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鈞一髮之際忽然覺得自己腰上一緊,彷彿被一股力道吸引著狠狠撞入一個人的懷中,四目相對,她眼中是驚恐與意外,而他的眼中依舊是怒而似笑,冷似寒星。
這一次,他沒有展開輕功借力使力向上攀去,而是緊緊地抱著她一路下墜,那下墜的速度讓若微冷汗淋淋、大驚失色,她下意識地伸手緊緊環住他的脖子,把頭貼在他的胸口上,再一次閉上了眼睛。
「好了!」
下墜的速度雖然很快,但是落地的時候卻是輕如柳絮,毫髮無損。
若微睜開眼睛,環視四周,發現他們正在一處山窩之內,三面環山,一面臨水,不遠處還有一所竹塢。
千株老柏,萬節修竹,奇花布景,瑤草生香。
她頓時呆住了,喃喃低語:「莫不是摔死了?入了天堂?」
只是回眸一看,與自己面挨面、身貼身緊緊擁在一起的許彬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不由大窘。許彬放開手,可是若微的手還依舊牢牢地吊在他的脖子上。他眼中含笑,似是戲謔:「怎麼?還不捨得放手?」
從來沒有這樣仔細地看過除瞻基以外的任何一個男子,他有著一雙極好看的眉,眉角微微向上揚起,勾人心弦,目若秋波。雖怒時而若笑,笑時又似怒,■視而有情……這樣的他,若微完全被迷惑了!
而他則將雙手置於頸後,稍稍用力掰開若微的手,原本剛要甩開然而突然間看到她手中的血污,面色不由得微微陰沉了下來,埋怨道:「徒勞之舉,還要掙扎?傷了手以後還怎麼撫琴弄曲?」
那纖纖玉指,有三兩處指甲從根部折斷,指尖向外滲著滴滴血色,而掌心又像是被什麼東西划了,有兩處不淺的傷痕。
他牽著她的手,走到水潭邊,以清水衝去手中的血污,又撕下袍子下擺處的一條綢布,小心地為她包好。
「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若微痴痴地看著他,不由脫口吟出這樣一句讚詞。
而他卻彷彿惱了,恨恨地說道:「出了宮,就成了野丫頭,只會誦些淫詞艷句!」
若微不以為然地聳聳肩,又拍了拍手,轉身看著谷內,這裡似乎並無出去的道路:「你怎會在此處?」
「你不是一向自命聰慧敏才,你說呢?」他抱肩而立,臉上表情有些嘲諷。
「哼,你別說你一直在跟蹤我!」若微瞪著他,想來想去,他出現得如此及時,也似乎只有這個緣由了。
「嗯,猜中了!正是如此,從昨日你出宮到今日此時,我一直在暗中跟著你!」他毫不掩飾,彷彿自己在做一件多麼正大光明的事情。
「跟著我?你幹什麼跟著我?」若微■目以對,「哦,我知道了,是瞻基讓你跟著保護我的,對不對?」
他臉色立即微變,輕哼一聲,不再言語。
若微四下里瞧著,不遠處有座竹塢。於是靈動的眸子閃爍出滿眼的喜色:「你說那裡面會不會住著什麼隱士?」
他也不答話,只是昂首向那竹塢走去,走到門口以手輕輕一推,門便開了。屋內擺設精巧脫俗令人驚嘆。杏黃色的氈毯、短榻暖衾、錦墩矮几、琴棋書畫以及茶具酒壺,空間雖小卻樣樣俱全。
這竹塢兩面明窗,竹簾高卷,滿目香風,清新至極。
若微獃獃看著,脫口便問:「難不成,這隱士就是你?」
他一掀袍袖,盤腿坐在榻上,拿起茶壺微一傾斜,倒滿一杯香茶,遞給若微。
「天哪,居然還是熱的?你,你是人是鬼?」若微怔怔地站在那兒。
「在有些人眼中,是人;而在有些人眼中,則是鬼!」唇邊淡定自若地浮起一絲笑容,介於黑色與紫色之間神秘的瞳眸也隨著這笑意微眯起來,讓人更加移不開視線,只得愣愣地注視他。
白皙的臉龐透散著七分的邪氣,清瘦的身形卻掩不住一股剽悍之意。
「你?」若微完全傻了。
只是轉瞬間,他的態度就變了,又恢復了往昔的儒雅與溫和:「有時煩了就會在此處讀書,只圖一個清靜自在、無人打擾。你呢,打算如何?是回鄒平老家?還是另謀出路?」
「什麼?」若微的腦子完全跟不上他的速度,「我?我自然是要上山回三元觀,這會兒,紫煙和湘汀怕是會哭死的!」
「你……可以再想想!」他拿起桌上的酒壺也不執杯,只是對著壺嘴,自飲起來。
「再想想?」若微眉頭微擰,細細體味著他話里的意思。突然便醒悟了,是啊,這一次是從山頂墜入山澗之中,眾人定是以為她死了。如果是這樣,也許可以回家,從此自由自在地生活。只是轉念又想,只怕回家以後暴露行跡連累家人,那麼或許也可以從此浪跡四海。
若微緩緩坐在榻上,拿起桌上的那杯熱茶慢慢飲著,只喝了一口便放在案上,站起身來說道:「不行,我若這樣走了,定會連累湘汀和紫煙,而且找不到我的屍首,恐怕就是三元觀里那玉華真人和桂嬤嬤也要被我連累。」
「不會!」許彬的身子映在陽光之中,閃爍著灼人的光彩,看著她的神色也有些異樣。
「為何?」若微瞅著他,忽閃著長長的睫毛,可愛極了。
「她是先帝的妃子,論輩分是當今皇上的母妃,你說皇上如何處置於她?」許彬悠然說道。
「她是先帝的妃子?哪個先帝?建文帝?」若微完全傻了。
許彬嘆了口氣,又搖了搖頭:「難道是剛剛嚇傻了?都說了是母妃了,自然是大明朝的開國之主,太祖爺的妃子,也是太祖最小的女兒十六公主,寶慶公主的生母,太祖晚年最得寵的張美人。」
「什麼?」若微驚呼著,「怎麼可能,太祖的妃子,四十餘位,不是都殉葬了嗎?」
「那要感謝寶慶公主。太祖駕崩時,寶慶公主才三歲,太祖偏疼此女,所以不忍她在自己逝後沒有生母撫養,這才免了張美人一死!」許彬對於宮中之事如數家珍,知之甚多。
「這些,你怎麼會知道?」若微愣愣地盯著許彬,「你好奇怪,不像是一般的官宦子弟,有點兒像行走江湖的俠士,時而是文弱書生,時而又像是身負絕士神功的隱士。明明武功絕塵,卻為何又去參加科舉,中了文科進士?你到底是什麼人?」
許彬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對著她的眸子:「我是誰都不重要,你只要記住,終此一生,我都會護在你身邊,這就夠了!」
「許彬!」若微一時忘情地喊著他的名字,又立即改口,「許公子,你明知道,我已然心有所屬,我……」
「那又如何?」他淡淡地笑,「你心有所屬與我何干?我只要知道我的心,就夠了!」
此語一出,兩人頓時有些尷尬,相對無言,他起身走出屋外:「在這兒等我,這屋裡什麼都有,卻沒有治傷的葯,我去采幾味草藥回來幫你敷上,省得日後留下疤痕!」
「許公子!」若微在他身後喚著。
而他恍若未聞,身形如雲,飄搖如流風一般,若微怔怔地跌坐在榻上,以手托腮,心中暗想:是啊,如果當初不入宮,不遇到瞻基,在宮牆之外,她還可以有別樣的生活。
如果是那樣……
同樣懂醫術、同樣沉浸在琴棋書畫四藝當中的他,懂風雅、知冷暖,剛毅中透著溫存,文武兼修的他,也許正是自己的佳偶呢。
可是如今,自己怎麼可能忘記瞻基,怎麼可能……
若微站起身,推開房門,向外面跑了出去,她只想一口氣跑回山上,跑到小小的三元觀里,從此再也不出來。自己的煩惱還不夠多嗎?
如今,還要憑空多一個許彬嗎?
淚眼婆娑,卻硬生生撞到一個人的懷裡。
他的表情彷彿是在嘲笑,眸子中的意思分明是「你這麼喜歡鑽到我懷裡?」
若微扭過臉去,掩面而泣。
他手上稍稍用力,扳過她的肩頭,拉著她走回到竹塢里,將她按坐在榻上,拉著她的手放在案上,解開剛才包好的布條,又將自己懷中的兩株植物的嫩葉取下,含在口中嚼了,輕輕啐到她的手心上,這才用布包好。
若微不禁破涕而笑:「哪有你這樣的醫者,嘴裡嚼了的東西拿來給我敷?」
「你自己不是懂醫術嗎?我剛剛在口裡含了一口酒,已然除了毒,況且這唾液本身也可療傷,我這屋裡又沒有葯槌、藥罐,難不成讓我回城中去取葯嗎?」
「你……算你有理!」若微語結,無言以對。
靜靜地坐在榻上,低頭搓著自己的衣角很是有些難為情,怕傷了他的一片好心,又怕自己會錯了意自討沒趣,想來想去,才喃喃低語:「許公子,兩次蒙你搭救卻無以為報。現在天色漸晚,我得趕回觀里。今日種種我都銘記於心,永世不忘!」若微一臉堅定,言之鑿鑿。
他卻面如寒冰:「你,可想好了?你是否報答於我,並無所謂。可是這樣回去了,這機會,此生便不會再有。」
她低垂著頭,思索半晌,終於還是輕輕點了點。
在意料之中,又似乎有些意外,他微微怔了怔,起身拂袖而出:「我送你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