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二舅詫異的回過頭來,卻見庫狄家的大門一開,小檀滿臉警惕的探出頭來。安二舅驚訝得幾乎想揉眼,心裡一轉,已明白了幾分:「是大娘讓你過來的?」
小檀點頭,「大娘已聽說河東公府之事了,適才吩咐奴婢說,阿郎若是帶媒人到庫狄家,便讓婢子去吩咐車夫慢些套車,再過來報信,請她阿爺只推說不在,混過今日再說。大娘說,河東公府勢大,若是當面拒絕了他們,都尉府事又未成,只怕他們覺得是借故推脫見怪下來;可若是答應,又如何跟姑母交代?阿郎請放心,庫狄家已遣人去知會大娘的姑母了。大娘說,此事因她而起,她已有了打算,絕不會因此拖累了安家。」
安二舅與石氏對視一眼,心裡鬆了口氣,又忙問,「大娘有何打算。」
小檀搖頭道:「奴婢也不知曉,大娘只是讓奴婢告訴她家阿爺,明日河東公府或是裴都尉家有人肯讓步便罷,若是不肯,應了任一家,只怕都會為日後埋下隱患。真到左右為難之時,她自有法子消除日後的禍端。」
安二舅心裡隱隱覺得有些不大妥當,卻也不知說什麼才好:這裡面的為難處他自然早就想到了,不然也不會這樣急著帶人過來,好趕緊脫身事外,只是拖下去的話……思量間不知不覺已進了庫狄家的堂屋。庫狄延忠一步搶了過來,急道:「四郎,你可知今日之事是從何說起?我已派人去找她姑母了,也不知那邊會如何!」
安二舅微微皺起了眉頭,「那你打算如何?」
庫狄延忠長嘆一聲,「如今哪有什麼主意,好在琉璃著人送了信來,今日算是混過了,只求她姑母那邊趕緊派人來定下此事,將琉璃立刻送過去也罷!」
安二舅聽著這副賣女避禍的口氣,忍不住冷笑一聲道:「那敢情好?橫豎那河東公世子也不過是裴相爺的嫡孫,大長公主的長子,得罪了又有甚打緊!」
庫狄延忠雖然出身尚可,也讀過幾年書,平日卻不大出門,只是靠著祖上及安氏留下的幾間房收租過活,因怕慣了妹子,滿心覺得裴都尉家就是一等一的豪門。聽得安二舅這話,更沒了主意,「依四郎的主意,難不成要答應了河東公家?」
安二舅冷冷道:「裴都尉家官職雖低些,洗馬裴這一支朝廷上下也有不少官員,你若突然就應了另外的高門,他家拿河東公無可奈何,卻拿咱們沒辦法么?」
庫狄延忠目瞪口呆,忙一把抓住了安二舅的手,「四郎,阿兄,你說如何是好,你可一定要拿個主意,救救我們這一家子!」
安二舅搖了搖頭,「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看那媒人今日發怒而去的模樣,若是河東公府願意就此罷休最好,或是大娘姑母那邊肯退讓一步,咱們也沒有什麼可愁的,若是兩家都不肯……」
庫狄延忠忙問,「那又如何?」
安二舅嘆了口氣道:「大娘說她自有主意,必不會連累家人。」話音未落,就見曹氏從裡間沖了出來,一把抓住庫狄延忠叫道:「大郎,不能聽她的,今日之禍就是她惹出來了,若再聽了她的話得罪了那些人,咱們全家老小該如何是好?」
安二舅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庫狄延忠看了看安二舅的臉色,也拉下臉道:「你吵嚷什麼,也要聽四郎將話說完才好。」
安二舅卻道:「你若有什麼主意,不妨說來一聽。」
曹氏不由怔住了,想了半日才道:「這麼大的事怎能聽她的,不論她選哪家都是去享福,我等一個不小心,卻是滿門要受她的連累!」
安二舅冷笑道:「那若是聽你的呢?」
曹氏咬咬牙道:「不如都不應,說不定得罪還有限些。」——無論琉璃去了哪家,此後就是高高在上的貴人,既然左右是得罪人,又怎麼能便宜了她去!
庫狄延忠跺腳道:「胡鬧!」
安二舅卻沉吟起來,他做生意時若是遇到兩個貴人爭一樣東西,遇到能講道理的,無非是價高者得,若是兩個都不講道理,便只能或說東西不好,或是找個法子不賣,哄得兩個都放開手,寧可生意不做,也不能讓其中一人失了面子,記恨自己。曹氏的私心他自然知曉,但此時看去,似乎也不無道理。
庫狄延忠此刻沒有主意,只問安二舅該如何是好,安二舅低頭思量了片刻才道:「既然大娘說她有主意,我便回去問問,若是有道理,不如聽她的。」
庫狄延忠無法,只得讓安二舅與石氏先回去了,過了半個多時辰,安家又遣了婢女過來,只道琉璃的主意頗為周全,明日一早她便會回庫狄家,屆時聽她的安排就是。
曹氏有心讓庫狄延忠去問個究竟,庫狄延忠搖頭不肯。曹氏心知他是因為上回在安家當眾丟了面子,不願意再去那地方,卻也無法,只能暗自咬牙發狠,把琉璃詛咒了七八百遍,又想若是能說服兩家中有一家肯退一步娶了珊瑚——自然最好是河東公府,那豈不是美事?
到了閉坊前,庫狄延忠打發去找庫狄氏的阿葉終於趕了回來,回報說庫狄氏大怒,只道裴都尉府這邊都已經在準備聘禮文書,河東公府再是勢大,也不能如此欺了他們去?明日一早她就會派遣媒人帶聘禮來定下此事。
庫狄延忠和曹氏面面相覷,心裡是更沒著沒落起來,一夜都不得安生。
好在第二日一早,琉璃便帶著幾個小檀等幾個婢女僕婦回了家,庫狄延忠開口便問:「你今日有何打算。」
琉璃神色平靜的行了一禮:「請阿爺去外面略避片刻,有需要時女兒再請您歸來。」
曹氏頓時跳了起來,「這是什麼主意?你到底想做什麼?」
琉璃淡然的看了她一眼:「女兒能做什麼?是能自己與媒人定了文書,還是能自己收了聘禮?何況庶母在家,也斷不容琉璃胡來。女兒不欲阿爺在場,只是不願阿爺被人逼迫,左右為難,待女兒將事情平息,阿爺再回來,豈不幹凈?便是要得罪人,女兒自己出面得罪,難道不比讓阿爺得罪要好?」
庫狄延忠已為難了一夜,他原本就是最怕麻煩的人,此刻聽到這句「不願阿爺被人逼迫,左右為難」,簡直舒坦到了心底里去,越想越覺得琉璃說的在理,點頭道:「也罷,就依你。阿爺就在坊里的西州酒肆里等你的消息。」說完也不理曹氏,站起來竟真的走了。
曹氏一把沒拉住庫狄延忠,回頭看著琉璃,臉色都有些青了,發狠跺了跺腳,先挑簾出去找到珊瑚叮囑了幾句,又吩咐了阿葉幾個一番。
琉璃也不理她,只是靜坐不語,倒是曹氏耐不得性子,出去讓人打探了兩回。
眼見日頭慢慢升到了樹梢之上,陽光從剛剛生出的新葉間透了進來,在小小的院子里灑了一片碎金,正是一幅暖得讓人提不起精神來的陽春景象,只是無論是庫狄家的幾個下人,還是安家過來的僕婦,哪有心思享受這份悠閑,個個都是大氣也不敢喘,而當阿葉蹬蹬的跑了回來,銳聲叫道「來了!來了!」那聲音迴響在院子里,簡直颳得人耳膜生疼。
琉璃頭都沒抬,曹氏已呼的站起來,急聲問道:「是哪一家?」
阿葉頓時呆住了,頓了頓才結結巴巴道:「婢子是見到有官媒帶人抬了喜箱過來,並沒看得仔細。」
裝聘禮的喜箱都抬來了?曹氏心裡也說不出是驚還是酸,張嘴便罵:「還不滾出去再看仔細些!」在屋裡來回走了幾趟還是忍不住對琉璃問道:「如今媒人聘禮都來了,你且如何打算?」
琉璃平靜的抬起頭,「如今阿爺並不在家,女兒能有何打算?自然只能讓他們先進來等上一等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