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捷報頻傳。
先是燕國開始內亂,因為燕王噲將王位傳給相國子之,自己向其稱臣,此事引起太子平的不滿,便與大將市被聯手,與齊國暗中勾連,準備發動政變。
此時齊王辟疆在位(即齊宣王),聞言便派人與太子平聯繫,說太子的行為是「整飭君臣之義,明確父子之位」,並說若是太子平推翻子之,齊國將一力助之。
太子平得了這個允諾,便趕回燕京薊城,糾結部屬,包圍王宮,欲攻打子之。子之帶著兵馬,緊閉王宮堅守不出,另一邊卻派人以重金厚爵去拉攏大將市被。市被本是因為自己的權力被削減,才與太子平聯手的,如今得了子之的允諾,再看太子平攻打王宮甚久還未攻下,便臨陣倒戈,反過來攻擊太子平。太子平大怒,於是先與市被一場大戰,市被不是敵手,被太子平所殺,暴屍示眾。這一來又引得市被屬下不服,子之乘機攻擊太子平,將太子平殺死。
他們這數月廝殺,都在燕國京城之內,直殺得血流成河,除了雙方將士以外,無辜百姓也被牽連,慘遭橫禍。這幾月混戰,薊城百姓死者達數萬人,人心恐懼,更對子之怨恨萬分。
就在此時,齊國趁機打著「為太子平申冤」的旗號,派大將匡章發兵燕國。燕國君臣易位,先是子之上位,然後是太子平爭位,弄得各地的封臣、守將,都不知道自己該效忠誰了。因此匡章只用了五十來天,便佔領了燕國全境,而已經讓位的燕王噲和新王子之,也在亂軍中被殺。子之更是被齊國人剁成了肉醬,以告慰太子平的「在天之靈」。
五國兵困函谷關,日日耗費錢糧,損兵折將,分利未入,卻見齊國悄不作聲先吞了一個大國,豈肯甘心?首先是燕**隊無法控制,就要撤軍,而趙國也開始無心作戰。就在此時,秦人開了函谷關,發動了對聯軍的攻擊。
捷報傳來的時候,羋月正在承明殿中,與秦王駟討論近日看到的一些較好的策論,卻聽得外頭一迭聲高叫道:「捷報,捷報———」她停止了說話,臉上不禁綻開了笑容。
但見繆乙舉著竹簡從門外大步跑進殿內,跪下呈上竹簡:「大王,捷報———」
繆監連忙接過竹簡,轉呈給秦王駟。秦王駟正在看手中的策論,他方才聽到門外繆乙的呼聲已經停住凝聽,此時卻繼續翻了一下奏章,漫不經心道:「念吧。」
繆監知其心意,翻開竹簡道:「回大王,大捷。樗里子出函谷關,與韓趙魏三國大戰,將五國聯兵迫至修魚,遇司馬錯將軍伏擊,大敗聯兵。斬敵八萬多,俘獲魏國大將申差和趙國公子渴,韓國太子奐戰死。」
秦王駟接過竹簡,展開看了,嘆息一聲:「五國兵困函谷關,將我們困了整整一年多,數萬將士的性命,多少公子卿士的折損,終於有了一個了結。 繆監,將此捷報傳諭三軍。」
羋月已經整衣下拜道賀:「妾恭喜大王,賀喜大王!」
殿中諸人一起拜伏道賀,喜訊頓時傳遍了王宮內外。
秦王駟擺了擺手,令諸人退下。此刻他整個人似乎都鬆懈了下來。這一年多來函谷關被困,對他來說,實在是日日夜夜的煎熬。如今這一切終於都結束了,他忽然覺得如釋重負。
大捷之後,便是慶功。直至宴罷,他才回到承明殿中,羋月為他卸下冠冕,解開頭髮,輕輕按摩他的頭皮和肩膀。
秦王駟側身躺在她的膝上,長嘆一聲:「寡人終於可以鬆口氣了。」
羋月輕輕為他按摩著,柔聲道:「這一仗打完,我看列國再不敢對我秦國起打壓之心了。」
秦王駟哼了一聲:「六國對秦國一直打壓。自商鞅變法以來,秦國勢力日強,他們就想聯手把秦國打壓下去。哼,這一戰之後,看他們還敢不敢小看我大秦。」
羋月嘆道:「列強最見不得有一個新的勢力崛起,當然是先來打壓。打壓不成以後,就會爭相籠絡了。打贏了這一仗,我大秦接下來的日子就會好過很多。」
秦王駟滿意地點頭:「季羋你總是深得寡人之心。對了,你弟弟這次也立下大功了。」
羋月驚喜:「真的?小冉立了什麼功勞?」
秦王駟點頭:「司馬錯的奏章上把他好一頓誇獎。先是燕國之戰,說魏冉和趙國的公子勝聯手,迎擊齊軍打了好一場大勝仗。後來是修魚之戰,說也是魏冉建議的伏擊點,又是魏冉領軍,以五千人扛住了十幾萬的韓魏聯兵,為樗里子的追兵到來贏得了最關鍵的時間。」
羋月道:「真的?」
秦王駟道:「寡人還能騙你不成?」
羋月道:「那真要好好感謝司馬錯將軍了。魏冉離開我的時候還是個孩子,他是在大秦的軍中成長,也是在大秦的軍中學會了一身本事。」
秦王駟道:「那也得他自己夠努力、有天分。這麼多軍中勇士,人人都是一樣的機會,偏就他立下大功,那就是他自己的本事。寡人準備好好賞賜他。」
羋月道:「大王打算賞他什麼?」
秦王駟沉吟一下:「司馬錯上表說,請封他為軍侯,賜大夫爵。寡人卻擬封他為裨將軍,賜公乘爵。」
羋月聞言,忙盈盈下拜:「臣妾多謝大王。」
秦王駟戲謔地問:「愛妃何不謙讓?」
羋月道:「當仁不讓。倘若大王因為寵愛我而賞他,或者他功不抵爵,才需要謙讓。如今大王封魏冉,是因為魏冉自己血戰疆場立下軍功,我何必替他謙讓?」
秦王駟哈哈大笑:「好一個當仁不讓,說得好!」
羋月道:「大王欲超拔軍中新晉少年,以替代世襲軍將以及老將,臣妾亦深以為然。」
秦王駟點頭道:「然也。」
羋月道:「大王打贏了這一仗以後,接下來當如何做?」
秦王駟道:「你猜呢?」
羋月手一揮:「往東,當藉此機會離間韓趙魏三國;往西,教訓趁火打劫的義渠人;往北,扶植孟嬴母子復國;往南,繼續削弱和分化楚國……」
秦王駟大笑道:「不錯,不錯,但是,還有一點,更加重要。」
羋月不解道:「哪一點?」
秦王駟此刻的笑容卻有些猙獰:「接下來,寡人首要之事便是巡幸四畿。
此番五國聯兵攻打函谷關,我大秦的四鄰都有些不安分,有些新收的城池也未曾安撫,還有些地方的封臣權勢過大,蓄養私兵超過規定……」
羋月不由得點頭:「是了。」此刻外憂盡去,自然是要先對內進行清理,以保證王權能夠得到鞏固。在此之後,方可一步步對外進行控制。她當即問道:「大王巡幸,可是要帶人服侍?」
秦王駟看向羋月,調侃地道:「你說呢?」
羋月斂袖一禮道:「臣妾願侍櫛巾。」
秦王駟收了笑容,問她:「長途跋涉,十分艱苦,你可吃得了苦?」
羋月抬頭:「大王能吃的苦,妾也能吃。」
秦王駟哈哈一笑:「好,那寡人便帶上你。」
秦王巡幸四畿,自然是儀仗重重。無數鐵騎戟林擁著前引的導車、立有旄旗的旄車、帝王的玉輅、后妃的車、裝行李的輜車,以及隨後的從車等,車隊旌旗招展,首尾綿延十餘里,馳離宮城。
行行復行行,羋月隨著秦王駟,走遍了秦國的山山水水,看遍了壯美江山,識遍了風土人情,不覺已經兩年。這兩年里,她看著秦王駟每到一地,就召見鄉老,了解民情,鼓勵耕種和生育,清理不法之徒,打壓豪強,重點是將秦法貫徹到各郡各縣。這樣的巡幸,事實上也是將秦國所有的統轄之地重新梳理了一番,加強了王權的控制力。
而這兩年,亦是羋月這一生中最為重要的兩年。就在這兩年中,她隨著秦王駟的行程,丈量了秦國所有的郡縣,知道了各地的官員、封臣、軍隊和風土人情。這兩年的長途跋涉雖然艱苦,甚至在一些地方,飲食都只能就地取材,粗糲無比,但對她精神的提升、意志的磨鍊,甚至是體力的錘鍊,都有著非凡的好處,就像點滴的營養,不斷滋養她的身心,令她充實而豐富,令她積澱而成長。
他們曾經在草原上雙騎共逐,曾經在雨夜裡車陷泥濘,曾經與蠻族歌舞共飲,曾經與狄戎一起生啖血肉,甚至遇上過刺客的襲擊、與胡人狹路相逢的交戰,還遇上過野馬遷徙造成車隊的混亂。
羋月這一生,從楚宮到秦宮,只有這兩年,才將她帶入了一個新世界中,讓她看到天地的廣闊,視野不同了,心胸也就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