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微小聲地對朱瞻基說:「這就是她們朝鮮國的『五味子茶』包含了咸、淡、苦、甜、酸五種滋味,是調和陰陽、解除疲勞的湯水,看來權妃娘娘準備今日宴會還真是大費苦心呢,既要好吃,又要好看,還要有藥理和意義,真是難得!」
「若微,你怎麼對她們的飲食民俗如此熟悉?」朱瞻墉聽到若微的話,扯著大嗓門隔著桌子就問開了。
太子妃立即出言制止:「瞻墉,食不言,你又忘記了!」
朱瞻墉環視整個翊坤宮大殿,咧嘴一笑,「母妃,大家都在言呢!」
太子妃還待再訓,太子則開口相勸:「本就是孩子們的節日,由著他們去吧!」
而位於高台之上的朱棣顯然吃得十分盡興,看看殿內中人,又看看身邊愛妃,於是說道:「酒過三巡,總覺得還缺些什麼,愛妃可還安排了什麼節目?」
權妃微微一笑:「陛下真是貪心,福姬為了今日宴會足足忙了月余,現在連口湯還沒喝上呢,剩下的曲目嗎,如果陛下相允,福姬倒是有一個有趣的點子!」
「哦?」朱棣立即來了興緻,「儘管說來聽聽!」
權妃環視眾人:「就命剛剛那個舞伎,以紅綢蒙面,擊鼓傳花,鼓音停時,花在何人手中,由何人獻藝,豈不有趣?」
「好啊,這個聽起來倒還新鮮有趣!」朱棣極為讚賞。
於是鼓手上前,以紅綢蒙面,又有人取來花枝一柄,鼓音起而花枝傳,只是眾人心思各有差異,想露臉逞強的,會在手裡多停頓一下,想要沉寂怕出頭的,就像拿到一個燙手的山芋那樣,急急地扔給下家。
而不偏不倚,第一次鼓點停息的時候,這花枝正好落在漢王朱高煦手中。
濃眉大眼、闊面重頤、身材雄偉的漢王站起身,面對眾人,一臉的堅毅,黝黑的膚色與稜角分明的五官,顯露出他的錚錚鐵骨,從小經風沐雨,被朱棣帶在身邊,在軍中歷練的他自然比尋常的皇子顯得氣宇軒昂,威風八面。
若微看得有些痴了,不經意間被瞻基輕輕踢了一腳,她才回過神兒。
「不知漢王為咱們表演什麼驚人技藝?」權妃還未出聲,坐在下首一眾妃嬪中的一位朝鮮美人李昭儀先開了口。
朱高煦看也未看,只是對著朱棣回奏:「父皇,既然今日是為了慶祝瞻基的生辰,那麼高煦就來一段少林拳腳,望瞻基日後勤習武,得以健體強身,文治武功俱全!」
這話在旁人耳中分明是一段好話,然而在太子妃看來,不過是公開的叫囂,太子的肥笨與缺陷大家都心知肚明,不僅太子妃,就是側妃郭氏、譚選侍等太子滕妾也相互交換了一個別有深意的眼神兒。
而龍座之上的朱棣恍然不聞,只說道:「去吧,今日喜慶,就容你顯露一回!」
朱高煦對著殿中那擊鼓的舞伎吩咐:「請再奏一曲!」
「是!」舞伎恭順回應。
隨即鼓聲響起,朱高煦將一套少林拳施展開來。
只見他步法進低退高,輕靈穩固,虛實兼用,剛柔相濟,時而乘勢飛擊,出手虎虎生威。
正所謂:秀如貓,抖如虎,行如龍,動如閃,聲如雷。
拳隨鼓聲,於高潮處乍歇。
朱棣不由大加讚賞:「好!」
權妃歪倚著頭,淺淺一笑:「好在哪裡?臣妾只覺得眼花繚亂,看不出好壞來!」
「哈哈!」朱棣一陣大笑,扯過權妃的手,說道,「煦兒這套拳打得極好,心與意﹑意與氣﹑氣與力形成內外一體,更有迅雷不急掩耳之勢。已經練得爐火純青了!」
「哦,原來如此!」權妃彷彿恍然大悟。
太子側妃郭氏小聲嘀咕了一句:「好做態,好個兩相幫襯!」
太子妃立即杏眼圓睜,向她瞪了一眼,而太子更是一陣猛烈的咳嗽,以期掩飾。
朱高煦卻沖著他們走了過來:「皇兄,無恙吧?」
太子朱高熾連連擺手:「無礙,無礙,這茶飲得急了些!」
朱棣將一切盡收眼底。
權妃輕輕擊掌,隨即鼓點又起。
這一次,是落在太子手上,而太子妃手急,在鼓音停息的那一瞬便出手將花枝搶了過來。
旁人沒有看清,而這一桌上的朱瞻基、朱瞻墉還有若微,自然是看得真切。
「原來是落入太子妃手中,素聞太子妃一向才藝雙絕,不知太子妃要展哪項?」權妃笑意更濃,眼睛盯著的不是太子妃,倒是若微。
「福姬,休要胡鬧,太子妃一向端莊,朕看,還是命人代了吧!」出乎意外的,居然是朱棣出言解圍,權妃與眾人都沒有料到。
太子妃張妍盯著眼中的花枝,面上極為清冷,起身出列,回奏道:「謝父皇回護,只是這遊戲也要遵從規則,臣媳雖不才,也甘願獻醜。今日宴會,權妃娘娘煞費苦心,臣媳感謝萬分,願以紙筆相謝!」
「哦,太子妃擅長丹青,也好,內侍,筆墨賜候!」朱棣吩咐著,一眼掃去,又看到若微,她陰沉著一張小臉,眉頭緊皺,也不知她在想些什麼,於是心中一動,隨又說道:「若微丫頭!」
「若微在!」若微立即起身跪在殿中。
「太子妃繪畫,你以樂聲相輔吧!」看似隨意,卻絕無迴旋餘地。
若微只好應允,口中謝恩,微一思忖,便命樂人抬上一把七弦琴。
十指尖尖,纖細柔弱,輕撥琴弦,隨即傳出優雅動聽的琴聲。
太子妃雙手執筆,凝神思量,心中寬慰,好個丫頭,彈的正是《秋水》,琴音中正醇和,高曠空澈,餘韻激響,彷彿道心。
太子妃當下便有了主意,雙管齊下,有如神助。
一曲終了,眾人恍然不覺,片刻之後,才響起寥寥掌聲,抬頭一望,這擊掌之人正是龍椅上的天子。
這邊曲終,那邊太子妃剛好罷筆,將畫卷交由內侍呈天子御覽。
朱棣舉目一望,自己雖然是行武初身,但是此幅畫他卻是分明看懂了。
「筆簡而意繁,筆下掃盡塵囂,墨淡而神清,墨中恰存貞潔,靜穆安詳,臻於化境。不論意思,單就這畫功就是佳作。」朱棣笑而稱許,「此畫裱好後就置於這翊坤宮正殿!」
太子妃張妍當即叩首謝恩,而心中有些不安。
權妃指著畫,一臉的好奇:「陛下,福姬不懂得畫,可否向太子妃當面討教?」
朱棣面上微微一變:「愛妃不懂畫,卻是精通音律的,怎的連若微彈的這首曲子也沒聽出來?」
權妃面上微窘,隨轉而望著若微:「若微,那就由你為本宮解疑好了!」
今日的福姬,在若微看來,如此陌生,她心中一沉,看了看太子妃,才近前回話:「回稟賢妃娘娘,若微剛剛所彈奏之曲,名為《秋水》。說的是伯牙擅琴,一次他乘船外出,時值中秋之夜,偶遇樵夫鍾子期。伯牙每彈一曲,子期都能講出樂曲的內容、風格和伯牙演奏時的感情。兩人通過音樂,互訴衷腸,抒發各自志在高山流水的胸懷,並結拜為兄弟。」
「哦?」權妃一雙柳眉微微皺起,彷彿無盡心事被人撩撥。
若微看她如此心情,又想起剛剛漢王的出言羞辱,顧不得許多,又開口說道:「鍾子期不過是一位山野村夫,而與聖手伯牙尚能一見如故,互訴衷腸。可見芸芸眾生,大千世界,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整個大殿一片寂靜,朱棣俯瞰著殿內眾人,目光一一從他們臉上浮過,很好,如此一宴,眾人心態盡露無疑,眾生醜態,如此也好。他伸手拉過權妃,在她手上輕撫兩下,隨即起身退下。
「恭送陛下!」眾人皆起身行禮。
而後,太子朱高煦第一個站起身,兩旁侍從起身相攙卻被他推開。
太子妃領著東宮妃嬪及諸皇孫緊跟其後。
然而行至殿門口,朱高熾偏就被高高的門檻拌了一下,一個踉蹌,顯些摔倒。
隨後而行的朱高煦眼快手疾,立即將朱高熾扶住,而太子妃張妍與太子側妃郭氏連忙上前扶著朱高熾向外走去。
朱高煦輕嘆一聲,說了句:「前人蹉跌,後人知警!」
此話道理不錯,但是說在此時,分明是對太子朱高熾的嘲笑與輕視。
朱瞻基在後面聽到了,立即緊走幾步追上朱高煦,朗聲說道:「後人之後,更有後人知警!」
朱高煦不由愣住了,這小子分明是話裡有話,是在提醒自己「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搖了搖頭,「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