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當事人,張國忠、老劉頭和秦戈被帶回公安局訊問,等解釋清楚情況已經是第二天早晨了。從公安局出來後,三人雇了輛計程車又殺回了下壩,一進村便直奔劉瘸子家。只見劉瘸子家院外,高級轎車和心誠的求卦者又聚了一大片,而這劉瘸子家大門緊閉,似乎仍舊沒有開卦。
「這是怎麼回事?」張國忠一愣,伸手一推門竟然沒上閂。
「哎,兄弟,咱得講究先來後到啊!」看張國忠要推門進院,旁邊一個看報紙的大肚男趕忙上前說理。
就在張國忠跟這位大肚男扯皮的時候,李東從裡面拉開了院門,「張掌教,你們可算回來了,出大事了!」
「啊?大事?什麼大事?」張國忠一愣,趕忙推門進院。
「黃仙,」李東壓低了聲音,「黃仙死掉啦!」
「死……死了?」張國忠下巴差點砸到腳面上,推門進屋,只見一隻狼狗大小的超大號黃鼬直挺挺地躺在桌子上,一旁的劉瘸子哼哼唧唧地哭得眼圈都紅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張國忠一腦袋的莫名其妙。理論上講,如果王愛芸身上那個孩子真是什麼煞星降世的話,此刻煞星已除,這黃仙應該把慧眼還給劉瘸子才對,怎麼好端端的竟然掛了?
「怪我,怪我,都怪我啊,」劉瘸子泣不成聲,就跟哭親爹差不多,「是我對不起它啊!」
「劉老先生,別著急,慢慢說。」張國忠用手摸了摸桌子上的黃鼬,感覺身體還是溫的,但卻已經沒有呼吸了,似乎剛死不久。
「昨天,你們都走了,他也走了。」劉瘸子指了指李東,「我實在困得不行就打了個盹,結果夢見大仙又回來了,說塵緣已盡,來向我告辭,讓我保重。」劉瘸子泣不成聲道。「我夢見它就坐在這兒,說下壩來了煞星,降世以前就得死五個人,降世以後又得死五個人,後五個人里就包括我。一聽這話我嚇得不輕,問它咋辦,它說不用怕,它說它雖然鬥不過那個煞星,但損了一百五十年的修行,請佐輔星君下凡降那個煞星,讓我放心,之後我就醒了,之後……之後……」說到這兒,劉瘸子更是哽咽,「之後我開門一看,大仙就躺在門外邊,我趕緊把它抱進了屋裡,當時還有氣,結果沒過多久,就……就……」
「佐輔星君?」別說是張國忠,就連秦戈都不由得皺起了眉。
「我醒了之後,發現手裡攥著這個,」劉瘸子邊哭邊從口袋裡拿了張紙條出來遞給了張國忠,「寫的啥我也不認識,估計是大仙留給我的。」
接過紙條,張國忠也是一愣,只見上面密密麻麻竟然寫滿了殄文:天光浩瀚丙寅年,三世劫數惹塵緣。
觀得天下情冷暖,
羨煞不能入人寰。
行輕術淺無以報,
百年修為化能賢。
泄盡天機饋恩伯,
十載壽盡生亦難。
煞星降時無以對,
幸得佐輔星臨凡。
逆天改命喚星宿,
一命殞來一命還。
招魂不至屍不在,
建文歸處藏機玄。
只原天隨周復始,
生得來世在人間。
「真乃千古難尋的義仙!」看過紙上的殄文,張國忠不禁感慨。
按這首詩的內容,劉瘸子救這隻黃仙應該在農曆丙寅年也就是一九八六年前後,身為一個修仙的畜生,這隻黃仙所遭遇的並不是意外傷殘,而是命中注定的劫數。而劉瘸子的救助,讓這黃仙感受到了人的慈悲,並對人間的生活充滿了嚮往。為了報答劉瘸子的恩惠,這黃仙不惜以損耗修為的代價授了劉瘸子一雙慧眼。眾所周知,泄露天機是要折壽的,所泄露的天機不同,折壽程度也不一樣,如果是泄露國運級別的天機,甚至有當場暴斃的可能,專業的算命先生一來大都有一個窺名就是算命時所使用的假名,,以此減低泄露天機對自身壽命的損耗,二來都能拐彎抹角地忽悠,不能說的事一句「天機不可泄露」就含糊而過了。而劉瘸子並不是專業的算命先生,更不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這十年來一直是以自己的本名給人算卦,從來沒有過什麼窺名、假名,只要別人給錢,該說的不該說的一律是全盤托出、天機泄盡,這筆帳最後都是要版授其慧眼的黃仙頭上的,這也直接導致了這黃仙在短短十年之中耗盡了幾乎上百年的修為,壽命也是折損殆盡,然而這並不是黃仙暴斃於劉瘸子家的直接原因。
按詩中的描述,劉瘸子長達十年的口無遮攔,幾乎已經耗盡了黃仙所有修為,所以當黃仙得知煞星降世,將要威脅到劉瘸子也就是自己恩伯的生命時,已經沒有足夠的修為來化解這場劫難了,無奈之下,只能窮盡自己僅存的修為引來了佐輔星君除了煞星。這件事本身雖為善舉,但阻止星宿下凡這種行為卻更改了天意,犯下逆天重忌,這才是導致黃仙暴斃的直接原因。
有道是「閻王要你三更死,焉能留你到五更」,何為天意?這就是天意,想要完全推翻是不可能的,即使黃仙耗盡修為喚來了佐輔星君阻止了煞星降世,但也只是對天意的一種變相更改,詩中「一命殞來一命還」這句也印證了張國忠的猜想,黃仙用自己的命換了劉瘸子的命。掐指一算,從王愛芸懷上肚子里的孩子開始,已死或註定要死的人一共是四個:蘇鐵力、王愛芸的母親羅燕芬、虎子的父親張雲剛以及王愛芸的老相好宋擁軍(身北三條人命,「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肯定是沒跑的),加上這史黃仙的死,不多不少,正好五命,雖說煞星降世後的那五條人命沒有應驗,但降世之前這五條命卻一個沒少全部應驗了。
在詩的最後,黃仙似乎還提到了蘇鐵力屍體的線索,只不過一句「建文歸處藏機玄」幾乎和沒說一樣。全詩結尾處,黃仙更是表露了一個讓人難以置信的願望,「只願天道擊復始,生得來世在人間」,雖說這黃仙在常人看來是高高在上無所不能的「仙」,但其卻想在來世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
聽完張國忠的解釋,劉瘸子一頭趴在桌上哭得更傷心了,「大仙哪,這些事你咋不早告訴我啊?我一個老瘸子,無依無靠,這些年全靠你養活啊,我有愧啊,我對不起你啊,是你對我有恩啊,你就是個人啊,就是我老劉家一口人啊!」
「張掌教,」秦戈拍了拍張國忠肩膀,「你覺得,他來世能投胎為人么?」
「哎?」張國忠一愣,萬萬想不到這種問題會從秦戈嘴裡說出來。
「是啊,張……張大哥。」聽秦戈這麼一問,劉瘸子也抬起了頭,滿眼期待地望向張國忠,雖說不知道眼前這幾個人到底什麼來頭,更不知道如何稱呼吧,但既然能看懂大仙留下的紙條,想必也不是簡單人物。
「應該……應該會吧。」看著劉瘸子殷切的眼神,張國忠也只能撒謊。說句實話,劉瘸子頭十年泄露天機這些事都是小事,換做是人的話,單憑最後逆天改命引佐輔星君阻止煞星降世這件事,就是永世不得超生的罪孽。雖說對於畜生投胎的事張國忠也沒怎麼深入研究過,但結果想必不會差太多,即使是修仙的畜生也不會有例外,而這黃仙既然是「仙」,對這些事想必也應該心中有數,至於「生得來世在人間」這種憧憬,至多也就算是一個美好願望罷了。
「張掌教,我想請問一件事。」見張國忠點頭,秦戈臉上的表情也有了些許放鬆,「動物,能不能超度?」
「這……」別說是張國忠,就連老劉頭也是一愣,在自己印象里,秦戈是個冷酷的人,雖說算不上是鐵石心腸,但不愛管閑事卻是真的,「秦爺,超度畜生,在我道門從未有過先例,但我劉風岩願意試試!」老劉頭拍了拍秦戈肩膀,倒不像是開玩笑。
劉瘸子家院中,香霧繚繞法號齊誦,道門史上第一次為畜生所設的超度法事由老劉頭親自操刀,一時間門外等卦的人紛紛從門縫窺探,甚至還有好奇都爬上了牆頭,但見一老者身著道袍木劍飛舞,仙風道骨煞是威嚴。老者近前的方桌上擺滿了香爐祭品,張張符籙貼於四方迎風飄擺,這讓那些從來沒見過正宗超度法事的人也著實是開了一回眼界,唯一讓四周這些看客鬧不明白的,就是方桌前的長凳上躺著的那隻大號黃鼬究竟是幹嗎的?莫非是祭品?
超度法事上,劉瘸子含著眼淚,凝視著這隻曾讓自己憑著一張嘴豐衣足食十餘載,並在生命最後一刻豁出僅有的修為替自己化解大難的黃鼬,作為一個人,他悲哀的眼神訴說了什麼?後悔?感恩?抑或是慚愧?
有道是「受人滴水之恩,須當湧泉相報」,這本是由人類提出的至理名言,然而茫茫人世幾千年,真正能做到這點的,又能有多少呢?它只是一隻黃鼬,沒有名字,更沒有值得炫耀或同情的過去與未來,人類將所有這樣的動物統稱為黃鼬,它因百年的修行有了人的靈性,它學習人的思維、人的語言、人的情感,並最終以為的方式走完了生命最後一步,也許連它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在它拚命學習人、模仿人、羨慕人的同時,它的心早已經超越了一個真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