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簇被吊在一輛卡車後斗的吊車上。這裡的卡車裝載著各種貨物和工程機械,吊他的這一輛,後斗里裝的就是一台起重吊車。吊車臂突出在外面,有三四米長,顯然是吊裝小型機械的。他就掛在吊車的吊臂下,離沙地只有一巴掌的距離。
繩子把他的上肢捆住了,他的雙手包括手臂全部被綁得結結實實的。他晃動自己的雙腳,讓自己的身體轉了半圈兒,然後就看到黑眼鏡趴在卡車頂上,舉著一個望遠鏡,對著遠處的沙丘。
他愣了愣,想到之前還在考古隊休息的營地時,吳邪讓他去拍照片,他拍到過一個特別奇怪的、看起來像是女人的影子。他又想起了黑眼鏡昨晚被識破前的裝扮,心說會不會就是這個鳥人趴在沙丘上面,被他偶然間拍到了?
他掙扎了幾下,記起黑眼鏡昨晚說的話,後背又起了一陣涼意。顯然這人真不是在開玩笑,從昨晚到現在,他雖然一副嘻嘻哈哈不正經的樣,但是做起事情來比吳邪狠絕多了。
「你到底想幹嗎?」黎簇又被繩子帶著凌空轉了一圈,問道。
「還得仰仗您。」黑眼鏡朝黎簇點了點頭,一本正經地說道,「等下還要麻煩您受累。」
看來昨晚自己昏迷的時候,這傢伙做了不少布置。黎簇以前去靶場撿過子彈殼,知道要把氧化的子彈殼擦成這樣需要花費多少力氣。但是,他不知道的是,花這些力氣是有必要的。對於槍械來說,放置太久的子彈,如果不擦亮檢查,爆膛的概率會很大。
他不禁愣了一下,他看到沙丘的底部,從沙子裡面,竟然伸出了很多隻手。所有的手似乎都是乾屍的手,手掌朝天呈爪狀,整個沙丘下面全都是,密密麻麻的。
已經到了他能憋氣的極限了,他猛吸了一口氣,結果把鼻子附近的細沙全部吸進了鼻孔里,並開始劇烈地咳嗽。眼睛也完全被沙子迷住,不停地甩頭並用力眨眼皮,才慢慢能睜開眼睛。低頭一看,發現自己再度被吊在了那輛卡車上,腳離地只有一手臂的高度,下面無數的「手」從沙子里伸出來,對著他的腳不停地抓著。他趕緊縮起小腿,回頭痛苦地看著黑眼鏡。後者站在車頭上,正用槍瞄準自己。
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黑眼鏡憋氣喝了一聲:「走一個!」緊接著,他整個身體被提了起來,又被甩到了空中,朝卡車前方摔了過去。
看著沙面的「波紋」朝自己這邊涌動,他立即往回跑。身子本來就疲憊,還沒緩過來就跑,根本沒有剛才那麼快了,踉踉蹌蹌地,跑幾步再回頭看,幾乎急得黎簇跳腳。只見身後的沙丘上出現了最起碼幾百條「波紋」,整個沙漠真的好像活了一樣,翻滾了起來,所有的「波紋」都打著螺旋朝他湧來,那情形極其壯觀。
黎簇以為自己看錯了,但是,最初那幾隻手縮人沙里之後,整個「手林」中又有好幾隻也縮了下去,就好像是海洋里的某種水蛭,受到刺激之後鑽回沙子里的感覺。
黎簇看著圍過來的東西越來越多,背上的白毛汗全出來了。此時他有一種在亞馬孫河垂釣的感覺:河水之中,半徑六七米的圈內,全是食人魚,而自己就在一葉小舟上,一個撲騰下去什麼都不會剩下。
罵完了,黑眼鏡也沒理會。黎簇也實在累得夠嗆,一屁股坐到沙地上,心說:這麼遠你該沒轍了吧,老子也不回去了。想著,他探頭出去,看了看沙丘後面。那個地方就是他們掩埋屍體的「離人悲」所在。
此時的他連大罵的機會都沒有,只感覺身體被無數的手抓住,往沙子的深處拖去。他能感覺到自己在迅速下沉,卻無法做任何事情。所有的力量必須集中地用在緊緊屏住呼吸,不讓沙子灌進口鼻,但是已經灌入的沙子,還是讓他萬分難受。
「什麼他媽的正主兒?你趕緊放老子下來!」黎簇撕心裂肺地喊,剛喊完就聽到轟隆一聲。他扭頭一看,腳下的沙地之中,所有的「枯手」全都縮回了沙地里。與此同時,沙地里有一個巨大的影子拱了起來。
他不停地想扭動,但是不管怎麼使勁最多只能攪動一下身邊的沙子。他深刻體會到,在沙子里和水裡完全不同,沙子是固體,往邊上扭動,能擠過去兩三厘米就已經非常吃力了,沒幾下他就放棄了。被往下拽了二三十秒,他所有的氣都用完了。
「沙漠活了過來。」
如果他經歷過很多生死之間的狀態,他那個時候也許腦子裡會有「我擦,我命休矣」的句子產生。但是黎簇只是一個雛兒,在最後關頭,他腦子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所有的精力都本能地全部用在了努力讓自己憋氣上。
「你眼神好不好、為什麼戴眼鏡跟我半毛錢的關係都沒有。即便你這麼說,我也不想做誘餌。」黎簇道。
「老大,能別開玩笑嗎?你放我下來,我給你當牛做馬都行。」黎簇還抱有一絲幻想。
這場面有點像街頭賣藝的,吆喝幾聲,所有人都圍了過來。只是這些圍過來的,不知道是什麼玩意兒。
「狗——」黎簇剛想罵,黑眼鏡踹了一腳他腳邊上的一個開關。掛住黎簇的繩子一下就鬆了,他從巴掌高半空中掉了下來,摔在沙地上。
黎簇本想說「你有種殺了我」,但是一聽到槍栓的聲音,他的腿幾乎立即就動了起來,絲毫不受他意念的控制。他聽到黑眼鏡在後面一直喊「跑跑跑……」,聲音越來越小,他跑得越來越遠。等他累得不行了,停下來回頭去看,發現已經離卡車很遠了,繩子也拖了很長。
黎簇爬到他身邊,繼續問道:「怎麼個看法,你是不是還有什麼計劃?」上來之後,他就有點安心了,不由得也興奮起來。
「看看,我自己修過的。」黑眼鏡見黎簇看著槍,道,「你一定覺得很奇怪吧,我視力不好,還帶個墨鏡,怎麼還那麼敏銳。我告訴你,在特別黑的情況下,我的眼睛反而看得更清楚。我現在戴著墨鏡,看到的世界和你們其實都不一樣。雖然生活上不是很方便,但是,至少在射擊這件事情上,我的視力給我帶來了很多便利。簡單說,這把破槍在我手裡,我完全可以想打哪兒就打哪兒。」
他在事後感慨:第一,幸好鼻孔是朝下的,否則在那種速度下,他肯定被灌一整個肺的沙子;第二,蘿蔔在被人從地里拔起來的時候,一定充滿了怨念。
「你到底想幹嗎!」黎簇大罵道,「我們要死了!你還在這裡看戲!」
「往沙丘跑,跑到繩子拉不動再跑回來。」
「我覺得……」黎簇想和黑眼鏡說,還是悠著點比較好,對方的數目實在太多了,在這車上,也沒個東西可以抓手,車子一震,難保不會掉下去。但他一句話沒說完,後領子就被黑眼鏡揪住了。
「咱們得看看,沙子下面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一點險還是要冒的。」黑眼鏡一邊端著槍左右瞄準,一邊對黎簇道。
跑步比他想像的累多了,他大口喘著氣,才搖晃了幾下,遠處一聲槍響,一顆子彈就打在了他的腳下。他幾乎跳了起來,立即開始繼續往前跑,一口氣跑到沙丘頂上,繩子沒法拉動了,他才回身大罵:「我操你奶奶個腿兒!」
太快了,仍舊只是一瞬間的工夫,他已經完全沒進了沙子里。等他的鼻子里開始灌進沙子、嘴巴里吃滿了沙土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被黑眼鏡從車上扔了下來。
好在黎簇年輕,爆發力夠足,咬牙之下力氣也來了,一路狂奔到了卡車底下。他徑直往卡車上爬,見到黑眼鏡正笑嘻嘻地看著遠處波濤洶湧的沙海,一副很爽的樣子。
黎簇皺起眉頭,有點無法理解他的意思。黑眼鏡晃了晃頭,讓他看前面的沙海。只見所有的「波紋」幾乎都彙集到了他們所在的這輛卡車前面,整個沙海好像被翻過了一遍。更遠處的「波紋」也陸續圍繞過來,一層一層,在卡車前方停了下來。
「我說這些不是告訴你我能確保你這個誘餌安全,我是提醒你要乖乖聽話,配合我行動。我放你下來後,你就必須往沙丘那邊跑,否則我打爛你的屁股。」
「別急,正主兒還沒來呢。這些小嘍啰,我興趣不大。」
黎簇看著自己的狀況,就知道黑眼鏡想要幹什麼,忍不住在心中狂罵。他在心裡默默地念著:我落地之後絕對一動不動,有種你下來打我,我一定不會如你所願,鬼才想變成你的誘餌。然後就看到黑眼鏡從身邊掏出一把長槍來。
差不多三十秒他就被拔了出來,衝出沙子之後,他被吊得騰空而起,雙腳離地,又開始晃動起來。
半秒後黎簇已經摔倒在卡車前面的沙地上了,他反應真算是相當快了,沒有因為被摔了個馬趴而有絲毫遲疑,幾乎是瞬間,他就本能地爬了起來。他的手仍舊被綁著,平衡不好把握,站起來之後又一個趔趄,半跪了下去。
他吸了口涼氣,幾乎是同時,沙丘下面起了波紋,有東西在沙下開始活動了。他知道要糟糕了,立刻跳了起來。莫非抓吳邪他們進沙子的,是這些乾屍嗎?這些屍體都是活的?
下降在他快翻白眼的時候停住了。恍惚間,他感覺到自己身上的那根繩子忽然繃緊了,上面傳來一股力量,這股力量比起把他往下拉的力量,更加不可抗拒,他被強行往上拉去。
黎簇身上十幾個地方同時被「手」給抓住了,接著,他感覺到腳下的沙子突然變得無法支持他的重量似的,他整個人往沙子里沉了下去,所有被抓住的地方都出現了一股完全無法抵抗的力量。
一開始,抓住他的「手」還試圖將他拉住,但是隨著繩子力量的加大,這些「手」的力道都慢慢鬆懈,逐漸脫開。伴隨著臉被沙子狠狠摩擦,他的身體被迅速往上拔起。
「你放心吧,這些車在這裡有好些年頭了,在車上肯定安全,否則這些車早被掀翻了。」黑眼鏡拉上槍栓,黎簇此時才看清楚,這是一把老式的步槍,應該是他在這些車裡找到的。他腳下還放著六七顆子彈,都擦得鋥亮。
那一瞬間的感覺太詭異了,就像是一片荒蕪的土地上,在四分之一秒的時間裡,猛然開滿了一種奇怪的乾枯的花一樣。這可以說是一種綻放了,而且還不是一朵花的綻放,而是整片沙漠瞬間完全炸開。
「這是什麼情況?」他看得瞠目結舌,難道這些屍體全詐屍了?正想著,他就看到其中的幾隻手竟然動了一下,往沙地裡面縮去。
「釣魚。」黑眼鏡回答,看了看錶接著說道,「你睡得不錯啊,剛才還在打呼嚕。」
他忽然想到黑眼鏡的話。媽的,還真不是誇張。
黎簇的手還是被綁著的,繩子連在卡車上。被吊著時不覺得,現在拖著才發覺格外重。他爬了起來,聽到了黑眼鏡拉槍栓的聲音。
同時,從四周的沙子中,猛地伸出了無數只手,齊齊向他抓來。
「你放心吧,我會放你下來的。」黑眼鏡道,「再等十分鐘就放你下來,說不定你還會求我把你吊上去。」
「老大,你玩得太過了!」黎簇對他叫道,心裡突然特別地懷念吳邪。那傢伙雖然臭屁,但是對自己真的還算不錯。這黑眼鏡跟他一比,他媽就是個瘋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