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刀尖離琉璃的鼻尖不過一尺多遠,似乎有股寒意直刺眼底,琉璃下意識的想後退一步,卻立刻咬牙揚頭看著周校尉,聲音越發清亮,「請問這位校尉,我如何膽大了」
周校尉厲聲喝道,「你空口白牙便敢污衊大都護謀反,我看你才是要反了你當本校尉真不敢殺了你」
眼見長史夫人被人用刀指著,又說出一個「殺」字,無論是圍觀的數百名西州人,還是那幾百名府兵,頓時都鼓噪起來,府兵們再次齊刷刷拔刀出鞘,伊州邊軍自是不甘示弱,也橫刀相向,氣氛立時又緊張起來。雲伊和風飄飄正要上前,那位西州團正已是一個箭步沖了過來,冷冷揮刀一擋,「我倒要看你有什麼本事在某眼前殺人」
周校尉怒道,「好,好果真是都要反了」
琉璃朗聲笑了起來,「這位校尉說話好生有趣,什麼叫都要反了,什麼又叫空口白牙污衊大都護謀反我倒想問一聲,你們縱兵奪城,包圍府衙,可有罪證可有聖旨若是沒有,你們何嘗不是空口白牙便污衊西州官吏有人要謀反,你們做都做得,我為何說不得須知這西州乃是大唐的西州,不是蘇家的西州,這西州都督、西州長史都是朝廷命官,不是蘇家的下人,西州的百姓,西州的府兵,都是大唐的子民,更不是蘇家的豬狗,你們不經朝廷許可,未有鐵證在手,便縱兵來打來殺,這不是謀反是什麼記得當年的怛篤慘事,便有蘇大都護的一份功勞如今咱們不放弓刀便是謀反,放下弓刀則由你們宰割,橫豎是個死,又憑什麼要讓你們殺豬宰羊一般的屠個痛快」
「還有,你口口聲聲說污衊大都護,便是要反,便是要殺,漫說我沒有污衊,便是污衊又如何謀反謀反,謀叛大唐、逆反聖上才是謀反,卻不知大唐律法哪一條寫著,污衊蘇海政蘇大都護便是謀反,難不成在你們心中,這蘇海政便是朝廷,便是聖上,就憑你這句話,便是罪證確鑿、其心可誅」
周校尉臉上頓時一片紫漲,簡直恨不得一刀劈了面前這位聲音清亮、字字誅心的婦人。卻聽長街另一頭越聚越多的西州人群中,有人大聲叫道,「正是,你們這些人沒憑沒據,便說西州人是叛賊同黨,我看你們才是叛賊同黨,若不是心虛,怎麼便要當街殺人滅口了,你當你是什麼東西,你說誰造反便是造反,說要殺誰便殺誰,你當咱們西州人都是雞鴨牛羊么」又有人大聲道,「咱們快回去拿弓箭,也教這些狗賊認得什麼叫西州人」
盧青岩臉色早已變了幾變,心頭又驚又怒,實在不知這位庫狄氏到底是看出了什麼,還是信口胡說,竟能如此惑眾。他定了定神,走上了一步,沉聲道,「長史夫人,你也是官家女眷,豈不知污衊上峰是何等罪狀,若是再如此胡言亂語,休怪在下冒犯了」
琉璃應聲答道,「請問盧主簿,我怎麼污衊上峰了西州不是軍營,是誰給蘇大都護這麼大的權柄,可以不報朝廷便縱兵圍困府衙、捉拿三品大員西疆誰人不知此次出兵全仗麴都督盡心儘力,籌措糧米軍資,半分不少,麴世子與裴長史為護軍資,更是剛剛殺賊一千多級,功勞卓著,轉頭便說他們謀反,真真是豈有此理若他們也會謀反,那西疆誰人還能清白」
她看著盧青岩,笑容譏誚,「若不是你們穿著這大唐的官袍盔甲,天下人誰會相信你們是捉拿叛黨的只怕更是像是來給那些馬賊報仇雪恨的」
盧青岩臉色頓時大變,怒喝一聲,「你胡言亂語什麼」一旁的周校尉臉上原本是紅里透紫,此時卻猛的白了白,眼前彷彿又出現了那上千顆冰冷的頭顱堆積在大都護府門口的一幕。
琉璃靜靜的看著他們,突然笑了笑,聲音又提高了幾分,「盧主簿若是覺得我是胡言,這也好說得很,不如便請蘇大都護具折上奏,也讓朝廷看看,到底是他在構陷下屬,還是我污衊上峰想來朝廷定然對西疆突然出現了上千人馬賊十分有興趣,對殺滅馬賊的人馬恰好是來自興昔亡可汗麾下會更有興趣,盧主簿,你說是也不是」
盧主簿只覺得心頭一片冰涼,怎麼想不出,眼前這位婦人是如何一眼看破了其間的機關,他不由自主的看了看周校尉,卻從對方眼裡也看到與自己心頭一樣的驚悸,隨即便是一片冰冷的殺意。
他腦中正自混亂,卻聽琉璃淡淡的道,「盧主簿,我不過是一介婦人,對這勞什子的可汗馬賊都無甚興趣,只要家人親友平安便好。但若有人執意相逼,我也不怕魚死網破、同歸於盡橫豎今日我若橫屍西州,事後自會有貴人替我雪恨,將兇手抄家滅門,那些肯將家人族人性命拿來一搏之人,此刻不妨動手便是。」
這話周校尉聽在耳中只是一愣,盧青岩卻頓時想起了這庫狄氏在長安的種種傳言。聽聞這庫狄氏不但曾伺候過當今皇后,更向皇后家族獻上了百萬家資,這位皇后手段了得,天下皆知,那些效勞於她之人如李義府者,無論怎樣驕橫跋扈都能被她庇護,而得罪了他們的人卻是下場凄涼,可見她是何其記仇又何其護短,若是當真在眾目睽睽下殺了庫狄氏,這句「抄家滅門」只怕絕非空言恐嚇
想到此處,他心頭的殺意頓時變成一片涼意,忙一把拉住了周校尉,低聲道,「這位庫狄氏曾經伺候過當今皇后,甚得皇后寵愛。」
當今皇后幾年前那場席捲朝廷的血雨腥風,周校尉自然也有耳聞,那緊握刀柄,本已青筋突起的手,頓時泄掉了七分的氣力。
盧青岩心思也轉了好幾轉:裴行儉是大唐功臣之子,名門之後,說他與突厥可汗勾結造反,原本就太過匪夷所思,蘇大都護也只打算讓他「自盡」,如今看來卻是不得不另做打算了,橫豎先穩住這庫狄氏再說他拿定了主意,開口時聲音卻依然很有幾分嚴厲,「庫狄夫人,我不知你在胡言亂語什麼,這叛黨逆賊是何等大罪,豈容你如此安在大唐官員身上,請你自重,休再說什麼殺人滅口的昏話」
琉璃暗自鬆了口氣,看來這盧主簿果然知道的事情不少,也不願拿身家性命來押這一把她不由微笑了起來,「主簿說得好,叛黨逆賊,是何等大罪,豈容別有用心之人,胡亂安在朝廷大員身上盧主簿不會,我自然也不會。」
盧青岩吸了口氣,皮笑肉不笑的點了點頭,「庫狄夫人果然是明白人,說來裴長史原是大唐棟樑,自不會與逆賊有什麼瓜葛,只是麴都督和世子,有些事情還是要請他們隨軍到大都護賬前分解一二」
他話音未落,團正已厲聲道,「你想也休想」
琉璃看著盧青岩輕輕點頭,「正是,你想也休想。」
盧青岩臉色不由更是難看這位庫狄氏,竟是個得寸進尺的還未想好要說什麼,卻聽身後有人驚呼道,「他們這是要做什麼」
卻見西州長街兩旁的高牆之上,不知何時已出現了數十位西州漢子,一個個手持彎弓,腰挎箭囊,目光兇狠的看向這些伊州邊軍,在他們的身後,還有人影一個接一個的冒了出來,衣服雖然五花八門,卻都是持刀帶箭,那股彪悍之意,桀驁之態,亦是一般無二。
盧青岩和周校尉相視一眼,心頭都是一涼,他們自然也知道西州民風悍勇,麴氏父子與裴行儉又甚得人心,因此才要以最快的速度把住城門,拿下麴氏父子帶出城去,不曾想卻還是
琉璃目光在牆頭轉了一轉,臉上不由露出了笑容,這些西州漢子果然沒有教人失望,讓他們以一己之力,對抗上千官兵,或許不敢,但若是激起他們的怒火和恐懼,讓他們與數百西州子弟並肩作戰,這份血性還是有的。
看了看盧青岩的臉色,她微笑著壓低了聲音,「盧主簿熟讀經史,自然知道天道有常理,民心不可違,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有些事情,紙里終究包不住火,鋌而走險,說不定是自取滅亡,退步抽身,才是天高地闊最要緊的是,殺人滅口這種事情,一旦殺得手滑,誰知他日會輪到誰的頭上在這世上,又有什麼比自己的身家性命更要緊,盧主簿,我勸你還是多加思量,好自為之。」
盧青岩冷哼了一聲,沒有接話,周校尉狠狠瞪了一眼琉璃,又忍不住看了看盧青岩,「盧主簿,如今該如何是好」
盧青岩臉沉如水,冷冷的道,「我去回報公子,你守好西州城門和都督府的前後們,一隻蚊蟲也不能讓它飛出去」他轉身向都督府門內走去,眼風都不再往琉璃身上掃過。
琉璃微微一笑,轉頭對身後的雲伊和風飄飄道,「這位盧主簿,倒是個聰明人。」
這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能傳到周校尉的耳朵里,他心裡一震,看著盧青岩的背影,臉上不由露出了几絲狐疑。
都督府里,正廳外已被數十名蘇海政的親兵團團圍住,台階下面則站著二三十名都督府差役和庶仆,另外還有數十名差役和官吏不遠不近的站在一邊,臉色各不相同。
一片安靜中,正堂之中麴智湛的聲音清清楚楚的傳了出來,那聲音平素總是一團和氣,此時卻帶著刀鋒般的銳利,「蘇公子,麴某乃朝廷命官,雖受大都護節制,生死任免卻不由他來做主,你今日要拿我,除非請出聖上的敕書,不然一紙軍令,無緣無故便想讓麴某跟隨你們離開西州,便是我肯,朝廷制度也是不容還有這五百西州府兵,你不妨去看看他們是肯還是不肯」
堂屋裡的蘇南瑾滿面怒容的看著麴智湛,這位麴都督平日那般懦弱,今日卻是油鹽不進,先前還百般推脫,此刻卻是越來越強硬了,想到親兵適才的回報,他心頭更是一團怒火,這麴智湛敢違抗軍令,難不成西州府兵們也敢違抗軍令正自郁怒難消間,門外有人道,「公子,主簿有事回稟。」
蘇南瑾恨恨的又看了麴智湛一眼,轉身快步走了出去,待聽完盧青岩的回報,一張臉已是鐵青,略一沉吟,寒聲道,「既然如此,咱們也不必多此一舉拿他們出城,索性」他手掌往下一切,冷笑道,「豈不是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