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腳下,蜿蜒的小路之上。若微在前,朱瞻基在後,不緊不慢向山上走著。漫山的積雪還未融盡,走在上面還有沙沙的聲響,寂靜的空谷中不時有鴉雀飛過,走在這樣真實的雪景圖中,令人心清神爽,就是有再多的煩惱,也都會暫時擱置。
朱瞻基跟在若微後面,將滿心的疑問暫時壓下。如今看她一身素衣襯托出玲瓏的身段,風帽下面露出幽雅的流雲髻光亮如墨,乳白色的斗篷在銀裝素裹、綿延無際的峰巒映襯之下,就像一個雪精靈。
而因為走動,不時被風掠起的斗篷露出大紅的面里,就像跳動的火燭,耀花了人的眼睛。這斗篷就像是若微的寫照,乳白色的絨面像她嫻靜溫和的外表,而大紅的里子,才是她熱情如火的真實詮釋,真真一個外冷內熱的性子。
朱瞻基原本跟在她的身後,是怕她步子太快如果有個閃失也好自身後將她接住。而此時,他緊走兩步與她並肩,又伸出手去拉她藏在袖中的小手。而她則嫌惡似的丟開。朱瞻基執拗地稍稍用力,將她的小手再次牢牢握於手中。
她停下步子,扭頭瞪著他。
雪帽下那雙美目靈動有神,修眉端鼻,頰邊梨渦微現,微怒之中更是秀美絕倫。那一瞬間,在藍天、白雪、蒼松的映襯下,顯得她膚色晶瑩,柔美如玉。朱瞻基一向認為自己在女色面前,有過人的自制力,然而在若微這樣的絕色面前,他真的是毫無招架之力。
他低下頭,很想去吻她的朱唇,今兒的她未施脂粉,丹唇不點而紅,瑩白的膚色因為山中的冷風而微微湛紅,自然而真實的美,更讓人炫目。
很想在這萬山空谷中,擁緊她,唇舌相抵,共享片刻的纏綿。可是她的眼神兒,冷峭峭的,讓他忘而卻步。他剋制著自己的衝動,牽著她的手,繼續前行。行至半山腰忽聽到淙淙的流水之聲。隨著若微,走到一處池塘斷崖之處。朱瞻基很是莫名,而若微則依舊向池邊走去。朱瞻基立即用力拉著她的手:「你要做什麼?」
若微眼睛盯著波瀾不驚的水面,指著那處斷崖:「■過水池,崖壁之後有個山洞,一切謎底就在裡面!」
「當真?」朱瞻基眼中透著探究與疑慮。
若微不去理他,依舊往池邊走去,她的一隻腳已經邁入池中。朱瞻基立即將她拉了回來,伸手將她抱起,盯著她的眼眸說道:「數九寒冬,又有了孩子,怎麼還如此橫衝直撞的?」
若微把臉一扭,指著前邊:「向西十丈,可見洞口!」
朱瞻基抱緊若微■水而過,這才發現這池中的奧秘。池邊水深,而沿著若微手指的方向越往裡走地勢越高,潭水不過只到膝處,並不向外面所見的那般幽深。
行了十餘丈,果然見到一個石穴的洞口。
入洞之後,才將若微放下。
剛剛入內,光線較暗,朱瞻基站在洞口仰視著上方的一線天,適應了一會兒光線才把目光投向室內。此時若微已從石桌上拿起火石,點燃了石窟上的兩盞油燈。
洞里立時亮了起來。
「咦!」若微環顧視內,才驚訝地發現,不過幾日而已,這石洞內竟然模樣大變。
朱瞻基看到石洞裡間,有石炕、石桌、石椅,還有石灶和鍋碗器皿,心中雖然稱奇,面上卻依舊淡定。隨著若微再往裡走,才發現裡面空間極大,平整的青石板上七零八落擺著一些黑玉酒瓮,而再往裡看,則發現石板之中還有數十個黑色圓形的深坑。
若微走過去,掀起一個酒瓮的蓋,洞內立時酒香四溢。
他說是先人的遺骨,恐怕是為了掩人耳目,這其中還摻著盛滿美酒的瓮缸,而真正的屍骨,便是深埋在地下的那數十個圓形坑穴當中。
一定如此。
朱瞻基坐在石椅之上,看著若微思來想去,也不急著追問,只等她來答話。
若微轉過身,這才將那日在山中遇襲的事情原原本本講了一番,連著脫脫不花的身份與這石室當中的秘密一併告之。
朱瞻基聽來只覺得匪夷所思,若微見他彷彿不信,目光一掃,在那石炕上尋得當日自脫脫不花肩頭取出的那枚鋼釘,還有一些沾血的布條都拿給朱瞻基看。
朱瞻基眉頭微蹙,眼中精光一閃:「微兒,你說害你之人,會不會是?」
若微瞪了他一眼:「現在又親親熱熱地管人家叫『微兒』。剛剛扯著嗓子,指名道姓地喊『孫若微』,真是薄情寡義到了極點,以後我再不要理你!」
朱瞻基眼中含笑,溫柔至極,伸手將她攬在懷中:「此事也怪你,你我之間,還有什麼事情不能當面講清的,非要什麼三日之後,還遮遮掩掩,無端惹人生疑。」
若微面色沉靜,依在他的懷裡,緩緩說道:「我若當時告訴於你,救我之人就是元朝後裔,成吉思汗正統的子孫。你知道他的身份和藏身在此處。作為大明的皇太孫,你又該當如何?是抓是放?是瞞是報?」
「這……」朱瞻基稍稍停頓,「當真有些為難。雖然他將你救下,但是這裡面的內情卻太過複雜。一則,你與他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就是我信你,恐怕傳了出去,還是會惹人非議。二則,他是元朝後裔,我自當應該領兵將他擒下。於公於私,都難以留他活路!」
一聲輕嘆,若有若無。
朱瞻基盯著若微的眼眸:「所以,你才瞞著不說,一來怕我左右為難。二來,也是為了保全他。而三日之約,正是希望他能得償心愿,將先人的遺骨送出京城?」
若微把頭輕輕依在他的胸前,彷彿睡著了一般,不再開口。
朱瞻基則小心翼翼地將沾血的布條與那枚鋼釘包好,塞入隨身掛著的荷包之中,不經意間這手觸及到自己的袍袖下擺,才發覺這衣裳與靴子剛剛■水而過的時候,都弄濕了。他不由眉頭微擰,彷彿想起什麼事情一樣,低頭在若微肩頭就狠狠咬了一口。
「啊!」若微一聲大叫,揚手要打,卻被朱瞻基牢牢拽住。
朱瞻基眼中冒火,狠狠逼視著她:「前次,你和那個脫脫不花進入石室,而回來時你的靴子和衣袍都是乾的,難不成也是他將你抱進抱出的?」
果然是得了朱棣的真傳,龍子龍孫都是一樣,這脾氣說好就好,說惱就惱,真是喜怒無常。若微冷不丁被他問及,彷彿真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一般。
她低著頭,裝了一副低眉順目可憐兮兮的小模樣,喃喃低語著:「當時我穿的男裝,他只把我當成小兄弟,一番好意,並無別的越禮之舉!」
朱瞻基雙膝一抖,若微從他身上滑落下來,直接坐在地上,她吃疼地哎喲一聲,站起身來揉著自己的嬌臀。
朱瞻基生著悶氣,依舊嚷道:「還說什麼並無別的越禮之舉?抱都讓人家抱了,又同處一室,你,你還想怎樣?你倒是說說看,什麼才叫越禮之舉?」
「那,那……」若微站在一旁,面上紅一陣白一陣,想來想去,彷彿也是自己的不是。明朝不比元朝和唐朝,女子名節與禮教最是苛嚴。別說是讓男人抱了,就是讓夫君以外的男人看見了,也算失貞。若是此事被宗人府知道了,估計一條白綾,自己的小命就算交代了。可是她又想到,不對不對,如果真是這樣,自己早就死了多少回了。那年在棲霞山,就是許彬也抱過她兩回呢。
糟糕,怎麼無端地想起許彬來了?
若微趕緊將許彬那個英俊的身影從自己腦海中驅逐出去。
「那個,殿下……」若微還想找借口解釋。
卻冷不防被朱瞻基狠狠拉入懷中,他的唇狠狠覆在她的朱唇之上,極力吮吸著那兩片柔嫩與芳香。她剛想開口,他火熱的舌便順勢侵入,在她的唇齒間肆意橫行,只逼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聲聲低吟,似在求饒,卻又像是戰鼓陣陣,讓他更加瘋狂。
雙手揉捏著她柔軟的身子,如饑似渴地吞噬著她每一寸的芳香,若微步步後退,他卻步步緊逼,只把她逼在牆壁之上。
她的軟緞斗篷不知何時已經掉落在地上,身上的碧色小襖微微敞著,朱瞻基的手已悄悄探入到她的襖內,隔著一層薄霧般的裡衣,輕撫著她的嬌軀。
若微已經從他的低喘聲中感覺到他的慾望,而兩人緊緊相依他身下傲立的堅挺更讓她明白,如果不及時制止,也許下一刻就在這石室當中,他就會不管不顧地做出荒唐事來。
於是,若微的兩滴清淚,恰到好處地緩緩流下。
那淚水,從她眼中流出,卻滑落在他的臉上。似一股清泉,滋潤了他心中雄雄燃起的慾望之火。
他立即停了手,凝視著她的眼睛:「怎麼?」
若微閉上眼睛,淚水在粉面上輕輕滑落,在半明半暗、燭火閃爍的幽靜石室中分外燎人,她輕啟朱唇:「你不信我?」
朱瞻基身子一僵。
是啊,自己是被無端的醋意蒙了心智嗎?在這種地方,這樣地強迫她,對於那個自小被自己看成珍寶的若微妹妹,簡直就是一種輕賤和侮辱。
他緊緊盯著若微:「不是不信,是嫉妒,發狂的嫉妒。我一想到你跟另外一個男子在這小小的石室中共度一夜,我心裡就痛得不行。理智告訴我,你不會做對不起我的事。在我眼中,你聖潔如皚皚的白雪,不會有半點污點。可是,我還是……」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若微靠在牆壁之上,緩緩說道,「殿下,從永樂十五年起,每一天,若微就是在這樣的痛苦中度過的。每到夜深人靜,若微就會想,殿下會不會用對我的溫存去對待別的女人!」
若微的手指輕輕點在朱瞻基的唇上:「殿下的唇,會像吻我一樣,去吻別的女人。吻她們的唇,吻她們的頸,吻她們的胸,甚至是她們的……」
朱瞻基面色微紅,盯著若微,想要辯駁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若微又牽起他的手,輕輕覆在自己的臉上:「這隻手,也會像曾經撫過我一樣,去愛撫別的女子的青絲、面龐和玉體?」
若微直視著他:「我們在一起時所擁有的快樂,在別的女人那裡,殿下都會得到,不是嗎?」
若微深深嘆了口氣,眼中無喜無悲,一張小臉空靈純凈,唇邊努力擠出一絲淡雅至極的微笑。
「不是的,若微,不是的!」瞻基再一次將她拉入懷中,把她的頭輕輕按在自己的胸口,「你聽,聽到了嗎?只有你,才能讓它跳得如此有力,如此咚咚作響。我或許會去吻別的女人,或去跟她行房,交歡。但是你說錯了,我們在一起的快樂,是你與我獨享的。那種快樂,只有你和我才會有。別人,永遠不能。」
若微輕輕笑出了聲:「傻瓜才信你呢。前腳跟我吵完,後腳就踏入美人香閨。袁媚兒、曹雪柔、胡善祥……廣賜恩澤,夜夜承歡,哪裡還記得我?現在還只是剛開始,以後怕是新人多的連咱們的皇太孫府都盛不下了。」
「若微!」瞻基的聲音分外輕柔,身上隱隱的龍誕香緩緩傳來,直熏得若微有些暈眩,「不管日後有多少新人,你永遠是我心中唯一的,我永遠不會負你!」
「哈哈!」若微伸手把他推開,「我被人家抱一下,就是不貞不潔,負了你。可是你呢,今兒這個,明兒那個,輪著番的寵幸,這還叫不負我。小女子真想請教殿下,在殿下眼中,什麼才是相負呢?難不成您不殺我,不把我投入冷宮,就叫不負嗎?」
瞻基被她噎的不知如何相對,索性又坐在石凳之上。
正在此時,「嗖」的一聲突然間便是利刃的聲響,一隻短箭沖著若微就飛了過來。若微的臉立時嚇白了,她呆立在當中動也不動,瞻基立即將若微拉在懷裡。而那短箭則生生刺入石壁之中。
朱瞻基幾步衝到洞口向外張望,外面飛流池水,雪地茫茫,並無半個人影,心中疑竇迭起,重又回到洞中。
「那箭羽上有布條!」若微眼尖,指著那短箭說道。
朱瞻基伸手剛要去拔。
「當心有毒!」若微拿帕子遞給瞻基,瞻基以帕子相裹拔出短箭,解下布條用目一瞅,更是如墜雲端。
「寫的是什麼?」若微湊上去一看:「胡——安?」
「是個人名!」若微想了想,輕輕推了推朱瞻基,「殿下,殿下,這箭是胡安射的?還是射箭的人讓咱們去查胡安?到底是何意呢?」
而朱瞻基心中彷彿漸漸撥開雲霧,這石室如此機密,恐怕除了若微就是那個脫脫不花才知道。所以這箭定是脫脫不花所射,從前日在客棧中對決時,他就知道,此人是硬錚錚的一條漢子,更是俠肝義膽,鐵骨柔情。對於若微,雖然只是數面之交,卻彷彿十分傾心。
知道她被人暗害,身處險境,也許是暗中查到了什麼所以才來示警。而看到這字條上所寫的胡安兩字,朱瞻基全然明白了。只是一想到那端莊嫻靜的太孫妃胡善祥,心中就又不免疑慮。善祥真的會如此狠心嗎?原本自己對她還有七分尊重,三分憐惜。如今卻真真惱人,他重重一拳擊在石案之上。
見若微睜著大大的眼睛一副莫名之態,這才說道:「胡安,是胡善祥的兄長,在府軍中任前衛指揮僉事。」
此語一出,若微立即明白了,她的臉色變得煞白,身子微微輕顫,腦子裡亂作一團。眉心擰在一起,呢喃著:「她已經做了你的正妃,我不過就是一個小小的侍妾,她還要怎樣?居然要殺我?」
瞻基見她嚇得厲害,忙將她拉入懷中:「微兒,別怕,這只是咱們的推測。一切還要細細核查,等拿了實證,我就稟告父王、母妃。這一次,就是皇爺爺也保不了她!」
「不可!」若微騰地一下從瞻基懷中掙脫出來,「萬萬不可!」
「怎麼?」她此語倒讓朱瞻基完全糊塗了。
「殿下想想,自然明白。常言道『家和萬事興』,民間普通百姓尚且如此,更何況咱們呢?正是因為她是皇上為殿下選中的正妃,她就代表著皇上。我們辦她,皇上心中怎麼想?臣子們又如何想?」若微雙手背後,緩緩踱步,如同一個審時度勢、臨戰備敵的將軍。
朱瞻基卻恨恨說道:「若證據確鑿,皇爺爺也不會輕饒了她!」
若微搖了搖頭:「此事不好找到實證,就是找到了實證,以她這三年在宮中積下的善行,怕是也未必能讓人信服。此事,唯一的人證就是脫脫不花。可是以他的身份,能為我們作證嗎?即使作了證,皇上會信嗎?況且,又會牽連出咱們對元朝後裔知情不報的罪責。到頭來,只怕也許會認為,是我欲謀得正妃之位,而設計誣陷於她,那又當如何?而最最重要的是,如今王貴妃剛剛崩世,皇上神傷,龍體欠佳。宮中風起雲湧,恐怕漢王、鄭王又要出頭,咱們東宮正是要以靜待動、謹慎行事的關鍵時刻,萬萬不能自亂陣腳。」
這幾層意思和其中的關鍵,朱瞻基早早就想到了,可是他實在不想就此罷手,如今聽若微娓娓道來,心中更覺得對她不起。故眼帘低垂,稍一沉吟才悄悄拉了她的手:「微兒,我常常在想,永樂十五年,若是我能斷然抗婚,也許就不會讓你受這麼多委屈了!」
「哼!」若微嬌俏一笑,在他頭上輕輕一戳,「你才不是這麼想的呢。覺得我好時,拉在懷裡溫存片刻。不知什麼時候惱了,就往王妃屋裡一躺,心中念道,還是皇上早有英明,為本王定下善祥這樣賢惠得體的妻子,也只有她這樣的性子才做得了正妃。」
朱瞻基聽了,面上不禁大窘,真的被若微說中了,自己確實有好幾次都是這樣想的。於是他立即岔開話題:「此事,斷不能這樣算了,必得給她些教訓。」
「殿下的教訓就是三天不踏入她的房中吧!」若微言語中透著戲謔。
朱瞻基不置可否,突然將她攔腰打橫抱起。
若微又驚又窘,輕輕捶著他的肩:「快放我下來,要做什麼?」
朱瞻基抱著她走出洞口,■入水中:「自然是出去,難不成還要在這石室中待上一輩子嗎?」
「原來如此,嚇了我一跳!」若微把頭依偎在他胸前,雙手輕輕纏在他的脖子上,只覺得滿天烏雲都散去,又是艷陽高照心情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