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監漠然道:「人死若有靈,皮囊在哪兒,先王都是看得到的。人死若無靈,何必為一皮囊而屈膝?」繆乙聽了此言一怔,方欲說話,繆監已經冷笑道:「玄鳥令是先王所賜,暗衛只忠於先王,豈能是你這種下賤之奴可以利用來做登天之階的?我沒資格執掌,你更不配。」
繆乙方欲說話,忽然覺得一股子腥熱之氣撲面而來,繆乙大驚,撲倒在地,便覺得後背也儘是一片腥熱之氣。他抹了抹臉,抬起頭來,便見繆監滿身是血,已經倒了下來。
仔細看去,卻見繆監心口插著一把短劍,原來他自知毒發,不願意受繆乙折辱,便自決而死。
繆乙大急,拎起他的前襟吼道:「玄鳥令在哪兒?遺詔在哪兒?!」然而繆監臉上帶著一絲輕蔑的笑容,早已經氣絕斃命。繆乙氣急敗壞地將繆監推下榻去,親自動手,將繆監房中搜了個底朝天,卻什麼都未找著。
無奈之下,他親自跑到承明殿,將其他侍候之人都趕了出去,自己滿頭大汗,瘋狂地在室中搜尋著,將整個寢殿翻了個底朝天,卻終是一無所獲。
正在焦急之時,羋姝卻派人傳喚,問他究竟有沒有找到遺詔。繆乙無奈,只得如實相告。
羋姝眉頭挑起,神情已經變得凌厲。繆乙暗叫不妙,不敢惹起她的怒火,不免只得自己另想招數,忙道:「惠後莫惱,奴才倒有個主意。」
羋姝冷哼一聲:「什麼主意?」
繆乙眼珠直轉,道:「惠後,在這數千宮闕中,找一道小小的遺詔不容易,可是……」他頓了頓,最終還是狠了狠心道:「可若是承詔的人不在了,這遺詔還有用嗎?」
羋姝原本不耐煩地輕擊著几案,等他說完這句話以後手忽然停住了,一動不動。
繆乙伏在地上,心驚膽戰地聽著羋姝動靜,雖然只是一時半刻的時光,於他來說,卻是漫長難熬,汗透重衣。
「哈哈哈……」羋姝忽然狂笑起來,笑到眼淚都出來了,「不錯,不錯,我竟是魔障了,如今我還要顧忌這些做什麼!是了,是啊,你說得很是啊。」說到最後,聲轉凌厲,「繆乙!」
繆乙心頭一凜,忙應聲侍立,就聽得羋姝陰森森地道:「既然你提了此事,那我便把此事交給你了……」
薜荔身著素衣,提著食盒,走入常寧殿。
此時門口已經是守衛森嚴,自秦惠文王駕崩以後,後宮妃嬪,皆被看管起來。侍女們便是依例去提食水,也要被重重檢查。
守衛查過食盒以後,薜荔方走了進來,心中暗咒,每次這麼一來一去,食物便變得半溫不涼,實難下咽。更何況羋八子因先王之喪,心情抑鬱,這幾日的食物送來,都是幾乎沒怎麼動就撤下去了。
薜荔走進室內,卻見羋月身著單衣,站在窗口,看著外面。
薜荔走到羋月身邊,拉起羋月的手,吃了一驚:「季羋,您的手好涼,莫非您一直站在這兒?」
羋月神情茫然地看著窗外,喃喃道:「這窗外一片白茫茫的,就像冬天的雪一樣,讓我覺得冷。」薜荔忙取了外袍來給她披上,卻聽羋月又道:「我感覺時光停住了。父王去世的時候,也是這樣白茫茫的一片,冷得叫人似乎永遠沒辦法再暖和起來了……」
薜荔只覺得心頭髮寒,強抑不安,忙勸道:「先王是在冬天駕崩的啊。如今還是夏天呢……」卻見羋月搖晃了一下身子,她嚇壞了,「季羋,您別嚇我……」
羋月聽得薜荔驚叫,反倒回過心神來,她轉頭看著薜荔,笑了笑道:「你放心,我沒這麼容易倒下去。」
薜荔勸道:「季羋,大王已去,雖是舉國同哀,可您還有小公子呢,為了他,您也要保重自己啊。」
羋月心中一凜,問道:「子稷呢,你可打聽到他在哪兒?」她在這宮中困了數日,都不曾見過兒子,如今諸公子都被聚在一起,與生母隔離了。
薜荔見她憂心,道:「公子稷在靈前呢,和其他的公子在一起守靈。季羋您放心,太子在大王面前立過誓言,公子稷一定會無事的。」
羋月苦笑:「是,明面上他無事,可是背地裡各種手段,甚至都不用太子動手,就會有一干會討好的小人自行動手。子稷,他終究才十歲……」
薜荔見她憂傷,忙勸道:「季羋,我怕惠後不會放過您,咱們應該早做準備……」
羋月點點頭,方欲說話,卻聽得外面守衛殷勤招呼:「參見大監。」
薜荔喜道:「是大監來了嗎?」便站起來轉身欲迎上去,不料掀開帘子,卻見繆乙身著宦者令的服飾,一臉陰冷地走過來。
薜荔大驚,扔下帘子退到羋月身邊,壓低了聲音道:「不是大監,是繆乙。」
羋月點了點頭,嘆道:「如今惠後得勢,大監如何還能夠安居原位。」
便此時,小內侍掀起帘子,繆乙邁步而入,朝著羋月施一禮,道:「羋八子,惠後有請。」
羋月點點頭:「容我更衣。」
薜荔便服侍著羋月換上素色外袍,插上幾支素色首飾,隨她一起走了出去。
羋月走在宮巷中,繆乙帶著數名內侍緊隨其後,長長的影子籠罩著半條宮巷,幾個迎面走來的宮女嚇得縮在一邊。
進了椒房殿,羋月抬眼看去,羋姝穿著青翟衣端坐在上首,神情中既有得意,也有仇視和興奮。
羋月走進來,神情自若地行了一禮:「參見惠後。」
羋姝看著羋月,卻沒有發現自己意料中的驚惶和害怕,甚至連憤怒也沒有,鼓足了的氣焰有些無處發泄,冷笑一聲:「羋八子,你倒很鎮定。」
羋月卻淡淡地笑了一笑,答非所問地道:「先王龍馭賓天,萬物同悲,惠後也請節哀。宮中內外,還須仰仗您主持大局呢!」
羋姝像是一拳打了個空,說不出的憋悶,忍不住爆發出來:「你裝什麼蒜!當日你借假下毒之事陷害於我,勾結朝臣逼宮,圖謀廢嫡立庶。哼,可惜老天有眼,如今坐在王位上的,仍然還是我兒,我仍然是母后。你陰謀失敗,夫復何言?」
羋月淡淡地道:「惠後,當日被下毒的是我兒,我原也是受害人。我一個媵女,如何能夠勾結朝臣逼宮?更不要說圖謀廢嫡立庶。若是我有這樣的本事,今日又何必站在這裡!」她抬起頭來,看向羋姝,不知何時起,這個高唐台上無憂公主的面相,變得滿是刻薄怨恨,不禁輕嘆道:「阿姊,今天就算我最後再稱您一聲阿姊。你我姊妹竟走到這一步,實是令人可嘆可惜。」
羋姝看著羋月,滿心怨念,忍不住要發作出來,怒道:「那還不是因為你……」是你,先棄了姐妹情義;是你,先背叛了我;是你,逼得我走到今日這一步。
羋月看著羋姝,對她的所思所想清清楚楚,可是到了現在,同她又有什麼可說的?羋姝永遠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並要求別人按照她的想法行事,否則,就是背叛。可是如今她手握生殺大權,若想保全自己,保全嬴稷,便必須要想辦法化解羋姝的怨念敵意,雖然明知十分艱難,卻是不得不為,當下便道:「阿姊,我知道你我之間發生太多事情,已經解釋不清。可您仔細想想,我若有謀嫡之心,又何必向您進言,為諸公子求封,為子稷求封,為大王登上太子位而鋪路?朝中本來就有一股勢力,反對你我這些楚女和楚女所生的公子。先王留我在身邊,是為您做擋箭牌,所以我更招人怨謗,總有小人到您面前中傷離間。大王封太子時,我也曾為了避嫌,自請離宮。一個人是否無辜,阿姊也當聽其言觀其行,而不是聽信別人的挑撥離間。阿姊,真正遇上事情時,誰是幫您的人,誰是害您的人,您這些年難道還看不透嗎?」
羋姝臉色變幻不定,似有所動,又將信將疑。她站起來,來回走動著,好一會兒才停下來,似乎已經有了決定。她打開几案上的木匣,拿出一封詔書展示給羋月看:「你可知這是什麼?」
羋月心頭一動,暗忖這莫非就是秦惠文王當年曾經許她的冊封嬴稷為蜀侯的詔書?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羋姝冷笑道:「這是先王留下的遺詔,封你兒子為棫陽君,封在雍地……」
羋月失聲:「棫陽君?」
羋姝凌厲地看羋月一眼:「怎麼,不滿意?」
羋月搖頭,勉強道:「我記得先王當日似乎說……」
羋姝立刻緊張起來:「說什麼?」
羋月苦笑,搖頭:「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先王曾經與我說,要封子稷為蜀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