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微從咸寧公主處返回靜雅軒,一進屋就看到了紫煙一臉喜氣地迎了上來:「姑娘,快來,看看這個荷包,好看嗎?」
若微拿過來一看,「好精緻的荷包!」
看得出來,這件荷包從紋樣、綉工到配線、布色,都是經過精心構思的,不是常見的方形、圓形。居然是書卷形,而且荷包上配有系帶,編出百結。百結上還飾有料珠、流蘇等。
而針法也是極有難度的鉤銹、鎖綉、綰綉、套綉、挑綉等穿插並用,花上疊花,綉中套綉,小小荷包卻精美絕倫,讓人愛不釋手。
撫著這荷包,看著那圖形,若微有些意外,「王維的《江干雪霽圖》?」
在家的時候,那個才女娘親教自己作畫的時候,自己不愛花鳥魚蟲,偏偏對寫意的山水畫情有獨鍾,尤其最愛王維的《雪溪圖》和這幅《江干雪霽圖》,這幅畫裁構淳秀,出韻幽淡,潑墨山水,筆跡精爽。
自己臨了足足有三年,才方有些樣子,所以好生奇怪,拉著紫煙問道:「這是?」
「小姐,奴婢照著小姐臨的畫,先描了樣子,然後才一針一線綉上去的!」紫煙滿心歡喜,從若微臉上的神情,她就知道她的評價,一個字「贊!」
若微仔細端詳手上的荷包,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荷包用的是素凈的藏藍色,上面用墨綠色和褐色的線繡的雪霽圖,從來沒有想到針線還可以將這冷僻、孤傲、高潔之雪景展現得如此淋漓盡致。
荷包上系著彩帶百結,下連水銀豆絲流蘇墜,不似一般的紅綢綠錦那般媚俗,只覺得不是一件普通的飾品,倒似一件精緻的藏品。
「小姐,喜歡嗎?」紫煙眼巴巴追著問,臉上儘是一派期待之色。
若微不覺莞爾,拉著紫煙轉了好幾個圈,「好姐姐,不年不節的,怎麼想起來送我禮物了,這樣的精巧玲瓏,我都不捨得使呢!」
「小姐!」紫煙立即甩開手,撅起嘴來,「小姐真是的,想想過幾日是什麼日子?我真是白白替你操了這份心!」
「什麼日子?」若微莫名其妙。
「二月初九是咱們皇長孫的生辰!」紫煙嘆了口氣:「看你的樣子定是沒有準備禮物,我這才琢磨著,拿你臨的畫當樣子,做了這個荷包,你親手送給長孫殿下,既緩和了關係,又表了心意,兩全其美,好不好?」
「我又沒有做錯事,為什麼要先低頭?」若微走到邊上,拿起琵琶隨意彈了起來。
「小姐,小姐,你聽我說!」紫煙急著就上來拉扯。
若微只好說道:「你說你的,我彈我的,好幾日沒彈,手生得很!」
紫煙氣得直跺腳,沖外面看了看,這才湊近了,壓低聲音說:「小姐,這裡不是在咱們孫府,長孫殿下也不是咱們繼宗少爺,你可想清楚了,這樣僵持下去,吃虧的終是咱們自己!」
「吃虧的終是自己!」細細思量這話里的意思,若微暗自煩惱。
索性丟下琵琶,來到書案前。
紫煙不知若微何意,只得站在一旁為其研磨。
若微提起筆,邊寫邊念:「蒼朮、川芎、當歸、白芷、甘松、羌活……」
寫好之後,遞給紫煙:「去把這個方子交給湘汀,讓她去領回來。」
「小姐?做什麼?你不舒服了嗎?」紫煙立即緊張起來,伸出手摸了摸若微的額頭。
「我沒事。」若微想想就覺得憋氣,沒好氣地說:「你做好了荷包,總不能空空的呀,為了配你這精美的荷包,咱們不能用宮裡尋常的香,咱們用這些藥材自己兌制而成的香料,不僅芳香沁人心脾。還可以祛穢化濁,熏蚊蟲,防病保健,如此才合了你的意,如了你的願!」
「呵呵,好好好,小姐說什麼是什麼,紫煙都依你!」紫煙興高采烈,歡天喜地地走出房去。
若微搖了搖頭,提起筆一揮而就,一個憨態少女的形象就躍然出現在紙上,她故意把她畫得胖胖的,想了想,又在畫上提了幾句歪詩:「六歲學針線,八歲進繡房,進了繡房綉鴛鴦,百樣故事都綉上,小姐不急丫頭急,枉費苦心做嫁衣。」
想想又覺得不妥,於是又拿筆將嫁衣兩個字勾掉,然後把筆一摔,往床上一躺,倒頭就睡。
終於到了二月初九這一天。
本來即使是皇太子朱高熾,對於自己的生辰都一向低調,只在東宮與妃嬪侍妾兒女們小賀一番。而這一次,面對皇長孫朱瞻基的生日,朱棣特意頒旨,刻意要大大操辦,而剛剛遷居翊坤宮掌握六宮權柄的權妃,更是躊躇滿志,要把這次的宴會辦得出色風光,所以才搞得聲勢如此浩大。
一早起來,朱瞻基換上新衣,帶著隨侍內監小善子、來喜等人,來到東宮給太子妃請安。
太子妃張妍看著長子瞻基一年大似一年,更加英俊瀟洒,風度翩翩,心中自然十分開心。
於是請出太子朱高熾領著瞻基一起用早膳。
太子朱高熾看著瞻基又看看太子妃,眼睛向殿內一望,看似隨意地問著:「若微丫頭呢?今兒是你的好日子,她應該一早就跑過來了,怎麼還不見蹤影?」
瞻基臉一紅,低頭不語,只默默吃著面前那碗長壽麵。
太子妃心知肚明,卻也不言語。
太子朱高熾好生奇怪,對著殿內隨侍的太監吩咐:「去,把那個丫頭給本王找來!」
「是!」
不多時,殿外響起一陣銀鈴般的聲音:「若微求見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
「宣!」
立時,一個俏麗身影閃進殿內,把眾人都晃到了。今日的若微顯然是精心裝扮過的,秀髮綰了個簡單的飛月髻,雙耳邊都垂著一縷青絲,身後的青絲也自然地披散著,斜挽起的那小小髮髻像是一輪彎月般,很是特別,發上沒有複雜的飾品,只別了一枝緋紅鈿花宮紗絹花。
上身穿的是緋紅色的短衣,下面配了條同色的百褶裙,外配一件金紗罩衣,使那緋紅色看起來有些朦朧,不那麼奪目和耀眼,卻反而增添了一抹迤邐之色。
小小的珍珠流蘇耳墜,耳際生輝更襯托得一張嬌顏流光動人。
薄施粉黛,似笑還羞,美得讓人難以移目。
朱高熾不由哈哈大笑,笑得眾人莫名其妙。
「我說這丫頭今日怎麼遲了,原來是費心打扮去了!」朱高熾心情大好,對於若微他是由衷地喜歡,「若微,用過早膳了嗎?」
若微點了點頭。
而朱瞻基此時卻一反常態,目不斜視,看也不看若微,仍舊認真地對付著面前的那碗面。
太子妃張氏站起身,拉著若微坐在朱瞻基的身邊:「一會兒各宮會有人來拜見獻禮,若微就在此處陪著,晚些時候,與本宮和殿下同去翊坤宮領宴!」
若微乖巧地點了點頭。
用完早膳,太子照常去文淵閣議事。
太子妃與慧珠在寢宮商議回贈賀禮之事,就把朱瞻基和若微晾在太子宮的東暖閣里。
除了不時有宮女太監上茶點,遞凈手的帕子以外,整個東暖閣寂靜極了,二人還是相對無言。
過了好半晌,念及如今是身在東宮,一言一行必有人回奏給太子妃,故還是自己大方些好,於是若微這才換上一張笑臉,走到朱瞻基面前,微微一個福禮:「恭祝長孫殿下壽誕萬福,願殿下年年如意,歲歲金安!」
朱瞻基本來還在努力綳著,看她一派天真,一臉歡顏,終是無奈,狠狠瞪了她一眼:「我當你以後都不理我了!」
若微撲哧一笑:「小女不敢!」
朱瞻基看她做態極近誇張,一片嬌憨,終於前嫌盡釋,不由也笑了,伸出手:「拿來!」
「什麼?」若微止了笑,歪著頭,睜著一雙大眼睛,彷彿有多疑惑似的。
「禮物!」朱瞻基面上一紅,仍是故作嚴肅,「送我的禮物呢?」
「啊?」若微以手掩面,好似極其驚惶,「長孫殿下,小女沒有準備禮物,小女寄居宮中,身無長物,實在無力備下什麼禮物,就算備了,也是粗鄙之極,殿下怎能入目?」
「真的沒有?」朱瞻基似乎不信。
若微伸開雙手在他面前輕盈地轉了兩個圈,衣帶飄飄,朱瞻基有些微眩。
「看清了,真的沒有?」若微忍著笑,一臉歉意。
朱瞻基一把拉過若微,伸手在她耳邊一觸,若微如同被火拂過一樣,立即跳開,用手捂著自己的耳朵,而一摸之下,才發覺異樣。
朱瞻基伸開手,她的一隻珍珠耳墜子正在他手中。
「還我!」若微上來就搶,朱瞻基伸出一隻手相阻,而另外那隻手又將耳墜子揣入懷中,正襟而立:「小姐,你不會到本王懷中來取吧?」
「哼!」若微氣得直跺腳:「幹嗎搶我耳墜子?你又不能帶!」
「我是不能帶,先存在我這兒,等你拿禮物來換!」朱瞻基微微一笑,重新坐在椅子上,神清氣定地端起茶來,慢慢品味。
「哼!」若微氣極,一把又拽下另外一隻耳墜子,扔了過去,「都給你!」
「好!」瞻基立即拾起,也揣在懷中,「還是妹妹想得周道,如此,剛好湊成一雙兒!」
「什麼湊成一雙兒?」不見其人,先聞其聲。
當此人進來的時候,若微抬眼一看,不由驚在當場。
只見瞻基拱手行禮:「外祖母!」
原來正是彭城伯夫人。
若微這才明白過來,方欲拜見,一把就被她攔下,「好孩子,你還認得我嗎?」
若微點了點頭,正是那年與繼宗偷偷跑出去,在山上偶遇的那名貴婦。
彭城伯夫人一陣爽快的笑聲:「好孩子,當日你助我馬車脫困,今日我助你平地青雲、備主東宮,你可要謝我?」
若微這才明白,忽然間從天而降的一道旨意將自己召入宮中,今日這主不主、奴不奴的尷尬境遇,原來竟是拜她所賜,心中雖怨恨她多事,而此時又不得不掩藏住內心的真實想法,仍是笑意吟吟,深深福禮:「本當重謝,只是如今身邊一切都得之太子妃,所以唯有福禮相謝,只盼日後能有機會報償夫人的大恩!」
「哈哈,不急,不急!」彭城伯夫人看著瞻基與若微,一雙金童玉女,碧玉無雙,只覺得自己無比英明,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喜不自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