留神便會反累自身。夜天湛幾乎以一種完美的手段做到了這一點,目前的殷家、靳家以及衛家正一一步入了他收緊的掌心,逐漸容不得他們半分掙扎。
只是對於卿塵來說,當年煙波送爽齋里笑容如雲天般明澈的夜天湛似乎一夜間走遠,那個閑雅倜儻的男子在玄色的鎧甲之後轉身,像是戴上了一副精緻的面具,所能見的唯有瀟洒依舊的淡笑,然而那笑已不是曾經。
如果不是湛王這邊的人,那麼又會是誰?是什麼人竟會用如此狠絕的手段,他們又為什麼會選擇對蓮貴妃下手?
卿塵秀眉微攢,原本奉命留在蓮池宮的冥魘自出事之日就失去了蹤跡,冥衣樓暗中出動人馬多方尋找卻至今不見消息。冥衣樓要找的人居然石沉大海,這本就是極不尋常的事,何況這個人是冥魘,想來越發叫人不安。
蓮貴妃薨,生生阻攔了夜天凌平靖西北的步伐,更重要的是讓夜天凌對殷家甚至夜天湛舊愁添新恨,幾乎便要到勢不兩立的地步。
這是二虎相爭,兩敗俱傷的局,卿塵暗自想著,卻又隱約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只是除此之外,她找不出有人要殺蓮貴妃的動機,那麼如果真的為了激起夜天凌與夜天湛之間的爭鬥,是什麼人這樣清楚蓮貴妃對夜天凌意味著什麼?畢竟在眾人眼中,蓮貴妃和夜天凌之間幾乎是形如陌路啊!
四周寒意越來越重,卿塵逐漸覺得冷的厲害,快步往外走去。
一出殿外,便見夜天凌背著身子站在台階的最高處,天空中烏雲壓的格外低,他孤獨站在那灰色的蒼穹之下,白衣蕭索,一身的清冷。
冷風推著雲層緩緩移動,几絲殘花捲過,零星仍見點點雨絲。
夜天凌聽到了卿塵的腳步聲,卻沒有回頭,他一動不動的凝望著那毫無色澤的天穹,眼中是一脈深不見底冰封的寂寥。
「四哥!」
風微過,涼意透骨,卿塵聽到夜天凌用一種緩慢而蒼涼的聲音說道:「師父、十一弟、母妃,他們都走了,近者去,親者離,孤絕獨以終,這是孤星蔽日,天合無雙呢!」
卿塵心頭似是被一把尖利的匕首抵住,泛起隱痛刺骨,她上前一步抓住夜天凌的胳膊,用力將他整個人扳過來面對著她:「不是!什麼孤星蔽日,都是胡說的!你還有我,」她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還有孩子,我們的骨肉,四哥,你能感覺的到他的,他和我一起陪著你。孤星蔽日,天合無雙,都算不到我,我本來就是個異數,我不信你的天命,你說過你也不信的,我還在你身邊,你怎麼就信了呢?」
夜天凌眸中深深淺淺,幽波蕩漾,是難以名述的哀傷,更有一絲複雜的感情不期然流露出來,他專註凝視卿塵清絕的容顏,輕輕的將她擁在懷中,下巴抵在她的頭頂。他暗啞的聲音低低的在她上方響起:「母妃一點兒也不留戀這個世界,她這次是真的不要我了,清兒,我只有你了。」
卿塵只覺得他渾身冰冷,沒有一絲溫度,她微微掙扎開他的手臂,抬頭看去,他削瘦的面容之上是她從未見過的消沉,那眼中的陰霾如輕雲遮蔽了星空,令天地失去了顏色,更如夾著冰凌的潮水,沿著她的血液散布,將心頭的隱痛一絲絲牽扯。
她幾乎是焦慮的在他眼中尋找往日的神采,他只是低頭看著她,像是要將她看進心裡去,清寂的目光使原本堅冷的輪廓平添了幾分柔和,卻叫人不由得害怕。她緊握了他的手,近乎尖銳的一揚眉:「四哥!母妃是被人殺害的,她不是自盡!」
夜天凌神情驟然僵住,他啞聲問道:「你說什麼?」
「我剛剛看過了,縊痕在頸後相交,這不可能是自盡留下的痕迹。事情本來就蹊蹺,好端端的母妃為什麼要自盡,宮中的冷言冷語她聽了一輩子,難道還在乎皇后幾句斥責?還有迎兒,她平時最是開朗,怎會眼見母妃求死不但不勸,反倒殉主而去,有什麼天大的事情她們會都想不開?」
這一句句的話,在夜天凌心中掀起難以遏制的悲憤,他眼底的狂怒簡直天翻地覆,似一道呼嘯的流星猛然衝撞天空,頓時燃起熊熊烈火,剎那間燎原而起,橫掃千里。
然而他周身是靜冷的,殺意,陰沉沉讓人如墜冰窖的殺意,嚴邃而凌厲,可以將一切洞穿粉碎,寸片不留。
他雙手指節握的咯吱作響,薄唇透出一種蒼白的冷厲:「究竟是何人所為?」
卿塵道:「先查當初第一時間傳來蓮池宮的御醫,他若非瀆職,便是得人相授,隱瞞實情。」
「冥魘,她不可能毫不知情。」夜天凌冷冷說道:「派出冥衣樓所有人手,冥魘生要見人,死要見屍。能在蓮池宮行兇的人,必然對宮裡情況極其熟悉,也肯定有其他的幫手,要找主凶,便從這些爪牙入手。」
他眼中深光隱隱,犀利迫人。那一瞬間,卿塵重新看到了那個傲視天下的男子,那種滴水不漏的冷靜,將所有事握於指掌的沉定與自信,那是她無比熟悉的感覺,她常常傾佩的氣度,是那種帶給她無盡安全的從容不迫。
風吹進眼中微涼,卿塵輕輕瞬目,只覺得渾身鬆弛了下來,竟有種失而復得的感覺。她從來都不曾這樣清楚,他原來已經如此深刻的化作了自己血肉的一部分,悲歡與共,生死相連,每一絲波動都牽動著彼此,再不可能有一個人獨活。
夜天凌手臂環著她的肩膀,抬頭時目光如劍,直指蒼天:「我夜天凌不報此仇,誓不為人!」他擲下錚錚誓言,與人斗,與天斗,鋒芒逼日,透破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