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人,沒錢你還來我們晚情樓吃飯!」自然是店小二。
而那個聲音極為微弱,「錢被人搶去了,再也不敢在小店吃飯了,怕遇到壞人,一直聽說你們晚情樓仁義厚道,這才大著膽子來這裡用餐的!」
「我們是仁義厚道,那也不能吃白食呀!你要是剛才明說,我給你找些剩飯,也不值些什麼,可是如今,都正式走了帳,傳了菜,你還要了那麼多,你說我怎麼辦?」小二又氣又惱,跳著腳轉著圈。
「我,我餓了好些天呢!如今想要去投親,沒有盤纏和乾糧,已然寸步難行。」那人的聲音怯怯的,有說不出的可憐與無助。
若微輕輕一笑,端起茶來,飲了一口。
咸寧瞪了她一眼,「現在你怎麼不好心了,剛剛的義氣哪裡去了?你怎麼不去幫人家解圍呀!」
若微只笑不語,拿眼環顧店內,「自然用不到我出手,這天子腳下,夫子廟旁,就沒有仗義疏財的性情中人嗎?」
「我去!」瞻墉站了起來,隨即又坐下,看著瞻基,「哥,給我點銀子!」
若微「撲哧」一笑,指著他,「你呀,無事忙,少安毋躁,再等等看!」
雖然瞻基也很想出面相調,只是聽若微如此講,不由皺了眉頭,若有所思,然而過了半晌,外面的叫罵與哭泣聲越來越烈,店內的人充耳不聞,他嘆了口氣,看了一眼若微,終於起身走了出去。
若微暗笑,輕聲說了句:「且看大英雄如何救美。」
「什麼?」咸寧與瞻墉莫名其妙,「美?在哪兒呢?」瞻墉晃著腦袋跟了出去。
瞻基走出店外,拉住小二:「罷了,多少銀子,值得如此,記在我們賬上,一併結給你!」
那小二轉怒為喜,連連稱是:「如此,這三桌一共是一兩三錢。」
瞻基從懷中掏出二兩銀子:「再給他備些點心,帶在路上用吧!」
小二立即變臉,對著那後生說,「還不快謝謝這位公子,你遇到聖人了!」
那後生低著頭沖著瞻基深深一揖。
瞻基微微一笑:「不妨事!」說完又轉身進屋,剛剛坐下。
那後生即跟了上來:「我繫上游遭水災而外出的逃荒者,所帶銀兩路遇歹人被劫,如今逃荒在外,再走亦無歸所,且無故受恩,無以回報,想來想去,不如嫁與公子為妻。」
原本喧鬧的室內一下子安靜了,眾人皆把目光投向那個衣著破舊的後生,只見他將額前的碎發攏在耳後,放下帽子,一頭秀髮披散下來,眾人這才發現,原是一個年輕女子。
咸寧公主大愕,面上儘是驚色。瞻墉立即拍手叫好:「果然是一美,正好,我大哥還未娶親呢!」
瞻基面上一紅,又羞又窘。
而若微獨坐一旁,默默打量,笑而不語。
瞻基無奈,只得起身拱手見禮,「在下家貧,恐怕難以給姑娘安定的生活,還請姑娘另擇良人吧!」
眾人明知此語為婉言相拒的意思,可那女子亦不惱,只是突然撩開衣袖,臂露三隻金鐲,說:「此乃嫁資,不足憂也。」
「咦?」室內眾人紛紛詫異,一時間議論紛紛。
若微狠狠瞪了瞻基一眼,隨說道:「姑娘可是效仿先賢東魏丞相高歡之妻,甘冒天下之忌,當街為己擇夫?」
那女子對上若微的眼,神情中微微有些詫異,打量著這個年幼的書童打扮的小童,淡淡一笑:「正是!」
若微點了點頭:「如果剛剛不是我家公子出面解圍,而是他。」若微指著店小二,又指著西牆內一個大腹便便的老者:「亦或是他,你也如此以身相許嗎?」
那女子不由一愣。眾人立即拍手叫好:「問得好!」
瞻基沒有說話,站在一旁看著若微,此時她雖然面上含著三分笑,但是他心裡明白得很,她分明是已經惱了。看著她惱,他反而湧起一絲甜蜜,這就是所謂的吃醋吧!
那女子的目光掃過眾人,最終咬了咬牙,狠狠說道:「不論老幼病殘,我認準的便是終此一生,就是他了!」
「很好!」若微讚許地點了點頭,回首看著瞻基:「公子,這位姑娘如此有情有義,才識膽略俱全,又當街露臂自帶嫁妝,誠心實意。我看公子就從了,促成這樁美事,也好從此傳下一段佳話!」
瞻基愣住了,他不明白若微為何會如此說,只在一怔之間,若微已然出了店門,大步向外走去。
咸寧也狠狠瞪了一眼瞻基,緊緊跟在若微身後,出了店門。
瞻基抬腿要追,而那姑娘偏偏伸手相攔:「公子,如果公子不允,那麼祥兒這隻手臂唯有砍了去!」
「啊!」眾人大驚失色,瞻基進退兩難,而殿外的侍從終於一擁而上,護著瞻基匆匆離去。
乾清宮內,朱棣手執茶盞,聽著總管太監馬雲的彙報,不由有片刻的失神兒。
「陛下,是否需要奴才好好嚴懲那幾個不長腦子的蠢材,讓他們跟著皇太孫和公主殿下,還偏偏上了畫坊,又去了飯館,惹出這許多事情來,真該重重責罰才是!」馬雲一面說,一面小心地拿眼偷偷觀著天子的神色,希望能從中揣測出一二。
朱棣眼皮輕抬,微微掃了一眼馬雲,「不用,知道回來如實稟告就好,這些孩子也該有些歷練,想當年,朕像瞻基那般年紀的時候,早都上陣殺敵了!」
朱棣似要昏昏睡去,臨了又說道:「去,查查那個女子的來歷。」
馬雲微微一怔:「是那個妓女,還是?」
「自然是那個當街選夫的女子!」朱棣微微一笑,「有點意思。」
「是」!
朱棣揮了揮手,馬雲識趣地退下,一出門伸手摸了一把額上的汗,心想,本以為天子會大發雷霆的,怎的如今這般溫和,實在有些參不透。
而獨坐室內的朱棣,面上微露笑意,眼光深邃,心中道:「花容兼玉質,俠骨共冰心。」他暗暗讚賞,這樣的她才是你的女兒,當馬雲前些日子稟告查訪的結果,宮中擅彈琵琶的不是他的宮妃才人,而居然是客居東宮身份尷尬的那個小人精,孫氏若微,自己倒真有些躊躇了。
進宮前已經查明孫氏三代,實屬身家清白,又有廣孝和彭城伯夫人雙雙推薦,本想備位東宮,待日後許給瞻基,沒曾想,她竟然會是她的女兒。
就在朱棣費神思量的同時,東宮太子妃聽著瞻墉的學舌,心中又驚又喜,一時悲傷不已,若微以她的智慧點撥了畫坊上那位嫌棄妻丑的相公,讓她們得以和睦。不由得又想到自己,張妍想到她的夫君,太子殿下。又想起當初自己得知將被冊立為燕王世子妃時候的心情,那時的朱高熾,身體肥胖,體虛氣喘,私底下,丫頭們都擔心在閨房中,他能否行人事都不可知,自己是如何的委屈與不情願。
後來的日子中,太子的仁厚與博學,一點兒一點兒打動了自己,終於也算和美,相繼有了瞻基,瞻墉兄弟姐妹幾個孩子,可是初嘗人倫的太子殿下,體味到閨房之樂後,竟然沉迷其中,相繼納了七八位選侍、嬪妾,自己也只好收起所有的委屈,把全部的心思放到教育瞻基與瞻墉上,對於男女之情愛再無半點兒眷戀。
她苦笑著,搖了搖頭,若微呀!你雖然聰慧,究竟還是個孩子,你怎麼知道這心要是不在你的身上,這外因是無論如何不能令其改變初衷的。
靜雅軒中,房門緊閉,瞻基站立在門外,對著那扇門,面上儘是焦急之色:「妹妹,妹妹,為何惱我?」
紫煙與湘汀和內侍小善子,也是一頭霧水,立於左右幫著勸慰。
只是任她們怎麼叫,若微都沒有打開那扇門,因為她知道,該來的終於來了。
「公主殿下!」看到咸寧公主麗影進入院內,紫煙等人立即請安行禮,咸寧公主看到房內情形,搖了搖頭,「你們下去吧。」
她走過去,將站在門口的瞻基拉到西閣,用手輕輕一戳他的額頭:「小獃子,你還不知道自己怎麼錯了?」
瞻基茫然地搖了搖頭,對著咸寧一拱手:「我哪裡錯了?姑姑請明示!」
「那女子向你求親之時,你以家貧相拒,看似拒絕實則是欲允還拒,你的穿戴與出手如此闊綽,何曾像是家貧之人,分明是羞澀之時的一句調侃之言,任誰聽了,都像你有意相允!」咸寧公主看著瞻基,似笑非笑,「我還奇怪呢!莫非你真的看上那個女子了?」
「小姑姑,你快饒了侄兒吧!」瞻基深深一揖,「我哪裡是欲允還拒,我就是拒絕,不過念她一介女子,總要全了面子,所以才胡亂找了個借口!」
咸寧呵呵一笑,又嘆了一口氣,用手指著東閣緊閉的房門:「你若真想拒絕,何鬚鬍亂找個理由,你當時只需指著若微,說早有心儀之人,恕不能從,豈不幹凈?」
瞻基聞此言,神情一頓,立即恍然大悟,瞻基連忙幾步跑到東閣門外,用手射門:「妹妹,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下次我一定說,家中早有嬌妻,可好?」
門突然開了,若微滿面通紅,狠狠丟出一個枕頭:「你還想要有下次,出宮一次,就有人撲上來認夫,你還想著下次?」
「我?」瞻基一時語遲,怔怔地立在當場,尷尬異常。
咸寧走進屋,拉著若微的手,又拉起瞻基:「好了,兩個小冤家,天天吵,偏又離不開,我去求父皇,不如早點把你們的事辦了,可好?」
「公主殿下又欺負人!」若微甩開手,紅著臉,閃身走開。
而瞻基沖著公主又是深深一揖:「如此,侄兒先謝過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