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下不敢。」他抬頭看了鳳鳴一眼,站起來扶了鳳鳴,不肯受他的禮,沉聲道,「屬下確實知道哪裡有文蘭,要我告訴少主也不難。只請少主回答我一個問題。」
又是回答問題?
鳳鳴臉部隱隱抽搐。
他這個可憐的回答問題的學生命,到離開烈中流之後還要繼續嗎?
「你問吧……」相當無力的語氣。
希望不是什麼天下大局啊,政治危機啊之類要命的問題。
「派出去探查同國消息的探子已經回來了,同國王子仍然在放話,要取決少主性命為同國大王報仇,並且已經集合人手,在國界處等候,事到如今,少主究竟如何決定?是命令大船直入同國,和同國王子面對面較量一番,還是避開同國,夾起尾巴逃走?」
「呃……」鳳鳴張大嘴巴,看看左右侍衛侍女。
洛雲真的沒說什麼要命的刻薄話--他問了一個要命的問題。
夠狠……
「洛雲!你別太過分了!」鳳鳴還沒怎麼反應,容虎已經霍然站了起來,大步走到洛雲面前與他對峙,「鳴王想去哪裡,就去哪裡,輪不到你洛雲管。」這句話,和洛雲不久前說的另一句實在很像。
鳳鳴皺眉。
果然,容恬派系的人馬,始終還是會和蕭家派系的人馬衝突起來。
杜風對於這突如其來的爭端微覺驚訝,但他為人謹慎不冒昧,靜靜站了起來,旁觀事態發展。
洛雲若有若無地揚起一絲冷笑,道,「屬下怎敢管少主的去處?不過少主當日答應查探之後會下決定,現在探子已經回來,同國情況果如先前所料。此時探詢少主意向,非常合理。」
「你這是要挾!」
「笑話,誰敢要挾蕭家少主?」洛雲還是冷笑,「他若是怕了,大可以不去,哼。」
「你哼什麼?」秋月也發火了,目露火光地瞪著洛雲,「他是你的少主,你敢對他無禮?」
洛雲掃鳳鳴一眼,沉聲道,沉聲道,「一個貪生怕死的懦夫,有什麼資格當蕭家的少主?」
「你說什麼?你太過分了!你給我閉嘴!」這次連秋星也憤怒了。
雙方爭執愈加激烈,秋藍見洛雲眼光又朝鳳鳴兇狠地掃過來,一個箭步向前,英勇地將鳳鳴護在自己身後。
他們,都護著他。
鳳鳴的心,卻驟然像被什麼刺了一下。
刺痛他的不知道是秋藍的動作,還是洛雲那句「貪生怕死的懦夫」。
「膽小鬼!」洛雲輕描淡寫,吐出三個字。
「你閉嘴!」
「洛雲!」容虎大吼,「蕭家家規你知道不知道?辱罵少主是可以處死的!」
「處死我又怎樣?他可以變得像一個真正的蕭家人一樣嗎?」
洛雲鄙夷的語氣,像鞭子一樣抽得鳳鳴渾身一震。
穿過容虎高大的背影,他仍可以看見洛雲輕蔑的表情。
那種輕蔑從骨頭散發出來,充滿了洛雲的憤怒和不屑。
不能全怪洛雲。
或許自己這個少主,真的讓蕭家人極度失望。畢竟,那時多少龐大的財富和勢力,需要多少世代的積累才能成就。
這一切,卻落在絕不想接受這些的自己手中。
「你胡說,不許你罵鳴王!鳴王是……」
「是最好的,最厲害的,最聰明的?」洛雲不疾不徐地反問,「你敢說他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你……你……」不料洛雲也有這般口才,讓秋月氣憤得嬌美的嗓子完全走了調,她顫抖著說了幾個「你」,眼眶都紅了。
鳳鳴極端難過。
他發現,秋月他們的肩膀,都在微微顫抖。
站在一旁,看著那些忠心耿耿,一心保護他的侍衛侍女們為他挺身而出,為他駁斥洛雲的痛罵,是一種,難以形容的難過。
他到底算什麼鳴王?
看著為了保護他的侍女,和對他失望透頂的下屬洛雲相對時,鳳鳴史無前例地痛恨自己的怕死和膽小。
憑什麼?讓秋藍她們這些嬌柔的女孩,陪他這個沒用的鳴王,受這種委屈?
不應該……
容虎眼神一沉,威懾力十足,「你明知道同國危險……」
「我去。」
已經開始充滿火藥味的敵對低吼中,忽然插入一個輕飄飄的聲音。
如此輕微的聲音,讓大家隔了好一會,才意識到誰在發言。
「鳴王?」
「啊?鳴王你……」
「不行的!」
「我去。」眾人的注意力都被容虎和洛雲吸引,聽到鳳鳴的話後轉過頭來。
「我決定去同國。」鳳鳴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
他決定得這麼突然,連洛雲都覺得奇怪,沉默一會後,道,「你想好才說。蕭家人說出的話,從來不會反悔。」
「我下了決定,就不會反悔。」
再說,不去也不行。
鳳鳴環視客廳內幾乎為他拔弓張弩的眾人,忍住幾乎從臉上逸出的苦澀。
能不去嗎?
蕭縱老爹的命令明擺在那了,高手團的劍隨時出鞘,即使支持他的丞相烈中流,讓他出來的初衷,也是希望他面對風雨。
既然逃不過,就應該站直了迎接。
容恬,換了是你,一定不會為這種事情煩惱。
你永遠,都是挺直了身軀,用不屑又從容的高貴姿態對待所有的危機。
希望我能不讓你丟臉。
「不就是去一趟同國嗎?用不著這樣看著我。」鳳鳴掃視對自己滿臉關切的侍女們一眼,朝她們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鳴……鳴王……」
「聽說同國的海邊,風景很美麗。」
不能再逃避了。
秋藍,你們把我誇獎得如此好,真心地認為我是一個完美的鳴王。
我希望能成為那樣完美的鳴王。
至少應該努力一次。
「我已經下了決定,把你的手從劍柄上一開。洛雲,坐回你的位置,沒什麼可爭論的了。」鳳鳴直直迎上洛雲懷疑的目光。
他昂起頭,此刻,即使僅僅為了那些保護他的嬌小的侍女們,他也必須表現出身為西雷鳴王和蕭家少主的驕傲。
鳳鳴用他所能表現的最沉穩,最決然的語氣,緩緩道,「同國有危險,難道比離國還危險?我去過博間、繁佳、東凡、離國,憑什麼不敢去同國?我去。容虎。」
「在!」
「起錨,我們去同國。」
其他人都不知如何反應。
一切異常安靜。
隔了半天,鳳鳴才發覺哪裡不對勁,「容虎,你怎麼不去下令起錨?」
「鳴王,」容虎壓低聲音道,「我們約了和小柳在這裡等。」
哦,這個倒忘了。
鳳鳴悶了片刻,又抬頭和洛雲目光對視,「現在,你可以告訴我哪裡能找到文蘭了吧?」
在洛雲面前擺了一趟慷慨從容的款,讓洛雲這個一直瞧不起他的下屬小小驚訝之後,鳳鳴心情好了不少,語氣也比剛才緩和了。
洛雲總算給他這個少主一次面子,聽命坐回自己原來的位置,手也離了劍柄,不過表情不變,還是那副不為所動的樣子,簡單地給他答案,「蕭家沒有。」
鳳鳴皺眉,也學他的腔調,冷冷問,「蕭家沒有?那誰有?」
「少主的母親有。」
「啊?」
雖然明白剛剛做出毅然果敢的姿態後,應該保持鳴王和少主的尊嚴,露出愕然或傻瓜似的表情是非常不適宜的。
不過聽了洛雲的回答後,鳳鳴還是立即被打回原型,露出了傻兮兮的表情。
他的老娘,永遠有很多「意外驚喜」留給他。
「搖曳夫人種了很多。」洛雲瞥了一眼,反問,「少主難道不知道夫人對奇花異草的種植很有造詣嗎?」
鳳鳴無言。
知道個大頭鬼啊?
他那個親愛的老娘,把相聚的短短時間,都放在毒他和容恬的身上去了!
這什麼世界啊?
沒有足夠的時間感嘆,杜風的聲音鑽入耳中,「多謝鳴王,如今,總算知道文蘭的下落了。」
此人涵養真是當世無雙的搞,容虎洛雲等當著他的面上演一場火爆對罵,中間還夾著幾位侍女尖叫憤罵,看完這樣精彩的表演後,他還照樣雲淡風輕,臉上好奇、詫異、玩味的表情一絲不漏。
簡直就如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
多虧如此,不然鳳鳴還不知道該如何尷尬地和他把這些事情說清楚。他對杜風的知情識趣萬分感謝,忙道,「我立即給我娘寫信,請她派人送一棵文蘭到船上來。」
雖然他不知道搖曳夫人今在何處,不過蕭縱一定知道;雖然他也不知道蕭縱在哪,不過羅登一定知道。所以問題只要拋給羅登就行了。
鳳鳴不再看著洛雲,轉臉對著杜風,盡量笑得親切淡然,「讓杜兄見笑了,大家住在一切,總有些小吵小鬧的。哦,不如請杜兄在這裡多住幾日,等文蘭送到,杜兄就可以帶著安神石和文蘭一起隨我們去同國見長柳公主了。杜兄意下如何?」
既然已經是朋友,公子公子的也太生疏了,鳳鳴自動把公子改成杜兄。
沒想到杜兄沒點頭。
他微微一嘆氣,「我還沒說長柳的第三個要求。」
「哦?」鳳鳴輕拍後腦,「我倒忘了還有第三個要求,希望不會太難達成。」
老天保佑,如果還是要什?東西的話,千萬不要是什?文蘭之類有錢都買不到的東西……
「這第三個要求,說難不難,說易不易。」杜風觀察入微,一看鳳鳴的表情,就知道他小肚腸?面正擔心什?,首先告訴鳳鳴道,「她沒有再問我要什?了。」
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杜風道,「她要求我不要去見她。」
眾人的肩膀又垮下一半。
什?要求嘛?
唉,果然痴情難纏,誰也過不去的關。
三個要求之中,恐怕這個要求,才是最讓杜風傷心的。除了洛雲之外,一干人等都把同情的目光投到杜風身上。
杜風卻仍是哀而不傷的瀟洒樣子,淺笑著,似在自言自語,喃喃道,「我真不知道該感謝這個要求,還是痛恨這個要求。見而不見,都同樣不快活。但她既然如此相求,我又怎?能再讓她失望。」
「那我幫你把文蘭帶給她。」鳳鳴沉吟後道。
反正他去同國是去定了,順便幫杜風把文蘭帶給長柳,剛好也可以親眼瞧瞧那位為愛受苦的公主,算是貢獻自己一份力量。
只希望公主的夫君,也就是同國的大王子不要一見面就宰了自己。
這打算正合杜風之意,當即拱手,」如此,多謝了。」正式向鳳鳴行了一禮,事關長柳,所以這個禮行得非常鄭重。
鳳鳴扶了他起來,又道,「那安神石……」
「文蘭稍遲送到不妨,但安神石關係到長柳的病,我會另外派人立即連夜從陸路趕往同國,入宮將安神石送給長柳。」杜風道,「同國那?,也有我一些朋友,他們可以入宮見到長柳。」
若論交友之廣,朋友之多,這位名震天下的帝王,實在沒誰可以比得上。
這樣做非常周到,因為鳳鳴即使到達同國,也未必可以把救命的安神石送到長柳面前,這件事,交給同國內部的人做最妥當不過。
鳳鳴點了點頭,「好,那?就說定了。我這就給我娘寫信,希望文蘭在我們進入同國國境前送到。」
杜風忽然沉聲道,「我要走了。」
「什??這?快?」鳳鳴想不到他忽然說走,非常不舍,勸道,「多留幾天吧,反正你去繁佳的計劃已經耽擱了。」
杜風對長柳的一往情深雖然已經表現地明明白白,但這樣一個風流倜儻的男子能夠留在船上,對於秋月等人來說絕對是一件好事,三位侍女的表情幾乎同出一轍的難過。
「公子不妨留下,鳴王很喜歡和公子聊天呢。」
「是啊,至少等船到了同國國境再走不遲。」
「公子,難道有什?地方急著去嗎?依奴婢看,不如就待在船上,也好儘快知道長柳公主得到安神石和文蘭之後的事。」
「對呀對呀!我們鳴王一定會親手把文蘭送給公主得,公主收到禮物後的一言一行,我們都會轉述給公子聽哦。只要公子肯留下來……」
杜風聽幾名口齒伶俐的侍女七嘴八舌寬慰勸告,仍是原先那副揮灑自如的神態,淡淡一笑,目光一巡,已經和眾人眼睛觸了一觸,讓大家都安靜下來,才露出微含苦澀的笑容,反問道,「到了離她那?近的地方,我真的可以忍住不把她從同國王宮中帶走嗎?每靠近同國一步,拋棄所有相思之痛,不顧後果攜長柳私奔的念頭就膨脹一分,杜風恐怕沒有那份自控力。我很害怕。」
這真是世上最令人無力的理由。
杜風一個悵然若失的回答,連秋月這麼夢幻型的人都不得不立即閉嘴。
如此後果嚴重的事可不是說著玩的,如果杜風到時候真的無法自制,強行帶走長柳,除了這對有情人可能會被千刀萬剮之外,恐怕同國和昭北會立即開戰。
戰爭!
沒人敢輕啟戰端--容恬若言之流,當然是例外。
「所以,我現在就要下船。」杜風說罷,吐出悠長的一口氣,目光轉向鳳鳴,「既然是朋友,日後我還會來找你。」
「希望你快點來。」鳳鳴喃喃道,見杜風由始至終無論哀愁難過,都顯得淡然從容,如果自己總是扭扭捏捏,未免惹人笑話,當即振作起來,露出笑容,「你真的要立即就走?好,我送你。」
鳳鳴領著眾人,親送杜風到甲板。
到了甲板,天色已經大白,不禁讓鳳鳴感慨光陰似箭。
不要帝王,真的名不虛傳。
鳳鳴對著杜風笑嘆,「雖然只是片刻相會,我卻覺得我們好像已經是多年的朋友了。」
杜風絕沒有鹿丹那般美貌,沒有容恬的霸氣,卻另有一種溫婉淡然的風度。假如套用當日老師的話,那就是「可以用五個字形形容不要帝王,謙、俠、義、德、和。」
最後一個和字,最為一矢中的。
和他在一起只有一種感覺,舒服。
如果在江流潺潺的路途中,能有這樣一個見識廣博,談吐有趣的良伴,實在不失為一件賞心樂事。
可惜,沒有那樣的福分。
杜風來時的小舟還在,就系在大船旁邊。
「我們何時還會見面?」鳳鳴看著下屬們解纜拉小舟過來,知道分別在即,不禁問杜風。
杜風淡蹙了眉,隨即啞然失笑,「幸虧西雷王不在,不然看見鳴王這般模樣,恐怕會醋意大發呢。杜風真是罪過。唉,我是不是真如世人所說,天生就是到處留情的無情浪子呢?長柳在同國受苦,我卻仍有為遇到值得交心的好友而感覺到欣喜。」
鳳鳴趕緊糾正,「遇到知音當然會高興,你不要為了這個責備自己。你看,雖然容恬不再我挺難過的,但是遇到你我還是會感覺高興啊。」不過我的命比較好,容恬和長柳不同,他很快就會來和我會合。
杜風不知在想什麼,沉思不語。
小舟纜繩已經解開,蕭家屬下拉了小舟過來,雖然可以讓杜風登舟離開。不過這個時候,當然沒有人不識趣地跟他說這個。
杜風沉思一會,忽然用溫柔的眼神看著鳳鳴,那股柔和的目光中帶著一絲親切的好奇,「鳴王是不是不會吹簫?「啊?這個?」鳳鳴紅了紅臉,「是的。」
所以說你的玉簫留在我這,真的挺浪費……
「告訴鳴王一個秘密,好嗎?」杜風忽然壓低了聲音。
他的聲音本來悅耳清朗,此刻壓低後,不但不難聽,反而有一種蠱惑的低沉磁性。
鳳鳴對秘密向來沒什麼抵抗力,何況是杜風的秘密,好奇心頓時冒了出來,也興奮地低聲問,「什麼秘密?」
兩人雖說壓低了聲音,但鳳鳴身邊幾人都可以聽見。
秋月等更加把耳朵豎了起來。
「我其實也不大會吹。」
鳳鳴掃杜風一眼,「我不信。」
「我從不欺騙我的朋友。」杜風認真地說,「簫音動人,是因為此玉簫非常特別,音質優美,即使僅僅吹奏單音,也令人心動。」
「真的?」鳳鳴半信半疑。杜風這樣一說,他頓時就心癢了,本來打算只帶不吹,裝裝樣子的,如果隨便就可以吹得這麼好聽,那就不妨吹吹了。
一邊想,一邊把玉簫從腰間抽了出來,放在嘴邊,按照記憶中杜風吹簫的姿勢擺了擺,「是這樣嗎?」
他壓根不知道自己這個模樣有多可愛,秋月秋藍等忍俊不禁,連杜風也揚唇微笑。
「手稍微抬高一點。」杜風伸手,幫他調整了一下姿勢,循循教導道,「不需要太用力,吹簫要用神。把氣沉下丹田,吹的時候集中一點,緩緩吹出。鳴王喝茶的時候吹過茶的熱霧沒有?吹簫也如吹茶,就看那一點氣韻。」
不知是鳳鳴有天分,還是名師出高徒。杜風略為指導,鳳鳴就著一吹,果然發出一縷簫音,當真如杜風所說,音質優美異常。當然,和杜風相比雖然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但對於第一次吹出簫音的鳳鳴來說,已經大大超過期望值。
秋藍等侍女不必說,當然是立即鼓掌叫好,「真好聽!鳴王好厲害!」
連容虎也贊了一句,「是很好聽。」
誇得鳳鳴眉飛色舞。
不過他也不是完全不自量力的人,吹了兩三聲,一邊笑著,一邊答謝杜風,又道,「我知道你剛才是謙虛了,什麼隨便吹吹也可以像你吹的那樣好。依我看,我要練好多年才可以吹得像你那仙曲一樣。」
這樣一鬧,離別的沉鬱氣氛頓時被沖淡不少。杜風靜聽鳳鳴又擺弄了玉簫一會,方道,「我也該走了。」
鳳鳴大悟,知道他是為了不讓自己難過,才又多留這麼一會。心裡更加不舍,又暗暗稱奇,這人又不是容恬,他要走了,我怎麼會像和容恬分開那麼難過。
眨巴眨巴眼睛,唉了一聲,點頭道,「我知道,你要走了。揮手叫過屬下,小舟已經備好。
眾人眼巴巴看著杜風下船,就等著小舟飄開那一刻,都覺得心裡難受。
容虎卻突然咦了一聲,朝另外一條大船處揮手,揚聲道,「放行!不必攔著,那是我們等的人!」
大家都被他嚇了一跳,伸長脖子去看,原來又是一條小舟,只比杜風的小舟略大一點,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被護衛鳳鳴主船的的其他大船攔住了去路。
容虎一邊要那大船放行,一邊對鳳鳴稟報,「鳴王,是小柳。」
鳳鳴點了點頭,眺望過去,小舟上一個人正和蕭家的人交涉,身形果然隱約像是昨日見到的小柳。
洛雲知道來者算是自己人,也揮手命屬下們放行。
不一會,就看見小柳的小舟穿過其他大船,朝著他們過來了。
「哦。」鳳鳴忽然想起這邊送客還未完成,趕緊低頭去尋,果然杜風仍在船上,似乎也轉頭去看小柳那處,發覺鳳鳴瞧他,輕鬆笑道,「鳴王也是交友廣天下的人,這邊未走,那邊又來一個。也好,這樣才不會寂寞。」不待鳳鳴答話,朝眾人拱手,拿起身邊細長的竹槳在水中輕晃。也不見他如何用力,小舟卻倏然盪離大船,朝與小柳來時的相反方向划去。
鳳鳴等翹首相送,雖然惋惜,但那抹洒脫身影,卻終於越飄越遠,悠然到了目光所能及的邊際。
當杜風身影淡去之時,正是小柳正式踏足船上的一刻。鳳鳴惆悵目送了杜風,驚覺轉身,一個細長高挑的身影直跳入眼帘。
容虎罕見的喜洋洋,介紹道,「鳴王,這個就是小柳。」
小柳穿著灰色上衣,下面一條直至腳踝的布褲,十分貼合他的身形,腰間整整齊齊束了一條帶子,外披一件淡色灰斗篷。這顏色雖不搶眼,穿在他身上,卻恰到好處,顯得謹慎而沉靜。
小柳見鳳鳴打量他,露齒一笑,抱歉道,「小柳該死,竟讓鳴王等候了。」緩緩行了個禮。
秋藍等雖然一直在王宮伺候,但對於容恬隱藏起來的實力並不清楚。她們也是第一次和小柳這樣靠近,都仔細端詳這位為「驚天魔術」立下奇功的太子府特使。
鳳鳴對他很有好感,等他行了禮,高興地一把攜了他的手,上看下看,奇道,「咦,怎麼我覺得他很眼熟?」
不過記憶里,又應該是第一次正式碰面啊--昨天表演「魔術」時那麼台上台下的遙遠碰面除外。
容虎問,「是不是和大王有點像?」
他這樣一說,大家又都去瞅小柳,秋星第一個叫喚起來,「果然!是有點像大王呢。」
鳳鳴笑道,「我說呢,怪不得那麼熟。」江上風大,一邊笑,一邊領著他們進客廳。大家又都坐下,小柳當仁不讓,被安排到了剛才杜風坐的位置。
「呃……今天的事……多謝小柳拔刀相助,如果不是你,那就糟糕了。」畢竟第一次見面,鳳鳴和小柳還不熟,說起話來也不如和容虎烈兒那麼親密,鳳鳴想了半天,才想到應該先表示感謝,又忍不住問,「不過你怎麼會忽然出現在刑場呢?」
小柳笑起來相當文靜,卻不令人覺得羞澀彆扭,非常自然,聽了鳳鳴問話,便侃侃把自己見容恬的事說了。
鳳鳴一聽他見了容恬,興奮得不能自制,頻頻插話問,「他那麼趕路,人瘦了沒有?唉,我也在永殷,早知道就和他約了在芬城碼頭先碰個面就好了。那他說了什麼時候來找我沒有?」
小柳被他打斷,一點也不介意,答道,「大王說要先去了東凡,才可以來找鳴王。」
鳳鳴如被人打了一拳般,低低哀叫一聲,頓時又變得無精打采。秋藍等趕緊安慰「大王很快就會來了」、「東凡離這裡也不遠啊」、「可能不等鳴王到同國,大王就已經趕回來了」云云。
只有秋月一邊勸,一邊還用眼角觀察隔壁。那個死小子洛雲一向抓到機會就冷哼嗤笑個不停,現在鳴王鬧小孩子脾氣,他怎麼就如此安靜了?
小柳又繼續說他的事,說到他為了救朝安日夜趕來,居然在途中陰差陽錯把樂庭給逮了,容虎大笑起來,一掌拍在大腿上,「我就說你怎麼把樂庭塞馬車座下了呢?原來如此,哈哈,原來如此!」
秋月扯扯秋藍的袖子,朝秋藍做鬼臉。
容虎一定和小柳相當親密,不然怎麼小柳一來,容虎好像變了個人似的活潑了不少。
鳳鳴沮喪通常不超過三分鐘,垂頭喪氣了一會,聽著小柳訴說經過,漸漸也精神起來,在一旁拍掌嘆道,「想不到我的第一次魔術變得如此驚險刺激,不過幸虧你沒有真的吧樂庭殺人滅口,不然我們救一個朝安,卻又害了一個樂庭,那就糟糕極了。」
秋藍等都點頭稱是。
小柳說完了自己的經歷,口乾舌燥,飲了一口茶,沉默一會,忽然開口道,「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想不明白,想向鳴王請教。」
他說得態度很認證,鳳鳴心臟怦通一跳。
問題?又是問題……
不會吧……
鳳鳴心虛地問,「什麼問題?」
小柳誠懇地看著鳳鳴,「我多少也可以猜到,昨日刑場之上,那個木箱裡面的犯人,多數是吊到空中前就被換走了。但是……」他蹙眉道,「既然犯人被換走了,為什麼木箱燃燒時,裡面還會發出令人驚恐的扑打掙扎之聲?難道鳴王把朝安換走,卻找了個替代的犯人放進去嗎?」
「當然不是,我怎麼會這麼殘忍?」鳳鳴挺直了脊樑回答,但是,他隨即又疑惑地頓了一下,喃喃道,「不過也對啊,裡面為什麼會有扑打掙扎之聲?裡面不是明明沒人嗎?」越想越不妙,邊驚疑不定的轉頭去看容虎。
容虎的臉色和他一樣,沉聲答道,「換人之事是樂庭將軍負責的。我記得商議的時候,只說了預先在刑場木台下面挖藏人的大洞,現場釘木箱,借把木箱釘死的時間將犯人從下面帶走藏起來,並沒有用其他犯人去頂替的事。不過……」
不過樂庭是個沙場上打過仗的將軍,殺個把人對他來說又算什麼?用死牢裡面的罪犯來頂替一下,使「魔術」更逼真,這種事恐怕樂庭真的做得出來。
眾人面面相覷,心裡都想到一起去了。
氣氛頓時凝滯。
鳳鳴心下大凜。
若是如此,即使被用來頂替的是本來就應處斬的罪犯,他也難以心安。痛快一刀,和活活被燒死的痛苦比起來,那是天差地別。
太殘忍了!
「我知道。」一個冷淡如冰的聲音悠悠傳入眾人耳中。
秋月正忐忑不安地想著這種事有多可怕,聞言猛跳起來,怒目看向發言者,叉腰嬌吼道,「你知道你知道,你又知道什麼?告訴你,這次我們可不會接受什麼問題,你別想用這個來要挾鳴王!」說罷還惡狠狠哼了一聲。
剛才洛雲藉故要挾鳳鳴答應去同國的事情,還沒和洛雲算帳呢。
眾女義憤填膺,一致同仇敵愾地瞪著洛雲。
鳳鳴問,「你知道裡面是誰嗎?
「一隻老鼠。」
「呃?」
「他們把朝安救出來之後,順便在木箱裡面放了一隻芬城特有的碩大老鼠。」洛雲板著死人臉,彷彿一點也不知道他在說一件多麼有趣的事。其實俊美如他,如果經常笑笑,一定極討女孩子歡心。
「不對。」秋藍想得仔細,懷疑地說,「就算再大的老鼠,也弄不出這樣大的動靜來。」
洛雲用冷冷淡淡的聲音道,「老鼠的尾巴上綁了一根繩子,繩子上栓了兩塊響木。火燒起來,老鼠上竄下跳,帶著響木磕磕碰碰,多大的動靜都能弄出來。」
眾人細心一想,果然如此,頓時心下大定。
鳳鳴第一個放鬆下來,大笑道,「好!好一個大老鼠!逼真細膩,難怪這個魔術變得如此成功。」
秋月卻瞅著洛雲不放,嗤道,「我們都不知道,你怎麼知道的?」
「是你想出來的嗎?」秋藍探頭問洛雲。
秋月又是一聲嗤笑,擺手道,「別笑話了,他能想得出來?我用一根手指跟你打賭,他沒這個腦筋。八成是他的那些蕭家高手們打探回來的。」
話音剛落,猛聽見噌一聲,寒光微閃。
洛雲的劍已經出鞘,遞到秋月面前。
眾人大驚,秋月更是唬得渾身僵硬,連臉上的嗤笑都凝固了,屏住呼吸,結結巴巴道,「你……你要幹什麼?」簡直嚇得連哭都不敢哭。
洛雲道,「和你打賭,順便借你劍,砍你的一根指頭。」
他這樣說,當然承認這個主意是他給樂庭出的了。
但到了此時,揭開謎底又有什麼用處,寶劍森寒光芒,就在秋月白皙的頸下。
劍尖觸著她嫩滑的肌膚,似乎稍用力就會刺進去。
秋星也嚇得嘴唇無色,一樣結結巴巴,勉強笑道,「洛雲,秋月……她只是說著玩的。她……她她說笑的!」
洛雲一如既往,乾巴巴道,「我不說笑。」
容虎小柳臉色都已變了,雙雙默然站起,手按在劍柄上,只等鳳鳴示意。
鳳鳴心裡七上八下。動手不行,誰傷了都不好,他當然心疼秋月,但是洛雲好歹也是蕭家人,而且是蕭家很有影響力的人,難道未到同國就要開始兩派火拚了?那他幹嘛還要同意去同國送死啊?不就是為了不火拚才點頭的嗎?
慘了……
搞什麼?剛才還是好好的大家坐著聊天,為什麼忽然就拔劍了?該死的是誰先提起什麼老鼠的事的?
「秋月,你你……你快道歉,說……說以後不和他說笑了吧。」秋星求不動洛雲,改而對秋月下功夫。
鳳鳴也趕緊來緩和氣氛,「是啊,洛雲你別生氣,秋月是無心得罪你的,放下劍有話好說,我要秋月給你賠禮道歉可以吧?」
這麼一會時間,秋月已經比剛才鎮定了一點,她本來嚇得直發抖,聽了秋星鳳鳴的話,不知為何,卻咬了咬下唇,忽然伸長了脖子,盯著洛雲的眼睛,倔強道,「我我……我,哼,我不說!你要殺就殺,我不信你敢動手。」
鳳鳴簡直沒眼看了。
秋月啊,蕭家都是瘋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幹嘛這個時候來個慘不忍睹的回答?
看見眼前寒光閃動,秋月「啊!」尖叫一聲,閉起眼睛叫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討厭我!你早就想殺我了!」眼淚撲簌簌滑下臉蛋。
秋藍秋星也是齊聲大叫。
三女幾乎同時的尖叫聲中,卻似乎聽見又是一聲「噌」,脖子倒沒怎麼疼得厲害?
難道洛雲的劍真的那麼快,連疼都不會疼?
秋月半驚半疑地睜開眼睛,竟發現秋星秋藍還閉著眼睛,一副快暈倒的樣子。鳳鳴傻傻站著,小柳和容虎卻一副鬆弛下來的表情。
洛雲的劍已經入鞘,比起平日,他此刻的表情已經算得上柔和,甚至是愉快的了。他打量了差點魂飛魄散的秋月兩眼,薄唇微掀,似笑非笑,很久,才淡淡吐了一句,「你是我見過哭相最糟糕的女人。」
說罷,卻不知為何,把他冷淡的臉,微微別了過去一點。
似乎,不願意旁人,瞅見他此刻眸中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