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下懸崖,鳳鳴發揮想也沒有想過自己會有的巨大潛力,在急劇下降的速度中竭盡全力讓降落傘工作起來。
高空的風速是沒有跳傘經驗的人所無法預計的。降落傘好不容易保持平衡的瞬間,風對傘面的支持力,使鳳鳴驟然停止下墜,居然略略向上升了一升。
電光火石的一刻,接下來的是雷霆萬鈞的側面衝力,大自然的強大此刻徹底表現出來,狂風帶著在空中晃晃的鳳鳴,猛然撞上崖壁。
「啊!」通徹心扉的疼痛,從右胸蔓延開來。
所幸的是,經過這個一撞,降落傘又飄離崖壁,總算恢復正常,朝下方的寬大江面緩緩盤旋著下降。
咚……落入水面,鳳鳴知道自己踏出逃跑的第一步。在水下掙扎著把降落傘從身上解開,勉強向大江對面游去。
「封鎖江面,快!搜查附近五十里,一根草都不許放過!」剛潛到岸邊鑽進附近的樹林,不斷起伏的喊聲從遠處傳來,伴著厚重的奔跑聲和馬蹄聲。
想不到追兵如此神速。
鳳鳴吃了一驚,鑽到一叢盛開著粉紅小花的草叢中,屏息窺探。
「將軍,在江面發現這個!」有士兵把從江面撈起的降落傘呈上。
馬蹄聲又響,清脆的女聲傳了過來:「鳴王找到了嗎?」
「公主!」
「妙光公主!」
「稟報公主,鳴王暫時下落不明,屬下已經命人封鎖江面,加緊搜捕。」
妙光坐在馬上,驚惶失措,大失平日風範:「他……他跳下懸崖,會不會已經……」
「屬下在江面找到此物,應該是鳴王逃跑所用。」
妙光一把拿過濕漉漉的降落傘,認出裡面的襯裙,怔了一怔,臉色轉寒:「來人啊,給我搜!吩咐下去,凡抓到鳴王者,我向王兄為他請賞,封爵。」
「是!」眾人轟然應答。
馬蹄聲、腳步聲轟鳴入耳。
請賞封爵?鳳鳴苦笑,他轉頭四望,岸上岸下都是士兵,已經有人紛紛下水搜查。如果他剛才還留在水中不及上岸,一定會被他們發覺。
事發驟然,妙光等人只是追捕的先頭部隊,人數並不多,而且降落傘在江面被發現,他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江面。樹林茂密,比起水面難搜多了。還是趁現在有多遠跑多遠,鳳鳴悄悄移動,向後便逃。
在樹林中狂奔片刻,稍稍停息喘氣,哪知不停還好,一停之下胸口狂疼。
「嗚……」鳳鳴悶哼一聲,慌忙解開外衣,胸前沒有出血,只是淤紅一片:「糟糕,恐怕肋骨裂了。」
風中似乎傳來不安的氣息,鳳鳴左右看看,立即伏地把耳朵貼在黃土上。
聽聞古人能伏地聽音分辨敵人,鳳鳴當然沒有這個本事,不過土地確實是比空氣更好的聲音介質,他隱隱聽了一會,雖然不知道有多少人和來自什麼方向,也知道有追兵逼近。
身上帶傷,追兵又多,這樣下去,一定會被他們追上。鳳鳴思索,以妙光的智商,絕不會猜不到他從森林逃亡,極有可能派下另一隊人馬從森林另一頭搜索過來,如果此刻倉惶逃避,就等於自投羅網。
蹙眉想了想,鳳鳴驀然咬牙:「冒險就冒險,我給你來一招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一抬手,胸間又是一陣劇痛。忍痛將外衣脫下,撕成布條,纏掛在一棵參天大樹上。
「叫你們看著這樹摸不著頭腦。」
他抓緊時間,又往前布置了兩三道迷惑追兵的迷局,不再朝森林外延走,反身延舊路返回。
一路小心翼翼,又回到離江岸不到數米的叢林處,妙光還在岸上黢巡。鳳鳴暗自警惕,趴在半身高的草叢中。
「那邊有消息沒有?」
「稟報公主,暫時沒有鳴王下落。不過莫將軍已領兵從後包抄樹林,只要鳴王真是在林中逃竄,遲早會與他們迎頭撞上。」
鳳鳴暗叫一聲好險,果然另有追兵。
妙光凝重地點點頭:「傳令,鳴王詭計多端,只要生擒,不求無傷。」她垂頭沉吟,又加了一句:「若用弓箭,不要射心肺頭頸,萬一把他弄死了,你們自己用九族性命來賠。」
鳳鳴心裡叫屈:論詭計多端,我哪裡比得上你?
快馬來報:「稟報公主,莫將軍在樹林中發現此物。」探子手中拿的,正是鳳鳴撕下的外衣。
妙光拿在手上,皺眉道:「這是刻意揉成布條的,此中有什麼深意?」
身邊一將官不以為然道:「疑兵之計而已。」
「不,鳴王智謀過人,不會做徒勞無功的事,裡面一定有深意。」
看見妙光果然疑神疑鬼,苦思冥想,鳳鳴差點笑出來。
探子又道:「莫將軍發現這些布條懸掛在大樹上,形狀古怪,不敢擅自處理,命屬下請示公主。」
「嗯,我親自去看看。」妙光勒轉馬頭:「他這回又有什麼花樣?」
鳳鳴在草叢中窺探了將近半個時辰,江面上的搜索已經快要結束。古人大概並不知道最危險的地方卻最安全的道理,沒有一人來搜一搜妙光馬下那片長草叢。
這也算是心理戰略的一種吧。
眼看眾人紛紛朝樹林移動,鳳鳴抓準時機,趁天色開始昏暗,悄悄地匍匐到岸邊,象一隻終年生長在水邊的小蛇一樣,悄無聲息地潛下水中。
早準備好的蘆葦桿放在嘴邊,朝對岸游去。
囚禁鳳鳴的懸崖山腳,就在對岸不遠處,如今看來,若言會封鎖附近一帶,一草一木都不放過。而唯一可能遺漏的地方,就是他自家的御用休假聖地―――關押鳳鳴的懸崖。
希望這次沒有猜錯。
銜著蘆葦桿一口氣在游到對岸,鳳鳴對容恬當日狠心地逼自己練武習劍大為感激。若不是容恬有先見之明,知道鳳鳴極需要逃命的本錢,今天可能連回到岸上的體能都沒有。
喘著粗氣爬上岸,鳳鳴連歇息一會的功夫都不敢耽擱,朝著高聳入雲的懸崖出發。
一口氣跑出數十丈,忽然喉嚨發腥。鳳鳴雙腿發軟,卻知道此刻絕對不能停下來,猛提一口氣,繼續狂奔。
鳳鳴光選崎嶇難走的小道而行,以免遇上墜在後方的追兵。懸崖眼看不遠,跑起來卻也要命,足足跑了小半個時辰,才見到通往崖腳的一段小路。
謹慎地環視左右,並無人聲,這才稍微安心,從林木掩護中閃出來,手裡還拿著一截撿到的硬木。
「只要遇到落單的侍衛,立即一棍子砸下去……」鳳鳴氣喘噓噓,藉助自言自語抑止快要昏厥的感覺:「……然後,換上他的衣服,假扮侍衛……跟隨眾人,逃跑……」
抬頭眺望,開始搖晃的視野中,果然如願出現一個孤單的人影。侍衛服飾,正心不在焉地到處張望,八成是在搜尋鳳鳴蹤影。
「哼哼,就是你了,倒霉蛋。」鳳鳴一握硬木,貓著腰從後悄悄掩上。
不料來到那侍衛身後,還不及舉起硬木狠狠一敲,膝蓋忽然發軟,鳳鳴狼狽地跌倒在地,硬木滾到一旁。
原來他一路狂奔,又有傷在身,已經到筋疲力盡之時,一旦停下片刻,當即一口氣轉不過來,眼冒金星,力竭昏厥。
不要啊,居然在這個時候昏過去,我真是世界上最倒霉的逃犯。被黑暗吞噬之前,鳳鳴只想大哭一場。
那侍衛機靈異常,聽見腦後風聲,已經猛然轉身,沒想到襲擊他的人卻忽然倒下,定睛一看襲擊者的面目,差點大叫起來,想起當前情勢,又立即將叫聲吞回肚子里。
「鳴王?」侍衛面目清秀,眼睛黑溜溜的,又驚又喜蹲下輕呼:「鳴王,鳴王,我是容虎。」
鳴王早昏過去了,哪裡聽得見。
「大哥,」叢林中有竄出一個身影,來人也身穿侍衛服飾,氣喘甚急,顯然是急奔而來:「我查到了,鳴王不在上面,他……他跳崖了。」說到後面,隱隱帶了哭腔。
「烈兒,你看這是誰?」
烈兒剛剛打探到鳳鳴跳崖的消息,正難過得想大哭一場,低頭一看,卻發現一張熟悉到極點的俊臉:「鳴王?」立即跳起來,不敢置信地和大哥對視。
「大哥,鳴王怎麼會在這?」
「不知道,我正想如何上崖行救,一轉頭……」容虎撓頭:「鳴王就躺在腳邊了。」
「呵呵,哈哈哈。」兩兄弟面面相覷,低聲笑起來。
「這下可好了,糊裡糊塗就把鳴王救回來了。」
「此處危險,立即離開。」
兩人抗起鳳鳴,身手敏捷地潛入密林之中。
春光明媚,萬物充滿生機。土月族族長的大屋內,燃著令人精神氣爽的熏香。
鳳鳴在滿腹悔恨中,不甘心地醒來。
居然暈倒在若言回懸崖的必經之路上,十拿九穩被若言逮回去的命運。一想到這個,簡直就不想再睜開眼睛。
「啊,鳴王醒了!」
「哪有?秋星,你不要再謊報軍情,這些天,你都叫了好多次了,每一次都叫我們白高興一場。」
「我明明見鳴王的睫毛動了動。唉,都好幾天了,你說鳴王會不會就這樣一輩子不醒?」
「不會吧?鳴王這麼好,老天怎麼捨得這般折磨他?」
清脆的聲音里有快要哭的感覺,頭頂上傳來唉聲嘆氣。
一定是在做夢,鳳鳴再三和自己強調這不可能,卻還是忍不住偷偷把眼睛睜開一線。
兩張熟悉的嫩紅小臉,在上方露出一模一樣的愁容――――夷然是秋月秋星這兩個小寶貝。
「啊!」鳳鳴不敢相信地猛然睜開眼睛:「真是你們?你們……你們也讓若言給……」
「啊!」秋月秋星同時大喊,音量更勝鳳鳴:「鳴王醒了!鳴王真的醒了!」
一陣狂風從屋外卷了進來,烈兒邊跑邊問:「醒了嗎?真的醒了?秋星,你再騙我,我就……」目光驟然與鳳鳴充盈淚水的眼睛碰上,當場象丟了魂似的站住。
一眨眼,鳳鳴被熱情和眼淚包圍起來。
秋星一把抱住鳳鳴,又哭又笑:「鳴王總算醒了,我們擔心死了。」
「鳴王啊,你再也不要到處跑了,看看,這一跑就跑到離國來,我們都不要活了。」
「幸虧鳴王醒了,不然怎麼和大王交代。」
容虎匆匆趕來,看見他們簡直瘋狂的喜悅,站在一旁抿唇而笑。
「秋月……秋星……烈兒……容虎……」鳳鳴左看看左瞧瞧,還沒有反應過來,獃獃地問:「你們怎麼會在這裡?我……我不是……」
秋星連珠炮似的回答:「大王知道鳴王在博間,就帶媚姬到博間接大王,誰知道大王到了博間,鳴王卻失蹤了。若言好可惡,居然挑撥離間,利用博間王室那個最最沒用的二王子謀害大王。」
「大王聰明無比,怎麼會被博耀害死?」烈兒插了一句:「不過也給大王找了許多麻煩就是了。」
「後來大王猜測鳴王被若言抓了,所以暗中潛伏入離國。」
「可是若言太狡猾,把鳴王藏得很緊,我們……」
「哎呀烈兒,你不要插嘴嘛。」秋星不滿意地瞪了烈兒一眼。
烈兒做個鬼臉,閉上嘴巴。
秋星這才滿意地轉頭,對鳳鳴道:「若言把鳴王看守得很嚴,大王一直在查鳴王的下落,後來知道離國王室在懸崖上有一個從不讓外人進去的休息之處,可是又不能確定鳴王是不是被關在那裡。萬一鳴王不是被關在那裡,打草驚蛇的話……」
「秋星,你怎麼繞來繞去的?鳴王都被你說胡塗了。」秋月嚷起來:「反正我們挑動土月族和離國官吏對抗,大王在離國都城放火惹起內亂,把若言煩得團團轉,然後趁機讓容虎和烈兒去查探虛實。」
「好啦,你們兩個小姑娘呱噪什麼?應該讓大哥來說,沒大哥怎能救回鳴王?」烈兒不示弱地揚起下巴。
容虎看著這群小搗蛋,無奈地笑笑:「我沒有功勞,鳴王是自己逃出來的,不過剛好暈倒在路上,而我和烈兒假扮成侍衛打算偷入崖頂,碰巧撞上而已。最讓人高興的是我們為了此行上山,早查探過山腳地形數遍,且安排了逃亡路線,正好派上用場。」他稍稍一頓:「不過鳴王剛剛醒來,身上還纏著繃帶,你們這樣抱著他,恐怕不大好吧。」
秋月三人低頭一看,果然都象八爪魚一樣纏在渾身繃帶的鳳鳴身上,不由紛紛臉紅,鬆手退了兩步。
鳳鳴早被他們勒得喘不過氣來,胸口傷處都隱隱發疼,見他們放手,心中大讚容虎體貼。
「你們都來了,秋籃在哪?」
「秋籃留在王宮裡了。」秋月答道:「我們走那天,她哭死了,叫著也要救鳴王。可大王說侍女跟在身邊太麻煩。」
「大王英明,你們兩個已經夠麻煩了。」
「哼,不帶我們可以嗎?」秋星自然幫著秋月,瞪烈兒一眼:「沒有我們,土月族可不會輕易幫大王。」
鳳鳴不解地看著容虎,容虎解釋:「秋月秋星的母親是土月族當年與西雷交好時遠嫁的美人。這一次因為有秋月秋星這一層關係,土月族族長才這麼爽快幫助西雷。」
「哦,原來如此。」鳳鳴恍然大悟。他心裡最想問的問題,卻一直沒有問出口。
烈兒看鳳鳴表情猶豫,猜到三分,嘻嘻笑問:「鳴王為何不問大王在哪?」
「容恬……他在哪?」說到容恬的名字,心不由砰砰直跳,鳳鳴暗罵自己沒出息,提醒見到容恬時一定要對他飽以老拳,罰他救援來遲。
「大王為了牽制若言,暫時留在離國都城中。」容虎輕輕道:「恐怕要再過一段日子才能與我們會合。」
「什麼?」鳳鳴驚叫,從床上跳起來:「他不要命了,居然還在若言眼皮底下鑽來鑽去?」傷口一陣劇痛,恐怕是跳起來時扯到了,鳳鳴哎喲一聲,又倒在床上。
「鳴王小心身上的傷。」眾人慌亂,安慰道:「鳴王不要著急,大王很快就回來。」
「不要回來算了!」鳳鳴負氣低吼:「反正他也不想見我。」
「大王怎麼會不想見鳴王?」秋星安慰道:「鳴王失蹤這些日子,大王從來吃過一頓好飯,整個人都瘦了。大王在博間遭人暗算中了一記冷箭,傷口未愈就不顧危險潛入離國,不就是為了鳴王?還有,上次我們偷入邊境時,大王險些就被……」眼角看見容虎烈兒不斷對自己打眼色,才知道說了不該說的話。秋星吐吐舌頭,把話全部吞回肚子。
「險些怎麼了?」
「沒什麼。」四人拚命搖頭:「真的沒什麼。」
鳳鳴心裡又是感動又是擔心,冷哼一聲:「我明明已經救回來了,為什麼還不叫容恬離開?難道我就不會擔心嗎?」
容虎走前兩步,躬身湊到鳳鳴耳邊:「若言兇殘,絕不會放過違逆他的人。如果沒有大王牽掣,恐怕會立即領軍滅了土月族,如此一來,鳴王就無處可以養傷了。」
「西雷路途遙遠,鳴王受傷又重。而且離國重兵把守邊境,要離開並不容易。如今最安全舒適的地方只有這裡了。」烈兒也點頭附和。
鳳鳴看看秋月秋星,又看看容虎烈兒。
容恬正冒著生命危險在離國都城吸引若言的注意力,我……我居然還想對容恬飽以老拳。
愧疚和不能立即見到容恬的失望,從心底深處如噴泉般冒出來。
「我們有什麼辦法可以保護容恬的安全?」鳳鳴摩拳擦掌道:「他處境危險,應該輪到我們保護他了,烈兒容虎,你們盡量打探離國都城的一切消息。」
四人古怪目光射來,都是同一種含義:能把你保住,我們就安心了。
「其他事過幾天再談,鳴王還是先養傷吧。」
「對對,鳴王先把傷養好,這樣我們也好早日回到西雷。」
秋月端上草藥,送到鳳鳴嘴邊:「鳴王,先把湯藥喝了。」
「好苦。」鳳鳴略略嘗一口,皺眉叫苦。
「這是土月族的秘方,鳴王的傷都是靠它才好得如此快呢。」
「我不要喝。」
「不行,一定要喝。秋星快來幫幫我。」
「我不要喝!好苦啊。」
「呵呵,鳴王還是鳴王的樣子。」
容虎徐徐點頭:「嗯,還是老樣子。」
烈兒看著秋月秋星對付鬧彆扭的鳳鳴,神秘一笑,低聲問容虎:「大哥,鳴王被若言抓去好幾天,你說若言有沒有……」
容虎凌厲的目光橫烈兒一眼:「你敢問這個?小心大王割了你的舌頭。」
「鳴王俊美,少不了有人垂涎。大王當日也有很多侍寢的人啊。」烈兒吐吐舌頭,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