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這個遊方道士,的確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明朝那會兒,道門曾湧現出了四個小有名氣的遊方散人,圈裡稱為「江南四小仙」,此時這個遊方道士便是四小仙之一,姓王,號齊風子,一貫的行事齷齪貪得無厭,除了道法修為尚可圈點之外,基本上沒什麼其他好名聲,要說起殺人,這王齊風也不是沒幹過,只不過被他搞死的那幾位也不是什麼好鳥,屬於狗咬狗黑吃黑的事。起初,王齊風也曾經建議李光,說趙金舟的屍皮危險性太大,想搞死張文庸還有別的方法,只不過時間要長一點,大概要兩到三個月。但李光可是等不了了,這張文庸再有最多半個月不死,自己這通判的位子八成就保不住了,位子保不住是小事,新通判一上任可就連腦袋都保不住了。
要說在半個月內神不知鬼不覺地搞死一個活蹦亂跳的成年人,以王齊風的水平而言如果不用點特殊道具的話,確實有點困難。何為特殊道具?以當時的情形看,趙金舟的標本便是再合適不過的道具,按王齊風的初步分析,且不管當初那幾個衙役以及遷墳的張聰因何而死,趙金舟的標本能快速害死人這一特點都是無須置疑的,最關鍵的步驟,只不過是如何能把趙金舟的屍皮安全地運送到張文庸家周圍,到時候再隨便弄點什麼陣法便水到渠成了。
想得雖簡單,可等王齊風來到龍虎崗之後便傻眼了。以王齊風的本事,找到趙金舟屍皮的葬地以及當初八賊冢的準確位置並不算什麼難事,但通過對整個龍虎崗陰陽走勢的觀察,王齊風吃驚地發現,趙金舟屍皮的葬地與八賊冢的位置,恰巧皆為龍虎崗兩個最大的聚陰池的中心,以至於陰怨相匯怨力衝天,兩點之間甚至已經形成了一個獨立的陰氣循環,就好比城鎮中間的七關一樣。而龍虎崗其他一些遊魂野鬼也被捲入了這個陰氣循環之中,不論是搬弄趙金舟的屍皮還是破壞八賊冢,都會破壞這個陰氣體系的正常循環,此時一個人所要面對的將不僅僅是趙金舟一家人的怨氣,而是整個龍虎崗成千上萬的遊魂野鬼。如果說當初那三個衙役的死是趙金舟一個的怨氣所致的話,那麼後來張聰遷祖墳而張禍上身,便很有可能是因為觸動了這個陰氣循環中的某個環節。
除此之外,破壞這個陰氣體系的後果與破壞城鎮七關的後果一樣的,理論上講勢必會犯改天篡地的大忌,就算沒有被遊魂野鬼搞死,折壽甚至當場暴斃也是在所難免。如果要強行搬弄趙金舟的屍皮,倘若放到幾年前這個陰氣循環尚未成形的時候還勉強可行,但此時生米已成熟飯,再想打屍皮的主意又談何容易?說實話,王齊風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一看這陣勢乾脆退回了李光的銀票,眼下的情況別說是自己,就算老君下界,想動這趙金舟的屍皮都得掂量掂量。
再說李光,自從王齊風答應幫忙之後,懸著的心本已經放到肚子里了,可沒想到這個死老道竟然出爾反爾退回了銀票。情急之下,李光便準備自己實施計劃,三千兩銀子啊,你個臭道士不願意掙,有的是人擠破腦袋哩!
當然,對於那幾個衙役和張聰的死,李光也是心有餘悸的,既然王齊風已經幫忙找到了趙金舟屍皮的位置,這李光乾脆花一千兩銀子雇了兩個人,打算趁黑夜把屍皮從地里挖出來,清空屍皮內的稻草與石灰之後秘密埋在張文庸家的院外。七上八下地熬過一夜之後,李光一大早便前往張府想看看效果,結果出門沒走多遠便被嚇了回來,只見襄陽大街小巷到處都是官軍,起初這李光還以為事情敗露了,這些兵丁都是是來抓自己的,可後來一打聽才知道,原來這一夜之間,襄陽府無聲無息地死了七十七口人,不僅知府張文庸全家暴斃,周圍幾戶不相干的人家也是橫遭滅門,而自己雇的那兩個人乾脆就是暴斃當街,目前衙門已經將這件事當做瘟疫暴發上報了朝廷,而張府周圍已經被官軍戒嚴了。
得知這個消息,李光可以說是又喜又怕,喜是喜在張文庸可算是死了,怕是怕在自己萬萬沒想到這東西有這麼大威力,幸虧自己多了個心眼雇了兩個替死鬼,否則暴斃當街的可就是自己了。不過此時可不是總結鬥爭成果的時候,眼下趙金舟屍皮的威力著實是出乎預料,加上做賊心虛,即便張文庸死了,李光仍舊決定立即離開襄陽遠走高飛。就在李光備好了車馬準備上路的時候,王齊風又找上了門,張口就要一萬兩銀子的封口費,揚言不給錢就去向官軍告密。說實話,眼下襄陽府的事究竟是不是瘟疫,除了李光本人便只有王齊風最清楚了。不過話又說回來,這李光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坦言自己不怕告密,偌大一個襄陽府一夜之間死了七十幾口人,你去告密說是當任的通判慫恿鬼神作祟殺害知府大人,誰會相信?你個臭道士當初口口聲聲地答應幫忙,結果一看風險大就縮陽了,等老子自己把事辦利索了卻又竄出來敲詐勒索,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一看李光不上套,王齊風沒說什麼便又走了,結果事後沒過幾天,便有人在襄陽城外三十里的野地里發現了李光一家五口的屍體,身上財物細軟悉數被洗劫一空。兩年後,湖北鄖陽府城外一處新建的道觀名曰齊風觀,香火甚旺,里外七通,規模堪比少林武當,此觀的住持便是前兩年還得靠上門作法去掙辛苦費的王齊風。
再說襄陽。
古代人雖說沒有什麼現代化的通訊工具,但傳播小道 消息的速度卻比互聯網還快,瘟疫暴發的消息霎時間傳遍了襄陽全城,大批大批的百姓舉家外遷。與此同時,消息也傳到了朝廷,當時朱棣剛剛搞定侄子朱允炆,朝中臣子不全,各地公文堆積如山,政務更是一團亂麻,哪有心思去管什麼瘟疫不瘟疫的,乾脆將這事直接甩給了戶部侍郎夏元吉。但此時夏元吉也是忙得焦頭爛額,便派人把公文又發回到了戶部郎中、湖廣清吏司任重安手裡。無奈,任重安也只好挺不情願地帶著幾個醫官親自來到了襄陽城。就在公文輾轉期間,襄陽府又死了人,雖說規模比起第一天的七十七人大暴發要小許多,卻很怪異。據城中官兵反映,這瘟疫著實怪得很,死人基本上都是晚上死,白天屁事沒有,有的人白天還活蹦亂跳的,一到夜裡便會無聲無息地死去。
瘟疫是不會區分白天黑夜的,幾經驗屍無果之後,一個叫黃衍德的隨行醫官覺得事情似乎遠遠沒有瘟疫那麼簡單,便提醒任重安應當上武當山請能人來看看。在古代,中醫與道術是三分相通的,不少中醫甚至對道術也略懂一二,這黃衍德便是其中之一。按黃衍德的認識,世界上尚無一種疾病能在短短一夜之間讓人死得無聲無息,之所以襄陽府遭此橫禍,很可能是惹到了什麼厲害的東西。
任重安造訪武當山時,恰逢張三丰雲遊遠赴嶗山,暫掌山中事務的大徒弟宋遠橋並沒把襄陽的事當回事,以為民間這些破事好歹弄弄就能解決,便差小師弟莫聲谷隨任重安回了襄陽。沒想到這莫聲谷沒過送個月便快馬加鞭返回了武當山,見了宋遠橋就一句話:「襄陽的東西來頭大了去了,我長這麼大就沒見過這麼邪門的東西,指望我一個人,沒戲!」
在襄陽,莫聲谷沒費吹灰之力便在張府的院外找到埋藏得並不深的趙金舟屍皮,之後又在龍虎崗找到了八賊冢的葬地,至此,襄陽城所謂的瘟疫一說便有確切的解釋:實為龍虎崗陰流改道所到,說白了就是龍虎崗之中由趙金舟的屍皮與八賊冢之間形成的陰氣,已經因為屍皮的移動而改變了路徑。亂葬崗的遊魂野魄跟隨屍皮被帶進了襄陽,襄陽是活人居住的城池,陽氣肯定要比龍虎崗強出很多倍,一下子由陰盛到陽足,就算再普通的魂魄也會成惡鬼。按莫聲谷的看法,對於襄陽府的事,眼下唯一的辦法是從八賊冢中把趙金舟的屍身挖出來,與屍皮並葬先行超度,之後再與其家人合葬再行超度,程度雖與幾年前一樣,但難度卻大了很多,因為時日已久,此時八賊冢的怨氣已然是冰凍三尺,若搬弄趙金舟的屍身,後果與搬屍皮是一樣的,不但會把大堆亂七八糟的冤孽帶到襄陽城內,甚至搬去運屍身的人也是九死一生,顯然已經不是一個人能完成的任務了。
聽罷莫聲谷的描述,宋遠橋一時間也是騎虎難下,本來完全沒想到事情會有這麼複雜,但還不能袖手旁觀,堂堂武當名鎮四海,就在前不久還把胸脯子拍的啪啪響,結果碰上難纏的事就集體縮陽了,這種事要是傳揚出去,以後在江湖上還怎麼混?
就在這個時候,張三丰雲遊歸來,聽說此事後一時間也是拿不出十拿九穩的方案,無奈只能閉關靜思,但這次閉關可不是為了思研武學,而是為了發明一種陣法——專門針對八賊冢的陣法。
「那就是八仙陣?」張國忠問道。
「嗯。按張師的初衷,些陣分為八個陣脈,由其七個弟子各執一脈於龍虎崗,由張師本人自執一脈於襄陽府,七個弟子先行超度八賊冢中趙金舟的七個家人,而襄陽府的陣脈則暫時引襄陽府七關之陽,震懾趙金舟之皮囊,龍虎崗的七個陣脈是很簡單的,而襄陽府這一脈則需改七關動陰陽,輕則折煞陽壽,重則當場暴斃。」晨光道長道,「眾弟子雖然反對,但卻又沒有其他辦法,況且張天師主意已定更改。在後世的典籍中,剷除襄陽府大患,確實有賴於這個八仙陣,但襄陽城中的那一陣脈,也就是更改襄陽七關之人,卻並不是張師本人。」
按晨光道長的說法,讓張三丰親自去更改襄陽七關折壽損命,於情於理都很難讓武當門人接受,而事實上親赴襄陽更改七關的人也並不是張三丰本人,在武當紀事類典籍《武當仙志》中,執掌八仙陣襄陽一脈的道士道號言尚,姓氏不詳,後人曾猜測此人的身份應是張三丰晚年的關門弟子,但在武當正史中,卻找不到任何關於此人的記載。
「關於此人,在《武當仙志》之中,一共提到過兩次,一次是在布八仙陣之前,一次則是在布陣之後。」晨光道長搖頭晃腦道,「言尚道人守趙金舟之屍身於寒骨洞,此後便再無記述。」
雖說八仙陣能暫時解決襄陽府的問題,但卻不能解決趙金舟屍身本身的怨氣問題,因為時日拖延太久,趙金舟之怨氣已然無法超度,但又不能像處理普通冤孽那樣一把火燒了完事,因為這趙金舟大怨未度,強行燒其屍身的話,只能使其怨氣加重,更不好處理。有鑒於此,張三丰便決定將趙金舟的屍身放置於一個叫寒骨洞的山洞之中。相傳此洞大陰若水,其陰氣強度是一般的山洞或聚陰池所難以比擬的,雖說冤孽有嗜陰的特點,但若將大冤大孽置於此洞,洞內過強的陰氣無異於降低了冤孽對外界陽氣的熱愛程度,一旦適應了寒骨洞中的陰氣,冤孽主觀上便不會踏出洞外一步,日久天長,其怨氣亦可漸漸消散,也不乏是一種欲擒故縱的好方法。而負責在寒骨洞看守這個趙金舟屍身的,則正是那個言尚道士。
「寒骨洞?」張國忠一愣,「你知不知道具體位置?」
「這個就不知道了,」晨光道長搖頭,「但應該不會太遠,那趙金舟的屍身不宜長途運送,當然是越近越好。」
「那你說的那本《武當仙志》,能不能借晚輩看一看?」
「都燒了!」晨光道長一攤手,「當初藏經的時候,也就藏了那麼幾箱子,想我武當經卷千萬,光是經書祖訓就好幾百斤,正經經書都藏不過來,怎麼可能藏那種書?對了,張掌教,你剛才說晨星師兄找我有事,是怎麼回事?」
「我那是現在編的,那個大姐沒完沒了,我想幫你解圍。」
「哦,我說呢。」晨光道長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