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鳳鳴難得找到反駁點,趕緊加上一句,「但采鏘最親近的人是他媽媽,你不是說采青還留在西雷王宮裡嗎?」
容恬心裡暗暗計算時間,這事可不能再耽擱,幸虧已經布置妥當,說服了鳳鳴,立即就可以出發。不答反問,把關注點轉到另一個方面,「采鏘是不是有學劍的潛質?」
「是。」
「先生是不是天下最好的劍術師傅?」
鳳鳴撓撓頭,「算是吧。」
「那把采鏘交給他的爺爺奶奶,交給天下最能誘發他潛質的劍術大師,有什麼不好?」
「也沒什麼不好……不過你怎麼可以用人來交換東西?」
「要財富,先通路。這句話是誰和我說的?」
「是我……不過……」
「水路也是路,掌控水路,就掌控了我們眾多敵手的經濟之脈。要統一天下,除了兵力,也必須有財力,否則糧草怎麼供應?軍餉哪裡撥發?這個道理你該懂吧?」
「我當然懂……」
「那我們有什麼理由不接受我們最迫切需要的東西,同時又讓采鏘有一個很好的前途和成長環境呢?」
「……」
「鳳鳴?」
「……好像是沒有什麼理由。」
鳳鳴雖然遲疑地點了點頭,俊臉上卻一副懵懂,還沒有來得及再說什麼,容恬不由分往他臉上重重親了一口,笑道,「那麼我們現在就出發。」領著鳳鳴走出來。
雖然他們只進去了一會,客廳里眾人卻早就等得急了。一出來,人人目光都焦急地盯著容恬,烈兒上前稟報,「大王,蕭聖師派了韓維過來聽候調遣。」
韓維也是蕭縱弟子,和容恬算是同門師兄弟,長得直鼻拳腮,相貌堂堂,可惜說話的聲音異常尖細,很像女人。見容恬出來,走過來道,「先生命我來打聽一下這次的部署,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湊前一點,壓低聲音道,「要把我們安排和夫人一路才行。」
這個要求早在意料之中。
蕭縱手下都是高手,這路奇兵,容恬是打算用來埋伏在敵人逃逸方向的,心裡早有成算,當即清楚布置下來。
鳳鳴在另一邊,卻被秋月秋星兩個眼睛已經紅腫的侍女圍住了,不由暗暗叫苦。
剛剛在內室,也不知道怎麼糊裡糊塗就點頭了,其實和采鏘最親密的是秋月這幾個侍女才對,要是告訴她們采鏘真的要被搖曳夫人帶走,還真不知道該怎樣開口。
正猶豫地不知道怎麼應付,秋月卻朝臉上抹了一把眼淚,露出毅然的神色,低聲道,「鳴王不要為難,我們也知道采鏘是要被帶走的了。我們雖然很疼他,但他畢竟是蕭聖師和搖曳夫人的親孫子,沒有血緣的,怎會比得上真正的骨肉相連?他有這麼厲害的爺爺奶奶,長大也成一代大師,以後再也不會被人欺負了。」
鳳鳴微愕。
抱著采鏘的秋星哽咽著,「烈兒剛才已經和我們一一說過了。大王的決定不會錯的。采鏘留在這裡,還不如跟著蕭聖師,他一定把采鏘當寶貝看。」
采鏘被她抱在懷裡,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似乎隱約察覺了離別的氣氛,不像平日那樣咯咯笑,小手緊緊拽著秋星的領子,偏過頭用黑豆一樣的亮眼睛打量鳳鳴。
鳳鳴雖然知道這個算是自己的兒子,但他這個倒霉的鳴王風波不斷,根本沒什麼時間和采鏘在一起相處,「父子」感情實在不怎麼深厚。
此刻看著采鏘乖巧地看著自己,想起搖曳夫人將他帶走,說不定十年八年都見不到了,心裡驀然一陣難過,伸出手來,柔聲道,「讓我抱一抱。」
「別抱。」耳邊忽然響起一聲嘆氣。容恬不知何時已經打發了韓維回去復命,站在鳳鳴身後,沉聲道,「抱了,就更難過了。」
鳳鳴縮了手,悵然若失。
容恬從後面摟著他的肩膀,「鳳鳴,我不想你難過。」
鳳鳴垂下眼睛,沒有做聲。
秋月剛剛抹了眼淚,不一會又再次哭濕了臉,抽泣著央求,「這次搖曳夫人定要帶采鏘和大王一起去的,求大王讓我們也跟著一道,至少在路上照顧采鏘。」
秋星低聲道,「我們都會騎馬,不會影響行軍的。」
其實這種夜間奔襲,都是精銳高手出動,一向不帶侍女。何況馬上奔波,搖曳夫人這個高手抱著采鏘才是最安全的。照顧采鏘云云,實在沒有必要。
烈兒看她們哭得可憐,知道她們只是想和采鏘多相處一刻便是一刻,不禁也開口求情,「她們騎術都練得很不錯了,求大王答應她們吧。」
容恬見鳳鳴也露出央求之色,不再沉吟,點頭道,「那就去吧。可是,鳳鳴你就……」
「我不會留下。」鳳鳴少見的斬釘截鐵,「你到哪裡,我到哪裡。」
容恬沉默片刻,摸摸他的臉,不再做聲。
當即準備妥當,兵分三路。
一路是容恬手下精銳,由烈兒帶領,作為誘餌出動。
一路則是永逸手下將士、媚姬護衛家將組成,由容恬和鳳鳴帶領,隱藏在烈兒他們後面,在敵軍出現時保護第一路。
最後一路則是高手雲集,搖曳夫人,蕭縱和蕭縱一眾高手,繞道而上,轉到伏軍後方,趁著前面兩路打亂敵人陣勢時,覓機刺殺若言和敵方大將。這一路人手個個武功高強,善於潛伏疾行,要無聲無息趕在開戰前潛入敵人後方,非他們莫屬。
全營精銳盡出,這次若言插翅難飛。
「傳令!」
容恬一身戎裝,領著鳳鳴等出了小院。
外面早有大批兵士,個個懷抱武器,盤腿坐在草地上等待命令。見容恬他們出來,立即精神抖擻,毫不遲疑的站起來,一手持劍,一手牽住身邊駿馬的韁繩。
動作整齊一致,難得竟毫無雜亂,連一聲咳嗽也不曾聽見,不愧是容恬調教出來的精兵。
容恬向士兵們環視一圈,夜幕下,他的視線如有實質,像閃電撕破天空那般凌厲強悍,沉聲道,「集隊,整裝,出發。」
每字重若千斤,縈繞在每個人的耳里。
就連一直站在他身邊的鳳鳴,也不禁心臟猛然一跳。彷彿這六個字充滿了奇異的力量,將他渾身的鮮血都燃燒起來了。
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關鍵戰役來臨前的刺激和壓抑。
假如成功擊敗若言,這將是永遠被記載在西雷歷史上的一夜。
星夜之中,一隊西雷精銳從營地中急馳而出。
容恬身披盔甲,在夜色中策動馬匹。鳳鳴騎著白雲,也換上一身盔甲,跟在他的身邊。
兵凶戰危,容恬本來不想他跟來,無奈鳳鳴剛剛脫離了情人血的羈絆,又有在東凡立下的永不分離的誓言在前,怎麼也不肯妥協。他一旦倔強起來,連容恬也不得不讓步,只能再三叮囑他留在自己身邊,任何情況下不得亂來。
「還有一個時辰,天就亮了。」
「嗯,天亮之前,會特別黑呢。」
越往前走,天上雲層越厚,遮去月亮光芒,讓大地陷入一片漆黑。抬眼看去,遠處重重疊疊的山巒都成了一個個猙獰的黑影。
不過片刻,已到了一個山坡下,他們都是看過地形圖的,知道過去不遠就是一條狹路,兩邊懸崖陡峭,是從永殷直奔西雷的必經之處。
前方火光點點,在黑夜中蜿蜒,無聲無息地前進。那是由烈兒帶領的第一路人馬,因為是當誘餌,所以點燃火把,裝模作樣地疾行而入。
容恬和鳳鳴是隨時準備接應烈兒的第二路軍,與烈兒的第一路軍不同,全軍一個火把也不點,都隱藏在夜色之中,緊緊吊著烈兒他們的尾巴。
兩人盯著遠方,眼看烈兒等人馳馬進入狹路,都暗自緊了緊手中的韁繩。
那是全程中最容易設伏的地方,如果容恬沒有猜錯,此刻懸崖兩旁一定藏滿了若言的伏兵。
敵人很有耐心。
烈兒的人馬已經有大部分進入狹路,四周卻依然死一般的寂靜。
馬蹄聲在幽靜的夜晚,似乎分外響亮。
容恬領著鳳鳴等藏身在林後,注視著前方動靜,宛如一頭盤旋在海上,隨時準備猛然一頭扎入水中捕捉獵物的猛禽。
鳳鳴上戰場的經驗遠不及他。尚未開戰,已被這漫山遍野靜肅的殺機壓得心臟狂跳,手腳冰冷,一股麻痹似的感覺從腳底緩緩升到膝上,說不出是刺激還是興奮。
大概是把手裡的韁繩握得太緊,胯下的駿馬輕輕晃了晃低垂的馬頭,前蹄在草地上輕輕踏了一下,卻沒有發出任何嘶叫。
容恬察覺,回過頭來,在黑夜中,瞳仁更顯閃亮,沉聲道,「別怕。」
鳳鳴朝他笑了笑,「我才不怕。」
又重新注視狹道方向的動靜。
仔細觀察一下,就不得不感嘆若言很會選擇伏擊的地方。
這樣的險路,在白天陽光也是被懸崖遮住,陰森森的,現在是夜晚,更是一點光也不透。從後方看去,烈兒的人馬點起的火把,看上去只象無盡黑暗中無能為力的一點點亮,前路幽深,黑洞洞的,讓人心悸。
不需下令,所有人都盡量避免發出任何聲響,彷彿一個不留神,就會驚動深處的邪神出來大肆作惡。連馬兒們也乖巧地一聲未嘶,只是在胯下偶爾不安地嗤嗤喘氣。
容恬靜靜注視的,眼睛彷彿被什麼點燃似的,發出漆黑的極亮的光彩。
烈兒所領的人馬,終於全數進入狹道。
「嘎!」
極度的安靜中,不知從哪裡傳來一聲尖銳的叫聲,能驚得人陡然一震。
鳳鳴抬頭看去,呼啦啦的風似乎猛然颳了起來,頭頂高處寂靜的天空被徹底打破,夜鳥轟然從棲息的樹梢飛起,驚叫著四處逃散。
「崖上。」黑暗中,侍衛們中有人低聲喝了一句。
同一刻,兩邊的高崖上轟得亮起無數火把。
光芒無聲無息,突如其來,像兩個太陽同時從懸崖的兩邊躍了出來,高高在上地仰照這條安靜的狹道。每一個剛剛還處於黑暗狀態中的西雷兵,都忍不住不習慣地眯了眯眼睛。
高處的火把密密麻麻,將崖下照得纖毫必現,那些手持火把的伏兵,由於站在過於光亮處,反而看不清他們的長相模樣。獵獵的火焰聲在寂靜的山谷里分外突出,伴隨著的是戰馬的騷動和人們粗重的喘息聲。
「殺!」
黑夜中,從崖頂傳來的命令穿透重重魔爪般向天空伸展的枝葉,低沉遙遠,卻異常有力。
那是一把很熟悉的聲音。
「殺啊!」
彷彿一直緊繃的弦被乾淨利落地一刀砍斷,安靜的崖上瞬間沸騰,火光搖晃,馬蹄轟響,象一直無聲積蓄的暴雨終於響起第一聲雷鳴。
火雲從兩端懸崖直卷而下,刀光劍影,頓時掩殺下來,沖入烈兒由於地形狹窄而不得不變得細長的隊形中。
鳳鳴看得真切,熱血直往上涌,一舉抽了劍,就要扯韁向前衝過去。容恬在旁邊一把扯住他執韁的手,「你想幹什麼?」
「衝過去包圍伏兵啊,烈兒他們已經被圍起來了。」
「別急,時機未到。」容恬從容不迫地凝視著前方狹道內晃動的火光,一笑,「今晚他們休想有一個人生離此地。」一剎那,瞳仁如電光石火,爍得人不敢正視。
連鳳鳴也被他這份睨視天下的氣勢震懾,心下大定,劍尖下指,默默等待他的示意。
前方廝殺正烈。風聲,樹枝簌簌發抖的聲音,都被喊殺聲淹沒了。
與之相比,與眼前戰場相隔不過三十丈的暗處,卻靜得連一根針落都彷彿可以聽聞。
狹道兩旁都是山崖,又有樹木阻隔,即使和戰場相隔不遠,容恬等也不能完全看清楚戰況。殺聲、怒吼聲、慘叫聲卻不絕於耳。
林木中火光劇烈搖曳晃動,似有無數巨大的黑影在深處生死相搏。
鳳鳴想著烈兒這路誘餌以少對多,以不利隊形對早有預謀的伏兵,不知在那邊殺得怎樣慘烈,刀槍不長眼,再不過去救援,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這可怎麼辦?一邊不斷焦急地窺視容恬臉色。
容恬好像根本不曉得鳳鳴的焦急,對前方的激斗聲似乎充耳未聞,氣定神閑。
鳳鳴忐忑不安,終於忍不住湊近了點,剛要開口。一個尖銳急促的嘯聲忽然傳來,抬頭一看,卻是在狹路盡頭的地方,一道瑩綠煙火由下而上,向劍一樣劃破漆黑的夜幕,在上面留下久久不散的絢爛。
「先生的一路人馬已經截斷他們退路。」容恬劍眉驟然往上一挑,下令道,「抽劍。」
鏘鏘鏘……抽劍聲不絕於耳,眾將兵早就等著這道命令,拔劍在手,個個躍躍欲試。
鳳鳴感覺腰上傳來熱度,知道那是容恬的手。他轉頭,對容恬露出一個笑容,熟練地把劍從腰間抽了出來。
前方震動天地的殺聲還在持續,未曾有片刻稍減。
血腥味已經飄至這邊。
容恬輕蔑地看著前方的火光血影。
他緩緩舉起手中的寶劍,在空中最高點處略停了停,從容,又好像有點漫不經心的冷傲,沉聲吐出一個字,「殺。」
和應他的,是驚天動地的殺聲。
「殺啊!」
「殺!」
王令下達,鋪天蓋地的殺聲驟然響起。
不僅僅是從一處傳出。
狹道前方,兩旁懸崖上方,狹道盡頭,四面八方的吼聲傳遍戰場,震得敵人心驚膽戰,彷彿無數兵將從天而降,把東南西北前後左右各處出口都封得嚴嚴實實。
狹道,已經成為敵人插翅難飛的陷阱。
一個也逃不出去。
利刃的劍光,從前方和後方夾擊過來,在崖上正往下衝殺的伏兵們駭然回頭,才發現在他們身後,早有一隊敵軍咬住他們的後路,正形成包抄之勢。
「中計了!」
「將軍,我們中計了,後面有伏兵!」
慘叫聲不絕於耳,士兵臨死前還在嚎叫。
「伏兵!伏兵!」
利刃不斷地刺入人身,撒起滿天血花。
容恬這一路生力軍向狹道衝殺過去,鳳鳴擔心烈兒被圍攻得久了,會有閃失,鞭馬疾沖,竟比容恬還要快上半個馬身。
不料剛剛到了狹道入口,真正的短兵相接肉搏戰場尚在五丈之外,領子忽然被一隻強健有力的手拽住往後一提。
鳳鳴未有防範,身不由己被人從馬背上提了起來,向後一扔。瞬間騰雲駕霧般,穩穩噹噹掉在容恬貼身侍衛綿涯馬上。
綿涯能在容恬身邊當貼身侍衛,當然反應一流,知道鳳鳴無比重要,當即連劍都不要了,兩手一伸,把鳳鳴小心翼翼抱住,以防他掉下馬背。
容恬朗聲笑道,「手染了血會有難聞的味道,這種粗活讓本王來做好了。鳳鳴乖乖等我抓若言給你出氣!」不再回頭,猛抽一下馬鞭,駿馬高嘶,當即一馬當先狂沖入戰場中央。
跟了這樣豪氣衝天的大王,誰還有一絲膽怯。士兵們只覺得熱血都涌到頭上去了,如被眼前的廝殺引誘得瘋了一般,簇擁著容恬左右,劍影槍動潮水一樣席捲過去,竟是專往人多的地方殺,片刻就已經渾身濺滿敵人的鮮血。
只有綿涯等人數十名侍衛為了保護鳳鳴,勒馬停在戰場之外,看著眼前這場已經變成一邊倒的屠殺。
「容恬!你這個混蛋!」鳳鳴臨到戰場被容恬一把扔下,剛剛積聚起來的激昂熱血連個用得上的機會都沒有,氣得破口大罵,轉頭命令,「放開我!快點放開我!」
戰場上刀槍無眼,不是迫不得已,容恬怎會讓鳳鳴冒險上陣?
帶他隨行是一回事,讓他廝殺又是另一回事。
綿涯對這個可是明白得很,哪裡敢放開鳳鳴。見他掙扎,只好無可奈何把他抓得更緊,非常無辜地道,「鳴王不要難為屬下,這是大王的王令。」
鳳鳴大氣,越發掙紮起來,「什麼王令?我是鳴王,我也可以下達王令,你快點放開我!」
他跟隨容恬學武已經有些日子,賴鹿丹的性命相救,體質也今非昔比,加上身份尊貴,不能真的用強,連綿涯這種高手也覺得不大好應付。鳳鳴全力一掙,猛地騰空出一隻手,往綿涯胸前竭力一推,竟真的把綿涯往後狠狠推開。
鳳鳴驟然得手,卻忘了自己是在馬背上。綿涯本來護著鳳鳴以防他摔下去,這時既然被推開了,鳳鳴頓時失去護持,左右晃動一擺,竟向前一栽,「啪嗒」,臉朝下背朝天,重重摔下了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