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東凡王宮燈火通明,熱鬧非凡。
舉目處張燈結綵,垂絲輕舞,年輕貌美的侍女進進出出,捧各色鮮果,美酒佳肴,象五彩蝴蝶般穿梭在大殿喧嘩的宴席間。
東方王族和平日受夠祭師院氣的貴族們今天吐氣揚眉,個個眉飛色舞,摟著身邊的美女盡情飲酒作樂。
大殿中央空處,數十個身著神裝的舞姬頭戴純金打造的各色面具,妙曼起舞。悠揚樂聲,從垂簾後緩緩傳來,在空中中搖曳飄轉,輕柔動聽。
最突兀的存在,首數來自西雷,名動天下的俊美鳴王。
一片歡慶中,只有他坐在席前,黑沉著臉。東凡王高坐居中,鹿丹坐了右邊首席,對過去鳳鳴坐了左邊首席。這三個位置是焦點所在,所以鳳鳴糟糕透頂的臉色,沒有一個人不曾注意。
其實,即使他坐在角落裡,也沒有人會忽略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
歌舞完畢,舞姬們彎腰盈盈退下。不認識的臉,一張張擠了過來,十張中有九張不懷好意。
「鳴王殿下,來來來,我敬鳴王殿下一杯。殿下以天神之力,代懲那些無禮的祭師,實在為我們出了一口惡氣。」
「對,對,今晚一定要不醉無歸。」
「久聞西雷鳴王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是個難得的美人。」
鳳鳴和鹿丹大鬧一場,被縛了雙臂在黑暗的房間中關了一個下午,憤怒的情緒才被勉強壓服下來。想到鹿丹原來不是個好東西,枉費了他一番好意,心下唏噓。又不由想到容恬和西雷,思緒亂如麻的折磨下,終於總結出好漢不吃眼前虧的經驗教訓。
不能再期待旁人救援,西雷鳴王要自己救自己。
要逃必須要有策略,敵強我弱下撕破臉最為不智。
閉眼上,掙扎著忘卻天地宮中慘烈的叫聲。為了西雷,多苦也要忍受。
因此,才有今晚忍氣坐上東凡王族夜宴一席的一幕出現。
雖然暗中叮囑自己忍住火氣,但鳳鳴遠遠沒有容恬的本事,盯著場中美人如雲,臉色未見好轉。
見眼前歌舞昇平,正為白天發生的慘劇暗暗不忍,鳳鳴轉眼一瞧,幾張不大善意的臉已經逼到眼前,內中貓戲老鼠般的惡劣慾望昭然若揭,頓時明白自身形勢糟糕透頂,暗叫不好。
「喝呀。」
「哎呀呀,瞧鳴王的樣子,似乎並不賞你的臉啊,東瀛侯。」
「嘿嘿,這麼好喝的美酒,鳴王殿下斷不會如此不識趣。」
鳳鳴再想忍氣吞聲也無用,這些人定然得寸進尺,不如寸土必爭,冷冷掃一眼差點直接舉到自己唇上來的幾個倒得滿滿的酒杯,和等著看好戲的眼神,高傲地別過頭,吐出冰冷的四個字:「我不喝酒。」
被鳳鳴當眾掃了臉面,幾位貴族王侯臉色微變。
西雷內亂,容恬失蹤,這位曾經受盡寵愛高高在上的鳴王擺明是動彈不得被留在東凡王宮內。簡單的說,不過一名可以盡情耍弄的失意囚徒。
「今天是東凡大喜之日,喝一杯又有什麼關係?」東瀛侯陰沉笑道:「東凡習俗,拒喝別人的敬酒,可是非常失禮的。常人失禮於王侯,以罪論處。」
鳳鳴也聽說過王宮中種種無恥放蕩的事,往常聽烈兒講述,王侯貴人在宴會時當中褻玩男童侍女,那是司空見慣,絕不稀奇的事。姿色皎好的落難貴族兒女,更是他們最喜折辱蹂躪的對象。如今環視一周,舞姬已不在中央,簾後的樂工也默默退去,自己赫然成了眾人焦點。
他雖不象容恬那樣善於觀人,但面前的男人們眼中赤露露的惡劣慾望,卻是能看懂的,頓時心下凜然。
可惡。
鳳鳴緊咬下唇,瑩眸微轉,望向一直不動聲色靜觀局勢的鹿丹,忽然從席上站起來,朝中央至高無上的東凡王拱手一躬,朗聲道:「若鳳鳴現在的身份是階下囚,請大王立即將鳳鳴關到階下囚該去的地方。」
「東瀛侯莽撞了。」鹿丹不等東凡王表示,率先發話。絕世美頰上逸出動人的微笑,喝退東瀛侯,親自端了酒杯,走到鳳鳴面前:「鳴王受驚,鹿丹飲一杯賠罪好了。」仰頭以極美的姿態喝下杯中的酒,壓低聲音道:「鹿丹自然盡量保全鳴王。但祭師院剛被消滅,王侯們蠢蠢欲動,鳴王要在這局勢中愜意地生存,也要拿出點本事來。」
鳳鳴哪會不明白他的意思,想起他過橋抽板,又殘殺祭師院中人,狠毒無情,但現在的情況下,縱使恨得咬牙切齒,也只好暫時虛與委蛇,壓低聲音道:「孫子兵法我會慢慢告訴你,重孫子兵法我真的沒看過,只有我師父知道。你若有本事請我師父出山,才有可能得到它。」
「那令尊師……」
「師父隱居的地方我可以告訴你。」鳳鳴快速地說了一個地名。反正你也不是好東西,大家你來我往,騙你沒商量。
兩人心懷鬼胎,相視輕輕一笑。
有鹿丹這麼一示意,無人再過來騷擾鳳鳴,歌舞繼續。
鳳鳴在隔著舞姬傳來的眾多不甘心的視線中端坐,悠然觀賞精彩的舞蹈,心裡深深明白:只要鹿丹覺得自己失去利用價值,他會毫不猶豫地把自己拋進對面這群野獸之中取樂。
美人就如蛇蠍,容恬說得對。
唉,容恬……
宴罷,本以為還是被押回今天下午呆著的房間,可跟隨著手握刀劍的侍衛走到半途,才發現前面是一座在整個東凡王宮中算得上是佼佼者的宮殿。
跨進殿中,垂幔處處,焚香縈繞,幽靜中別具高雅。四五名容貌出色的侍女迎上來:「鳴王到了。」顯然早得到主人的諸般吩咐,笑得十分動人。
鳳鳴愕然,回頭看押送自己來的幾名侍衛,已經停在門外,面無表情,手按在腰間的刀上。
「大王吩咐,要我們姐妹侍侯鳴王。熱水已經備好,請鳴王沐浴吧。」
鶯聲婉轉,瑩眸似水。
從潺潺流水上航行的囚船,到祭師院陰暗的地牢,再到鹿丹關押他的黑暗房間,忽然一下子轉到溫暖舒適的華麗宮殿,鳳鳴不免疑惑。
「國師說了,要讓鳴王覺得就在家裡一樣。」
被侍女們拉扯著走進內室,果然已經備好大捅熱水。霧氣蒸騰,在寒冷的冬天特別誘人。確實需要好好洗一個澡。
鳳鳴雖被侍侯慣了,但當著她們的面脫下衣服,還是紅了臉,尷尬的捂著下身站進桶內。
「嘻嘻,鳴王好害羞。」
「鳴王的皮膚好白。」
嘩啦!
讓人舒服的熱水被勺起來,溫柔地澆在肩膀上。
眼前活色生香的美女撩起衣袖,輪流為他澆水,好一番帝王享受。
在西雷,沐浴是容恬的專利節目,哪輪到秋月她們插手。
在熱水裡泡了半個時辰,渾身的毛孔都高興得唱歌,鳳鳴懶洋洋從木桶里出來,穿上侍女們備好的衣服。
傳統的東凡貴族服飾,不同於西雷的莊嚴繁雜,式樣簡單飄逸,中間束帶,分外顯出腰肢的纖細。這個樣子,真的挺象鹿丹。
神清氣爽地出了客廳,毫不意外看見鹿丹的背影。
「又來打攪鳴王了。」鹿丹轉身,臉上還是驚世的絕美,溫和儒雅。
「回到舒適的環境,舒服地洗了個澡,」鳳鳴主人般愜意坐下,舉手示意,也請鹿丹坐下,才道:「正是心情放鬆,最適宜被逼供的時候。國師不在這時候打攪,也不是我認識的國師了。」
鹿丹臉皮再厚,也不禁紅了紅,啞然失笑,搖頭道:「鳴王啊鳴王,鹿丹怎生對你才好?」瀟洒坐下,象找人商量討論似的緩緩道:「殺,這般聰慧伶俐的人,殺不下手;囚,滿肚子驚天計謀的人白白囚禁起來,可惜了;放,那是放虎歸山,西雷沒了容恬而剩下鳴王,依然不可小瞧;象如今這樣誠心籠絡,鳴王卻又疑心鹿丹心懷不軌。」悠然長嘆一聲,露出強烈觸動他人憐愛之心的苦笑,蹙眉不語。
鳳鳴被他忽硬忽軟的態度弄得撓頭不止,大呼頭暈,只好投降似的舉手:「國師厲害,請不要再和我繞圈子,這麼一圈一圈繞下來,再聰明的鳴王也會變的糊塗了。有話直說就好。」
鹿丹心情稍好,淡淡微笑道:「鳴王請聽我詳細道來。」
鳳鳴聳肩答道:「國師口才一流,演講起來比美國總統競選還厲害。你說就是,我只管聽著。」打個哈欠,乖乖等著。
鹿丹思索著,輕問:「鳴王可知,為何鹿丹要將祭師院趕盡殺絕?」
「他們控制了東凡很大部分的民心,他們是你的政敵,有他們在你就無法左右朝局。」鳳鳴一口氣數了幾個理由,又道:「無論你用什麼堂皇借口,也脫不了奪權的嫌疑,國師不用自欺欺人。」
鹿丹被他直言揭破,並沒有任何反應,淡淡道:「我鹿家一門七十七口,都死在祭師院的手裡。」
鳳鳴愕然。
鹿丹露出不堪回首的回憶神色,黯然道:「我父親一輩有兄妹六人,當年,五阿姨是東凡有名的美人。就是因為美名過勝,才招來滅門大禍。」
「難道是什麼皇親國戚看上了國師的五阿姨,不顧國師五阿姨的意願要強娶?」鳳鳴皺眉。
從鹿丹的容貌可以推測,他那五阿姨絕不會差到哪去。至少花容月貌,沉魚落雁,可嘆紅顏都薄命。
鹿丹搖頭,苦澀地答道:「東凡有森嚴的等級制度,貴族絕不會和平民通婚,我家只是普通平民,五阿姨雖美,但若要進入權貴之門,唯一的途徑也只有充當貴族洩慾的侍女,連當寵妾的資格都沒有。看上她的,是當時的祭師總長。」
鳳鳴臉色微變:「祭師總長不是代代都由女人擔當嗎?」難道這個時代的東凡已經允許女人和女人……不過瞧祭師院那些老女人的樣子,不象這麼開放。
或者是祭師總長也覺得祭師院的形象應該改變一下,打算找個美女當繼承人?糟糕,那不是逼鹿丹的美人阿姨當尼姑嗎?
正在胡思亂想,鹿丹幽幽道:「祭師總長是不是女人有什麼干係?女人有時候比男人更殘忍。我們只是一家平凡百姓,父親和伯父都以雕刻為生,天地宮前那兩尊雕像就是他們的傑作之一。雕像完工的那天,祭師總長的祭令到了家裡,宣布五阿姨被神選中,將成為祭奠的犧牲。」
他輕輕掃了鳳鳴一眼:「祭奠一年舉行四次,春夏秋冬一季一次,每次都要向神獻上年輕貌美的平民女子。奉獻犧牲的過程,和我們差點要經歷的差不多,用自己的鮮血浸泡天地環,為聖宮帶來靈氣。」
「這是殘忍的活祭。」鳳鳴倒吸一口清涼氣:「因此你的五阿姨就逃了?但是因此招致滅門大禍?」
鹿丹卻道:「神的選擇是不可逃避的,伯父和父親感激地接受了這份恩典,將五阿姨送進了天地宮,並且得到了祭師院的賞賜。那些賞賜足以使我們全家度過三個嚴寒的冬天。」
鳳鳴聽得目瞪口呆:「那……」
「令我們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五阿姨在踏上祭壇之前,被祭師院的人發現……她並非處子。」
「啊?」
「這是褻瀆神靈的大罪,祭師總長大怒。我們被帶到天地宮前還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一名祭師宣讀了祭師總長的祭令,侍衛就拿著刀朝我們圍了過來。」鹿丹閉上美目:「其實,我的五阿姨美名四揚,又是沒有強人保護的平民,不知早被那個禽獸般的權貴蹂躪過。可憐她一直不敢告訴別人,最後竟因此害了我家七十七條人命。祭師院?祭師院天地宮前那兩尊雕像上,沾著我父親伯父,母親嬸嬸,兄弟姐妹的血,鳴王難道沒看見那些褐色的血痕嗎?」
臉上卻還保持著一貫的溫柔淺笑,此刻看來令人不寒而慄。
鳳鳴打個哆嗦。
七十七條人命,當然比不上今天祭師院中慘死的人數,但想想裡面任何一個都是鹿丹的骨肉至親,這筆名為仇恨的帳就不那麼容易清算了。
「有趣的是,在最後關頭,我被拉離家人身邊,逃離了殺戮。我站在天地宮的高台上,看著血流淌在地上,聽著熟悉的人慘叫,那時候我還小,連反抗掙扎都不會,只是呆住似的看著。」鹿丹睜開眼睛,流淌著瑩光的明眸看向鳳鳴:「鳴王如此聰穎,一定能猜出她們為什麼留下我吧?」
鳳鳴心裡一顫,下意識閉上嘴,不肯說出自己的猜測。
鹿丹展顏,露出一個凄美到極點的笑容:「我長得太好了。她們常年閉塞在陰森森的天地宮中,也需要一個有趣的玩物,發泄一下不敢讓人知道的慾望。我在那裡過了五年,每當我受不了打算尋死的時候,我就想,這一定是神靈的旨意。神靈要我長著一張令人驚嘆的臉,神從屠刀下留下我的一條命,神讓我知道祭師院的醜惡,就是為了告訴我,祭師院並不真的代表神靈,祭師院其實一直在褻瀆神靈,就是為了讓我有朝一日,為東凡滅掉這個禍害。」
鳳鳴看著他的微笑,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鹿丹卻不以為意,頓了頓,嘆道:「我沒有猜錯神靈的意思,五年後,神靈讓我遇見了大王。」細長美麗的瑩眸,掠過一絲難得的暖意。
「國師,請打住。」鳳鳴受不了繼續分享鹿丹的痛苦回憶,他只聽了一小會,已經膽戰心驚,幾乎原諒了鹿丹殘忍的所作所為,連忙擺手道:「國師的過去確實很慘痛,但和我沒有什麼關係。而且國師的大仇已經報了,祭師院也已經完蛋了。國師還是說點和我有關的事情吧。一句話,國師到底打算把我怎麼辦?國師要的不可能僅僅是孫子兵法這麼簡單。」
「很簡單。」鹿丹不徐不疾道:「我要鳴王的心。」
「我的心?」鳳鳴情不自禁用手護住胸膛。東凡的咒術天下聞名,他已經吃過鹿丹一次虧,知道這美人看似美麗溫柔,其實什麼詭異的事都做得出來,頓時警惕。
「鳴王誤會了。」鹿丹有趣地笑起來:「鹿丹的意思,是希望鳴王歸順東凡。西雷王尚在的時候,鹿丹絕不會做此打算,不瞞鳴王,鹿丹本來決定無論如何,利用完鳴王之後就要殺了鳴王。」
看見鳳鳴臉上抽搐一下,鹿丹話音一轉:「但如今西雷王已經不在,天下雖大,鳴王也已經無處可去。鹿丹願盡東凡全國之力,請鳴王留在大王身邊,輔助大王。十一國中,有哪個能象東凡一樣,給予鳴王如在西雷時的崇高地位?」
「我好像……不一會之前還是個階下囚,被東凡的王族貴族欺負,連國師本人也不大懷著好意的逼迫我。」鳳鳴冷笑一聲:「怎麼現在就變得充滿誠意了?」
「宴會上的一幕,不過是為了讓鳴王切身明白,祭師院被滅後,東凡宮廷中的爭鬥比任何一國都要劇烈,大王的位置並沒有真正穩固,如果鳴王要在這裡生存,不但不能依賴我,連大王也不是可以完全保住你的。」鹿丹悠悠嘆道:「鳴王必須學會自己保護自己,用自己的力量站在大王身邊,保護大王,象當日保護已死的西雷王一樣,助我王成為史冊上被永遠讚頌的偉大君王。」
鳳鳴垂下眼睛,並不作答。
鹿丹凝神看他片刻,忽道:「鳴王沉默不語,不如讓鹿丹猜猜鳴王心裡在想什麼?」
站起來,走到鳳鳴面前,低頭看鳳鳴的臉色,開啟優美的紅唇:「鳴王是因為對西雷仍存希望,所以不肯考慮鹿丹的提議,對吧?」
鳳鳴到底藏不住自己的心事,眉頭微挑,看向鹿丹。
鹿丹道:「那日我得到消息後,立即派人打探,如今探子已經回來稟報過了。鳴王不要難過,西雷確實已經易主,新任大王容瞳還送來禮物,答謝我在這次兵變中擾亂容恬的心神,導致他大敗喪命。禮物傍晚時分由西雷的使者日夜兼程送到,鳴王可有興趣看一看?」
不待鳳鳴答話,鹿丹輕輕擊掌,兩聲清脆的掌聲後,兩名侍女娉婷走來,每人雙手上托,都捧著一個紅漆方盤,盤上擺滿東西,但蒙著黃色絲布,看不真切是些什麼。
侍女將方盤輕輕放在桌上,躬身退下。
鹿丹走到方盤面前,隨意掀開一個。
上面都是金銀珠寶,光彩奪目,鳳鳴並不在意,一眼掃過,接觸在一件東西,身軀驟然震了震。鹿丹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從眾多珠寶中撿了一樣起來,原來是個做工精美的玉指環
「這是……容恬日常佩戴的東西吧?」
鳳鳴沉聲道:「容恬身為大王,日常飾物眾多,有一兩件流出民間,有什麼稀奇?或者是他獎勵哪個百姓的。」
鹿丹垂下眼輕笑,道:「那請鳴王自己看看另一件禮物吧。」
鳳鳴盯著另一個蓋著布的方盤,知道裡面絕對是一件自己不想看見的東西。咬了咬牙,伸手把布一掀,定睛一看,立即倒吸一口清涼氣,睜眼欲裂。
「如何?」鹿丹的聲音在旁邊輕輕傳來:「這樣東西,是絕不會從西雷王宮流落到民間的。西雷已經換了主人,鳴王不該再執迷不悟了。」
風,冷得入心。雖有垂幔如雲,擋不住絲絲侵骨。
鳳鳴顫抖的指,緩緩摸上方盤中冰冷的金屬。
非西雷國主,不可能送出這份禮物。容恬若在,也絕不可能將此物送予東凡。
無雙劍,西雷三大奇器之一,西雷王族的立國之寶。西雷這個國家的建立,在遙遠的從前,依靠這無雙劍而來。
無雙劍,劍成一雙,人不獨活。若分開佩戴,兩人一人一把,其中一人身遭不測,另一人也不能倖免。
這是帶著立國之王鮮血的詛咒之劍。容恬用它向鳳鳴表達了一次心意後,因為覺得不祥,在鳳鳴回到王宮後又收了回去,供奉在西雷王宮深處。
當日,夏管為他闡述此劍來歷的情景,還歷歷在目。
夏管已死,容恬呢?
「西雷……真的已經易主……」鳳鳴臉色慘敗,視線一陣搖晃,勉強穩住身形,沉聲問:「現在的西雷王,是瞳兒?」容恬說什麼也不會把這記錄著他和鳳鳴兩人愛情的無雙劍輕易送人。
「對。」鹿丹點頭證實他的猜測:「新宰相,也是瞳家的人。」
他移動腳步,站到鳳鳴身側,用指尖親切地摩娑鳳鳴冰冷的臉,嘆道:「鳴王的遭遇,鹿丹深感內疚。鳴王不是覺得鹿丹行事飄忽叵測,心思難以猜測嗎?今天鹿丹不和鳴王繞圈子,直接和鳴王談一個條件。」
俊美的臉上收起一貫的溫柔淺笑,露出肅容。
鳳鳴正看著無雙劍發獃,想著容恬音容笑貌,想起住慣的太子殿和秋籃烈兒等一群頑皮的傢伙。
他和鹿丹不同,一直對容恬深具信心,絕不會輕易相信容恬已死。但無雙劍在面前,起碼說明一個殘忍的事實,西雷確實出了大事。
國家易主,對任何人都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其中的慘烈光憑想像就可聞到濃濃的血腥味。
難道他在這裡苦苦掙扎等著容恬救援的時候,容恬也在不知名的地方苦苦掙扎?五臟六腑一陣絞痛,鳳鳴渾渾噩噩抬頭,看見鹿丹耐心而關切的明眸,苦笑道:「我還有什麼利用價值,值得國師花這麼多心思和我談條件?」
「鳴王何不先聽聽鹿丹開的條件?」鹿丹道:「不知東凡權貴的地位、權勢、財富,甚至大王身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是否可讓鳴王動心?」
鳳鳴五指緊握無雙劍,蒼白著臉,沉吟道:「為了區區孫子兵法,國師怎肯付出這樣的代價?其中必有隱情。國師若不肯坦誠相告,鳳鳴怎能相信你的誠意。」
鹿丹臉上逸出一絲輕鬆:「聽鳳鳴這句話,就知道鳴王動心了。」負手在後,悠閑地踱步思索,道:「也對,西雷出了這樣的事,鳴王如果要報仇,必須掌握足夠強的勢力,鹿丹的條件無意是一條最好的捷徑。」
他踱到房門處,探頭掃了一眼外面的迴廊。四下無人,最靠近的侍衛也遵照他的吩咐退到大門之外。
已過午夜,雪花又一片一片飄落下來。
鹿丹轉身,隔著偌大的客廳凝視另一頭的鳳鳴:「我要為大王作的三件大事,已經完成兩件。一件,是解除西雷對東凡未來的威脅,這件事順利得令人不敢相信;另一件,就是消滅祭師院。」
「第三件,就是慢慢整頓已經糜爛的東凡內局。收復一個懂兵法的落魄貴族,使其在王宮中與眾位心懷不軌的王侯周旋,助東凡王剷除障礙,而且借用兵法改革軍隊,增強東凡兵力,好令東凡在十一國中成為霸者。」鳳鳴點頭輕嘆:「國師真不愧是東凡的棟樑,東凡王有你在身邊,何愁不能成為千古明君。」
「鳴王錯了。」如畫的容顏微笑著,鹿丹站在客廳正中,頎長身形提拔瘦削。鳳鳴聽見他一字一頓,認真無比地道:「第三件事,我必須要在身亡之前,找到一個可以替代我的人,留在大王身邊。」
屋外狂風驟然大作,卷得優雅垂幔簌簌發抖,驚惶失措。
鳳鳴如聞晨鐘暮鼓,愣在當場。
「國師的意思是……」
「祭師院中熬了五年,元氣已經大傷,到了大王身邊,為了大王不受奸人所害,為了我東凡能擺脫弱國的名頭,我防人害人算計人,沒有一天安心入眠。乾枯的油燈,怎麼可能不滅?」鹿丹不以為意,淡淡道:「所有人中,只有鳴王能令我另眼相看。鳴王是個很特別的人,不是用心狠毒之輩,偏偏極不好惹。你留在大王身邊,我很放心。」
看看鳳鳴瞪得老大的眼睛,鹿丹親切地笑開了,柔聲道:「鳴王是個比鹿丹更容易討人喜歡的人。鹿丹雖美,但自知性情太冷了,誰和我處久了,都會覺得心寒,只有大王……他從不嫌棄我。」
鳳鳴看他緩緩貼近,眉目如畫,說不出的靈秀動人,帶著男子清香的氣息噴在臉上,心臟霍霍亂跳,不覺想到自己和容恬。
若自己要死,會不會胸懷寬廣到精心物色一個人,在容恬身邊代替自己?
心中又是哀切,又是一股什麼也說不上來的酸楚,鳳鳴閉上眼睛,別過臉道:「國師把事情說得太容易了,替代國師的位置,哪是說做就做的?」
「只要鳴王答應,鹿丹自然有法子讓這個計劃成功。」鹿丹篤定道:「大王那邊,我會好好勸說。宮廷這邊,我就慢慢讓鳴王掌握應該掌握的東西。至於鳴王……」他別有深意地看了鳳鳴一眼:「我自然有法子讓鳴王全心全意保護大王。」
話說到半截,鹿丹長身而起:「今夜就說到這裡,鳴王睡個好覺吧。鹿丹已經在這裡安排了心腹侍衛,沒人能來驚擾鳴王。」
「這些西雷送來的禮物……」
「送給鳴王吧。」
鳳鳴迷糊地看著鹿丹的背影,怔怔拿起無雙劍,忽然驚呼一聲,趕到房門叫住鹿丹:「怎麼只有一把?」
「另外一把,當然是在大王那裡。」鹿丹轉身,笑道:「鳴王如果同意鹿丹的條件,就請把無雙劍佩上。只有心甘情願佩戴了無雙劍,劍上的咒語才能有效。只有兩人都心甘情願撤回雙劍,詛咒才會消失。鳴王考慮清楚了。」
窈窕的背影,消失在迴廊之後。
雪越下越大。
重重侍衛把守下的宮殿,連一隻老鼠也溜不出去。
鳳鳴夜不能寐,反覆把玩著方盤中屬於容恬的那隻玉指環,想著鹿丹說過的每一個字。
當今世上最懂兵法的人,也許不是容恬,不是若言,也不是他鳳鳴,而是鹿丹。鹿丹一直以來看似飄忽的行事,都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且,他確實一步步利用鳳鳴,達到了希望的目的。
雖有出乎意料的事發生,但最後,鹿丹還是贏家。
而這樣的人,已如枯油之燈,再奪目的光華,也終有一日會消逝。
怎能不為止嘆息?
「容恬,我該怎麼辦?」鳳鳴靠在窗前,看著滿天雪花飛舞。
「我不相信你會拋下我。我一定要活著……」
西雷,現在也許已經被腥風血雨瀰漫,我要幫你,必須自己強大。
尖銳的疼痛忽然傳來,鳳鳴低頭,看見殷紅的鮮血,從握緊無雙劍刃的指縫間逸出。
容恬,你處境到底如何?
天上的星宿仍在,他們都看過我們在阿曼江邊的荒唐,他們現在,一定也照著你的月下的身影。
鳳鳴站起來,仰頭凝視天空。雪花偏偏墜落,似乎無休無止。血從垂下的手滴淌下來,染濕昂貴的皮毛地毯。
「我從來不是一個堅強的人,我根本不適合宮廷里亂七八糟的爭鬥……」滿腹的委屈湧上心頭,又孤寂,又冷清。
而且,冷。
「但是……」閃著淚光的黑眸,緊緊盯著前方。他咬緊形狀優美的下唇:「東凡的勢力如果控制在手,一定可以在適當的時候幫到你吧?」
這是鹿丹的陷阱。
一個明擺著,卻不得不跳的陷阱。
鳳鳴抹去眼淚,默默拿起身邊的無雙劍。
一瞬間,他彷彿回到了當日的太子殿,回到還在西雷王宮中,任性地和容恬鬥氣的日子。
那時,秋籃秋月秋星都在身邊,容虎第一次被容恬呼喚來保護自己,而烈兒的面,還沒有見過。
夏管的話,猶在耳邊。
「無雙劍雖叫無雙,劍卻是一對的。」
「據說遠古,安氏兄弟護衛一方,與魔物成為死敵,爭鬥慘烈,兄弟兩人嘗試多年都無法殺死魔物,最後只能動用最無奈的一招……」
「此兄弟善用法術,他們費時十年,用自己的熱血鑄就一對寶劍,下了無雙咒語。」
「安氏兄弟在鑄劍時,詛咒此劍無雙,意為:此劍雖然是一對,其兩劍主人的命運卻無雙。持有雙劍的兩人,一人若死,另一人必亡。」
「無雙劍一把輾轉送到魔物手中,一把給了大哥。大哥自盡,魔物終於也死了。弟弟活了下來統治一方,漸漸地方開始繁榮,最終建立西雷,他就是我們西雷第一代的大王。無雙劍後來回到大王手中,被珍藏在王宮中,再沒有出現。」
此劍,是西雷立國的根本。
容恬,我不僅僅是你的鳳鳴,我也是西雷的鳴王。
鹿丹若能為東凡王嘔心瀝血至油近燈枯,我為什麼,就不能配上一把無雙劍?
握緊冰冷的劍柄,帶血的手慢慢地,把它系在腰上。
將窗子退得大開,狂風呼嘯一聲,直衝進來。滿天雪花找到新的去處,高興地撲進來,不惜冒喪身之險,親吻灼熱的火爐。
鳳鳴迎風而立,手按劍柄,冷然看向天際一絲死滲進黑暗的灰濛濛。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