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回到代國公宅,一路不停歇地直奔潘寶璐房前,見房門緊閉,即伸手推門而入,不料門驟開之時縫隙中「砰」地一聲響,有什麼東西在葉子頜下炸裂,她驚叫一聲,定神看去,發現門兩邊各系有一根粗棉線,棉線下端分別有一小節炸開的紙管,才明白是有人在關閉的門內兩端系了手拉爆竹,捉弄從外面推門的人。最新最快更新
房中的潘寶璐拋下手中的《離魂記》,嗖地衝來,急切地查看葉子被炸紅的下巴,手指輕輕撫過傷處,再盯著她問:「痛么?」
葉子的下巴火辣辣地疼,然而見潘寶璐如此關心自己傷情,心下又是感激又是感動,心道畢竟是與自己一起長大的姑娘,見自己受傷了便感同身受,連最愛的書也不看了,親自衝過來探視,自己不可表現柔弱,讓她擔心,遂強笑著答道:「沒事,不痛。」
「不痛呀……」潘寶璐似十分失望,自言自語道,「下次讓小虎子加多點火硝試試……」
葉子愕然,旋即悲從心起:「姑娘存心炸我?」
「那倒不是。」潘寶璐牽著葉子回到房中坐下,解釋道,「你出門之後我好端端地坐著看書,不想爹爹悄悄進來,繞到我身後看我書中內容。我看得出神,一時沒發現,被他看出我在看《離魂記》。他頓時大發雷霆,扯掉那《楚辭》的書皮,罵了我好一會兒,又把我藏的書全收走了……」她目示被撕掉書皮的《離魂記》,「這本若非我抱著不撒手,也被他沒收了。」
葉子頓悟:「所以,姑娘在門後系手拉爆竹,若下回國公和夫人進來,爆竹炸開,姑娘就能及時知道。」
「嗯,這爆竹是問管事的孫子小虎子要的,他說自己都會做。」想起父親適才的怒火,潘寶璐又氣乎乎地道:「火力必須加大,下回最好炸掉爹爹兩根鬍鬚,看他以後再怎麼對我吹鬍子瞪眼!」
葉子不好接話,摸著自己兀自生疼的下巴,只是苦笑。
潘寶璐瞥她空空的兩手一眼,問:「我讓你買的香葯呢?」
葉子忙把韓氏香木堂前發生的事與潘寶璐細說一番,潘寶璐聽到趙元侃說黑角沉是要送與劉娥,而劉娥的態度如此狂狷,頓時惱火之極,伸手去掐葉子嘴角:「你怎不站出來罵她幾句?」
葉子一邊退後躲避一邊解釋:「我笨嘴笨舌的,哪裡說得過她……聽掌柜說,劉娥還向他訂購清泉香餅,今日黃昏要再去取。所以我什麼都沒買,就趕回來想儘快告訴姑娘……必須姑娘這樣才智雙全的大家閨秀才鎮得住她!」
「黑角沉和清泉香餅……」潘寶璐靜下來,問,「她買這些做什麼?」
葉子道:「聽說是楚國夫人讓她買的,要用來給德妃娘子的賀禮衣裳薰香。」
潘寶璐沉吟,目光徐徐掃過案几上擱著的一匣清泉香餅,忽然回眸看葉子,勾起小指頭:「你過來。」
葉子小心翼翼地挨過去,潘寶璐與她附耳說了一席話。
葉子有些困惑:「啊?」
潘寶璐拍她臉一下:「就這點事還沒聽明白?你要是死一定是蠢死的。」
葉子唯唯諾諾應道:「哦,哦,我明白的,這就去。」
潘寶璐催促:「事不宜遲,快去!」
葉子取過房中那匣清泉香餅,匆匆退下。
黃昏時劉娥如約來到韓氏香木堂,掌柜笑臉相迎,取出她預訂的清泉香餅遞給劉娥,劉娥檢視一下,裝進身邊的籃子里。
在門外守候多時的葉子此刻帶著一位提著籃子的小丫鬟匆匆進來,朝掌柜笑道:「請問我訂的香葯備好了么?」
掌柜詫異:「咦,你訂的是什麼?我怎麼不記得……」
「哎呀,我早晨不是說過的么……」葉子似著急解釋,快步上前,卻裝作腳下一滑,朝櫃檯前的劉娥倒去,直把劉娥撲倒在地上。劉娥提著的籃子因此跌落在地,其中的清泉香餅匣子滾落出來。
葉子爬起來扶起劉娥,口中直道:「對不住對不住!姑娘的衣裳被我弄髒了,我給你拍拍呀……」
葉子手忙腳亂地拍打劉娥衣裳,趁機把她拉過來背朝籃子。
與此同時,葉子帶來的小丫鬟背對她們蹲下來,貌似收拾劉娥籃子遺落的香餅,實則飛快地用自己帶來的香餅與其掉包。
小丫鬟整理好劉娥的籃子,遞迴給劉娥:「姑娘,你的東西。」
葉子仍在跟劉娥不停道歉。劉娥雖有些疑惑,但還是淡淡說了「沒事」,順手把小丫鬟遞過來的籃子接過,未細看。
待劉娥離開,葉子吁了口氣,拭拭額頭上的汗,對小丫鬟道:「我們走。」
小丫鬟提著已掉包的香餅隨葉子疾步出門,一臉懵懂的掌柜追出去,揚聲喊道:「葉子姑娘,你到底要買什麼呀?」
葉子回到潘寶璐房中的時候,潘寶璐正惡狠狠地高舉團扇去打她那正吟著「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的鸚鵡,見葉子進來,怒問:「這詩是你教她的?」
葉子低首嚅囁道:「姑娘不是讓我教它幾首詩,念給國公和夫人聽么……」
潘寶璐以團扇去拍葉子的頭:「詩成千上萬,你怎麼偏偏選了這首?」
葉子躲閃著答:「這首簡單嘛……」見潘寶璐不依不饒還要打她,葉子忙話鋒一轉,「姑娘,你讓我辦的事我都辦妥了!」
潘寶璐果然應聲而停,問:「劉娥沒有發現吧?」
葉子賠笑道:「沒有,姑娘放心。」
潘寶璐設想掉包的清泉香餅將會引發的後果,不禁挑動眉毛,露出了志得意滿的微笑。
陳國夫人身染沉痾,近日越發嚴重,整日昏睡,飲食難進。趙廷美心急如焚,偏偏趙炅又囑咐他說陳國夫人有太醫悉心診治,他無須時時入宮問省。趙廷美在王府中每每憶及母親,不免長吁短嘆,趙元佐看在眼裡,暗暗決定要為他向父親進言。
這日散朝後,趙元佐來到皇帝寢殿萬歲殿,求見父親。見了趙炅,不直接說叔父之事,只稱想與父親對弈,請父親指教。趙炅心情頗佳,遂與愛子布下棋局,互有攻守,趙炅先勝一局,第二局激戰一番後趙元佐險勝父親。
若是輸給旁人,趙炅未免不悅,但見趙元佐獲勝,趙炅倒是十分愉快,捋須笑道:「不錯,大哥棋力又精進了,假以時日,只怕爹爹也不是你對手。」
趙元佐欠身微笑道:「爹爹謬讚。今日僥倖取勝,全憑爹爹有意想讓。」
趙炅但笑不語,喚來侍女,要賜趙元佐文房貢品若干,趙元佐拜謝婉拒,道:「若爹爹要賞,臣倒是有一事相求。」
趙炅朝他和藹地笑:「何事,你說。」
趙元佐道:「臣聽太醫說,陳國夫人之病緣於心結,若不化解,恐怕此病難以痊癒。」
趙炅笑意隱去,垂目冷麵拈起一顆棋子,無意識地把玩著。
趙元佐繼續請求:「爹爹……」
趙炅執棋子的手一頓,趙元佐注意到,卻仍壯著膽子說下去:「四叔記掛陳國夫人,這幾日寢食難安,臣想,不如請四叔入宮住幾日,待陳國夫人病癒……」
趙炅怒不可遏,厲聲斥道:「住口!」
趙元佐立即起身跪下。
趙炅拍案道:「你是說,讓你四叔入宮,日夜都居於朕卧榻之側?」
趙元佐懇切勸說:「爹爹,臣自小便常與四叔往來,知道四叔對爹爹忠心耿耿,絕無異心。」
趙炅冷笑:「你不是他,怎知他有無異心?這個弟弟,我是看著他長大的,他還沒張嘴,我就知道他要說什麼,要什麼。你不過跟著他廝混了幾日,就來教訓你爹爹,讓我這堂堂一國之君,聽你等擺布?」
趙元佐舉手加額,叩首謝罪:「爹爹恕罪,臣並非此意,只是四叔……」
趙炅揮袖,把棋子掃落在地:「四叔四叔!你四叔對你好,無非是想利用你罷了,你何時才能明白!」
趙元佐錯愕,凝視散落的棋子,無言以對。
晚間,劉娥在楚國夫人閣中廂房取出楚國夫人合好的香及清泉香餅,連同香爐、薰籠一一備好,準備等小妍到來即為緙絲衣裳薰香。但小妍不知為何遲遲未至,劉娥想到這衣裳已列入禮單,次日凌晨就要送往宮中,再晚只怕來不及薰好,將小妍以前教的步驟在心中過了一遍,覺得應該不會出錯,遂開始薰衣。
劉娥以香箸搛起一塊圓柱形清泉香餅,在爐中點燃上下兩端,埋入一隻銅質博山香爐中,將香灰聚攏,堆成山丘狀,以香箸在頂端點開一二火口,試了試溫度,待火候合適再把一片銀葉擱於頂端。
隨後劉娥洗凈手,左手托起盛著黑角沉所合香丸的香合,以二指拈出一枚桐子大小的香丸,添於銀葉上,然後蓋上香爐蓋,將香爐置於已注滿熱水的托盤上。須臾,有淡淡的香煙自香爐山峰鏤孔中裊裊飄出,熱水水汽與香氣相融,能使火氣消散,而香味附於衣中愈久。
劉娥此時將一個大大的銀絲結條薰籠罩於香爐之上,再將事先準備好的緙絲衣裳搭在薰籠上,攤開衣裳細細地薰染。
小妍從外面回來,走到門邊,見劉娥已開始薰衣,不由目色一沉,拉下臉來。
她進了晚膳,原想在花園歇歇再來,不想卻見趙元佐憂心忡忡地徘徊於池畔。她原對趙元佐有幾分戀慕,此時便去搭訕,想問楚王有何煩心事,她著意開導,藉機吸引楚王注意。無奈趙元佐口風甚嚴,面對她試探,只是禮貌應對,並不流露絲毫心緒。
小妍只得離開,本已很是不快,此刻又見劉娥擅自開始薰衣,頓時惱怒,心想劉娥一味媚主,屢次搶了她這大丫鬟的風頭,乃至當眾指使她,如今獨自薰衣,必然是想獨享為德妃娘子薰衣的功勞。
心下火起,小妍本欲上前直斥劉娥,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轉念一想,換了一副焦慮的表情,匆匆入內對劉娥道:「我剛才看見楚王了,在花園的水池邊,魂不守舍地看著池水發獃,我喚他幾聲他都沒答應,怪嚇人的。」
劉娥頓時自香爐旁站起,蹙眉問:「這麼晚了,楚王怎麼還來王府?」
小妍道:「不知道呀。好像剛從我們大王的書齋出來,也不知遇到什麼糟心的事,他眉頭緊鎖,臉色十分難看,直愣愣地盯著池水……你說,他會不會想跳下去?」
劉娥一怔,下意識地朝外走了兩步,但又遲疑地回頭看了看薰籠。
小妍瞥了香爐一眼,轉而催促劉娥:「你與楚王相熟,快去看看吧。人命關天,要是他真跳下去,事可就大了……這裡有我照看著,你放心。」
劉娥想了想,終於頷首:「那……拜託小妍姐姐了,我去去就來。」
小妍忙不迭地推她出門:「快去吧,可別晚了。」
劉娥出門,朝花園池畔趕去。
小妍待她身影遠去,唇邊掠過一抹冷笑,自己轉身去薰衣,心想這下劉娥沒幹活,德妃娘子的衣裳薰好了,功勞她占不了半分,回頭自己再向夫人告她個私會楚王,耽誤工時之罪,看她在府里該如何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