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終於鑽出了山洞,正想歡呼,卻聽胖子說我背上長了一張「人臉」,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好似一桶刺骨的冰水,兜頭潑下,我心中涼了半截,急忙扭著脖子去看自己的後背,這才想到自己看不見,我就問胖子:「你他娘的胡說什麼?什麼我後背長人臉?長哪了?誰的臉?你別嚇唬我,我最近可正神經衰弱呢。」
胖子拉過大金牙,指著我的後背說:「我嚇唬你做什麼,你讓老金瞅瞅,我說的是不是真的。」
大金牙把抱在懷中的聞香玉放在地上,在漆黑的山洞裡待的時間長了,看不太清楚,便伸手揉了揉眼睛,站在我身後看我的後背:「嗯……哎?胡爺,你後背兩塊肩胛骨上,確實有個巴掌大小,像是胎記一樣……比較模糊……這是張人臉嗎?好像更像……更像隻眼睛。」
「什麼?我後背長了隻眼睛?」我頭皮都炸了起來,一提到眼睛,首先想到的就是新疆沙漠下的那座精絕古城,那次噩夢般的回憶,比起我在戰場上那些慘烈的記憶來,也不相上下,一般地可怕悲哀。我彎過手臂,摸了摸自己的後背,什麼都沒感覺到,忙讓大金牙仔細形容一下我後背上長的究竟是什麼東西,到底是 「人臉」,還是「眼睛」。
大金牙對我說道:「就是個圓形的暗紅色淺印,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來,一圈一圈的,倒有幾分像是眼睛瞳仁的層次,可能我說的不準確,應該說像眼球,而不像眼睛,沒有眼皮和眼睫毛。」
我又問胖子:「小胖,剛才你不是說像人臉嗎?怎麼金爺又說像眼球?」
胖子在我身後說道:「老胡,剛才我腦子裡光想著那幽靈冢里的人面,突然瞧見你後背,長出這麼個圓形的印記,就錯以為是張臉了,現在仔細來看,你還別說……這真有些像是咱們在精絕古城中見過的那種眼球造型。」
胖子和大金牙越說我越是心慌,這肯定不是什麼胎記,我自己有沒有胎記我難道自己還不清楚嗎?後背究竟長了什麼東西?最著急的是沒有鏡子,自己看不見自己的後背。
這時大金牙突然叫道:「胖爺,你背後也有個跟胡爺一樣的胎記,你們倆快看看我後背有沒有?」
我再一看大金牙和胖子的後背,發現胖子左側背上有一個圓形的暗紅色痕迹,確實是像胎記一樣,模模糊糊的,線條並不清晰,大小也就是成人手掌那麼大,有幾分像是眼球的形狀,但是並不能夠確定,那種像是淤血般暗紅的顏色,在夕陽的餘輝中顯得格外扎眼。
而大金牙背後光溜溜的,除了磨破的地方之外什麼也沒有。
這下我和胖子全傻眼了,這絕不是什麼巧合,看來也不是在和大金牙一起的時候弄出來的,十有八九,是和那趟去新疆鬼洞的經歷有關係,難道我們那趟探險的倖存者,都被那深不見底的鬼洞詛咒了?
記得前兩天剛到古藍,我們在黃河中遇險,全身濕透了,到了招待所便一起去洗熱水澡,那時候……好像還沒發現誰身上有這麼個奇怪的紅印,那也就是說是這一兩天剛出現的,會不會是在這龍嶺古墓中感染了某種病毒?但是為什麼大金牙身上沒有出現?是不是大金牙對這種病毒有免疫力?
胖子對我說道:「老胡你也別多想了,把心放寬點,有什麼大不了的,又不疼又不癢,回去洗澡的時候,找個搓澡的使勁搓搓,說不定就沒了。咱們這回得了個寶貝,應該高興才是。哎……你們瞧這地方是哪?我怎麼瞅著有點眼熟呢?」
我剛一爬出山洞,就被胖子告知後背長了個奇怪的東西,心中慌亂,沒顧得上山洞的出口是什麼地方,只是記得這洞口十分狹窄,都是崩塌陷落的黃土,這時聽胖子說看這附近很眼熟,便舉目一望,忍不住笑了出來:「原來咱們轉了半天,無巧不成書,咱們又他娘的兜回來了。」
原來我們從龍嶺中爬出的出口,就是我們剛到魚骨廟時,我爬上山脊觀看附近的風水形勢,下來的時候在半山腰踩塌了一處土殼子,險些陷進去的地方。當時胖子和大金牙聞聲趕來,將我從土殼子拉了出來,那處土坡陷落,變成了一個洞口。我們還曾經往裡邊看了看,認為是連接著地下溶洞的山體縫隙,現在看來,這裡竟然是和供奉人面青銅鼎的大山洞相互連通為一體的,在洞中繞了半天,最後還是從這個無意中踩塌的洞口爬出來。
我們的行李等物都放在前面不遠處的魚骨廟,最重要的是儘快找到衣服穿上,否則在這山溝里碰上大姑娘小媳婦,非把我們三人當流氓不可。
背上突然出現的暗紅色痕迹,使我們的這次勝利蒙上了一層陰影,心裡十分不痛快,回去得先找個醫生瞧瞧,雖然沒什麼異樣的感覺,但這不是原裝的東西,長在身上就是覺得格外彆扭。
山溝里風很大,我們身上衣不遮體,抬著聞香玉原石快步趕回魚骨廟。東西還完好無損地藏在龍王爺神壇後邊,三人各自找出衣服穿上,把包里的白酒拿出來灌了幾口,不管怎麼說,這塊聞香玉算是到手了,回北京一出手,就不是小數目。
大金牙吃飽喝足,撫摸著聞香玉的原石,一時間志得意滿,不由自主地唱道:「我一不是響馬並賊寇,二不是歹人把城偷……番王小丑何足論,我一劍能擋百萬兵……」
我雖然也有幾分發財的喜悅,但是一想起背後的紅色痕迹,便拾不起興緻,只是悶不吭聲地喝酒。
大金牙見狀,便勸我說道:「胡爺你也是豁達之人,這件事不必放在心上,回去到醫院檢查檢查,實在不行動手術割掉這塊皮膚,好就好在不是很大,看樣子也不深,不會有太大問題,最好是先找找中醫,也許吃兩服藥便消了。」
胖子對大金牙說道:「我們倆這又不是皮膚病,找醫生有什麼用,要是找醫生,還不如自己拿煙頭燙掉……」
我對胖子和大金牙說道:「算了,愛怎麼的怎麼的吧,反正今天還沒死,先喝個痛快,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胖子拿酒瓶跟我碰了一下,一仰脖,把剩下的小半瓶酒一口氣喝了個乾淨:「咱們才剛剛發財,這條命可是得在意著點,後半生還指望好好享受享受。」
吃飽喝足之後,天已經黑了,我們連夜摸回了盤蛇坡下的村子,又在村中借宿了一夜,轉天回到古藍,準備渡黃河北上,卻被告知這兩天上游降大雨,這一段黃河河道水勢太大,最早也要後天渡口才能走船。
我們一商量,倘若在別的渡口找船,少說也要趕一天的路才能到,那還不如就在古藍縣城中先住上兩天,藉機休息休息,另外在縣裡轉轉,也許還能撿點漏,收幾件明器。
於是我們依然住在了上次的那間招待所,不過這回招待所的人都快住滿了,很多人都是等著渡河的。古藍是個小地方,招待所和旅館只有這麼兩三家,沒有什麼選擇的餘地,我們只好住進了一樓的通鋪。
通鋪能睡八個人,我們三人去了之後,總共睡了五個人,還空著三個位置,我們不太放心把聞香玉這麼貴重的東西存到柜上,只好里三層外三層地裹了,輪流在房中看著,出門就抱著。
當天晚上,胖子和大金牙在房中看著聞香玉,我去招待所後院的浴室洗澡,正好遇上了跟我們喝過酒的劉老頭。
我跟他打個招呼,客套了幾句,問他這古藍縣有沒有什麼有名的中醫,會不會看皮膚病。
劉老頭說倒是有一位老中醫有妙手回春藥到病除的高明醫術,治療牛皮癬一絕,隨後又關切地問我是否病了,哪不舒服。
我當時準備去洗澡,只穿了件襯衣,就把扣子解開兩個,讓劉老頭看了看我的後背,說後邊長了個疥子,想找醫生瞧瞧。
劉老頭看後,大吃一驚,對我說道:「老弟,你這個是怎麼弄的?我看這不像皮膚病,這像淤血一樣的紅痕,形狀十分的像是一個字,而且這個字我還見過。」
我問道:「什麼?我背後這是個字嗎?您能看出來什麼字?」
劉老頭說:「那是八○年,我們縣翻蓋一所小學校,打地基的時候,挖出來過一些奇怪動物的骨頭。當時被老百姓哄搶一空,隨後考古隊就來了,通過縣裡的廣播,就把骨頭全給收走了。考古隊專家住在我們招待所,他們回收的時候,我看見骨甲上有這個字,還不止一次。」
我聽到此處,已經沒有心思再去洗澡了,便把老劉頭拉到招待所的食堂里,找個清靜的角落坐下,請他詳細地說一說經過。
我背上的痕迹顏色有深有淺,輪廓和層次十分像是個眼球,那形狀像極了精絕古城中被我打碎的玉眼。我一直擔心這會是某種詛咒,說不定不僅我和胖子,遠在美國的陳教授和Shirley 楊也會出現這種癥狀。
這時聽劉老頭說這不是眼球,而是個字,我如何不急,掏出香煙給劉老頭點上一支。這時候招待所食堂已經封灶下班了,劉老頭正好閑著無事,就把這件事的經過講了一遍。
其實就發生在不久之前,算來還不到三年的時間,當時考古隊的專家住在古藍縣這間招待所,清點整理回收上來的骨頭。地方上的領導對此事也十分重視,把招待所封閉了,除了工作人員,閑雜人等一概不得入內。
在招待所食堂工作的劉老頭,是個好事之人,平時給考古隊隊員們做飯,沒事的時候就在旁邊看熱鬧,人家幹活,他就跟著幫忙。考古隊的專家都吃他做的飯,也都認識了他,知道這老頭是個熱心腸,有時礙於面子,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別偷東西或者搗亂,願意看就讓他看看。
這次考古工作回收了大量的龜甲,還有一些不知名的動物骨頭,每一片骨甲上都雕刻了大量的文字和符號,但是大部分都已經損壞,收上來的都殘缺不全,需要付出大量的人工與時間進行修復。
不過在眾多破碎的骨甲中,有一個巨大的龜甲最為完整,這副龜甲足足有一張八仙桌大小,考古人員用冰醋酸混合溶液清洗這片龜甲之時,劉老頭剛好在旁見到,那上邊出現最多的一個符號,是一個像眼球一樣的符號。
劉老頭別的不認識,只覺得這符號十分醒目,一看就知道是個眼球,就問那位正在做整理工作的考古隊員,這符號是不是代表眼球,那位考古隊員告訴他道:「不是,這是個類似於甲骨文的古代文字,不是眼球……」
話沒說完,就被工作組的領導,一位姓孫的教授制止,劉老頭清楚地記得,當時孫教授告誡那個考古隊員,說這些都是國家機密,絕對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劉老頭心想我一個做飯的火夫,關心你這國家機密做什麼?也就不再打聽了,但是越想越覺得好奇,這幾千年前的東西,能有什麼到現在都不能對外界說的國家機密?是不是虛張聲勢蒙我老頭?但是人家既然要遵守保密條例,不歡迎多打聽,不問就是了。
但是自從那塊大龜甲被收回來之後,我們這招待所就三天兩頭地走水(失火),搞得人人不得安寧。
從那又過了沒幾天,考古隊看骨甲收得差不多了,又覺得這裡火災隱患比較大,於是就收拾東西走人,把骨甲都裝在大木箱子里,足足裝了一輛大卡車。
後來的事可就邪性了,據說想空運回北京,結果軍用飛機在半路上墜毀了,所有的東西,包括那些刻著字的骨甲,都燒沒了。
整個十五人組成的考古工作組,只有那位孫教授倖存了下來,他是由於把工作手冊忘在了縣城招待所,匆匆忙忙地趕回來取工作筆記,就沒趕上那趟飛機。
孫教授在古藍縣聽到飛機墜毀的消息,當時就坐地上起不來了,還是我帶著幾個同事把他送到衛生院,可以說我算是半個他的救命恩人。後來凡是孫教授來古藍附近工作,都要來看看我,跟我喝上兩盅,但是我一問他那些骨甲上的文字是什麼意思,孫教授就避而不答,他只是勸我說那些字都是兇險邪惡的象徵,還是不知道的為好,以後最好都不要再打聽了,反正都已經毀掉了。然後每次他都嘆息說,恨不能這輩子壓根沒見過那些字。這不是今天一瞧見你背上這塊紅斑,我就想起來那些可怕的文字來了,簡直就是一模一樣。這可不是什麼皮膚病,你究竟是怎麼搞的?
我聽到這裡忍不住反問劉老頭道:「劉師傅,合著您也不知道這字是什麼意思?」
劉老頭哈哈一樂,故作神秘地對我說道:「老弟,我只知道這是個古代文字,確實不知道這字什麼意思。不過有人知道啊。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那位孫教授現在剛好住在你的樓上,他每年都要來古藍工作一段時間,這不讓你趕上了嗎。」
我一把握住劉老頭的手,迫不及待地說:「劉師傅,您可真是活菩薩啊,您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可一定得給我引見引見這位孫教授。」
劉老頭拍著胸口打保票:「引見沒問題,不過姓孫的老小子,嘴特嚴,他肯不肯對你講,那就看你自己怎麼去跟他說了,你背上長的這塊斑,這麼特殊,說不定他就能告訴你。」
我讓劉老頭在食堂等我一會兒,我準備一下,再同他去拜訪住在招待所二樓的孫教授。我先回到房中把事情對大金牙和胖子說了一遍。
由胖子留在房中繼續看守聞香玉原石,我讓大金牙跟我一起去,他經商多年,言辭話語,應付社交活動遠比我有經驗。
我們二人換了身衣服,就到招待所食堂找到劉老頭,我對劉老頭說道:「劉師傅,我們空著手去有點不太合適,但是這時候也不早了,想買些點心水果也不容易……」
劉老頭說:「用不著,瞧我面子。但是你們不是倒騰古玩的嗎?記住了啊,這件事千萬別在孫教授面前提,他這人脾氣不好,最不喜歡做你們這行的。」
我和大金牙立刻表示,對此事絕口不提,就編個瞎話說我們是來古藍出差的,由於背後長了個酷似甲骨文的紅斑,聽說孫教授懂甲骨文,所以冒昧地去請教一下,看看這究竟是皮膚病,還是什麼別的東西。
三人商議已定,便由劉老頭帶著,到二樓敲開了孫教授的房門,說明來意,孫教授便把我們請進了房中。
孫教授將近六十歲的樣子,乾瘦乾瘦的一個老頭,皮膚黝黑,脊背有點羅鍋,這大概是和他長年蹲在探方里工作有關係。孫教授滿臉全是皺紋,頭髮禿頂比較嚴重,外圍疏疏落落的剩下一圈,還捨不得剃光了,梳了個一面倒的螺旋式。雖然樣子老,但是兩眼炯炯有神,也沒戴眼鏡,除了他的髮型之外,都和常年在地里勞作的農民沒有區別。
他同我認識的陳教授相比,雖然都是教授,但不是一個類型,差別很大。陳教授是典型的學院派,是坐辦公室的那種斯文教授;而這位姓孫的教授,大概是屬於長期實踐於第一線的務實派。
孫教授聽我說了經過,又對著我後背的淤痕看了半天,連稱奇怪,我問孫教授,我背後長的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有沒有生命危險。
孫教授說道:「這確實極像一個符號,前兩年古藍出土的骨甲中,保存最完整最大的一副龜甲上面刻了一百一十二個字,像甲骨文,但並非是甲骨文。這個酷似眼球的符號,在那一百一十二字中反覆出現了七遍。」
我雖然跟劉老頭來拜訪孫教授,但是純屬有病亂投醫,本對劉老頭的話半信半疑,此時見孫教授也說這塊紅斑的形狀像是個上古文字,連忙請教孫教授,這到底是個什麼字。
孫教授搖了搖頭,說道:「你這皮膚上長的紅色痕迹,與出土的古文也僅僅是像而已,但是絕沒有什麼關係。那批文物兩年前墜機的時候,便盡數毀了。這世界上巧合的事物很多,有些豆子還能夠生長得酷似人頭,但是豆子和人頭之間,除了相似之外,是沒有任何聯繫的。」
我和大金牙軟磨硬泡,種種好話全都說遍了,就想問一問那些刻在龜甲上的古文究竟是什麼內容,只要知道了詳情,它們其中有沒有聯繫,我自己心中就有數了。
孫教授只是不肯多吐露半字,說到最後對我們下了逐客令:「你們也不要在我面前裝了,你們兩位一身的土腥味,我常年在基層工作,閉著眼都知道你們兩個是做什麼的,有這種味道的人只有三種,一種是農民,另外兩種不是盜墓的,就是倒賣古董的。說實話我看你們不像農民,我現在對你們沒有任何好感。我不知道你們是從哪弄來的這個字,偽裝成身上的紅斑,想來套我的話,我勸你們不要做夢了。我只對你們再說最後兩句話,第一,你們不要無理取鬧,這些古字的信息屬於國家機密,任何普通人都沒有權利知道。第二,屬於我個人對你們的一點忠告,千萬不要企圖接近這些文字中的信息,這是天機,天機不可泄露,否則任何與這寫字有關係的人,都會引來災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