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代表面上勸著周天子,其實卻在添油加醋:「秦侯錯怪他們了。其實臣聽說秦國這幾位大力士,是真的有千鈞之力。只是這九鼎非凡人所能冒犯,所以就算有把鼎舉起的力氣,但這九鼎乃天命所授,又豈是這等血統低賤之人可以舉動的?」
周天子聽了此言,轉頭看向蘇代,卻隱約看到他眼中的興奮和期待之色。他心頭一動,嘴唇顫抖幾下,最終什麼也沒有說出來,臉上潮紅退去,蒼白更甚。
秦王盪見三人皆是失手,不但圖謀落空,這面子上也下不來,再看到周王君臣不屑的表情,更覺不甘,大步上前,踢開孟賁,喝道:「沒用的東西,不如讓寡人自己來。」
孟賁大驚,顧不得這一腳踢過來的疼痛,忙抱住秦王盪叫道:「大王不可!」
蘇代強抑興奮,輕笑一聲:「秦侯何必勉強?天命在周,所以九鼎無人能動,你遷怒於他們又有何用?不好意思,今日竟是教秦侯白來一趟了。」
秦王盪被他這樣一激,更是忍不住,將孟賁踢開,雙手將身上的錦袍一撕,走到銅鼎前,握住鼎足就要舉起。
甘茂本是遠遠站著,見狀臉色大變,失聲叫道:「大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王身系天下,不可以身相試!」
秦王盪臉色微一猶豫,蘇代卻趁此時機,又發出一聲嘲諷的冷笑。
秦王盪終於再也忍不住了,縱聲大笑:「寡人既然已經來到洛邑,就不能虎頭蛇尾。孟賁他們並非舉不起這鼎,只是心中膽怯。寡人乃王者之身,自有天命。寡人就不信,天命在他這種人身上,而不在寡人身上。」
說罷,不待甘茂亟亟奔來,秦王盪已經分開腳步,握住兩隻鼎足,大喝一聲:「起!」
他本就是大力之人,素日與這些大力士每日比賽舉鼎,確有千鈞之力,此時憋足一口氣出手,竟是使出了前所未有的力氣,那隻雍鼎被他一氣舉到肩頭。
周圍的秦國官兵頓時瘋狂地高呼:「大王威武!」「大秦威武!」「大王萬歲!」
方才三名大力士皆舉鼎失敗,秦軍素來好勝,豈甘這樣丟臉?如今竟見秦王舉起大鼎,興奮之下,全軍幾欲發狂,高呼聲便如巨浪滔天,震得周室之人,盡皆失色。
此時秦王盪卻感覺胸口發悶,一口氣竟提不上來。若是素日在咸陽宮中,與力士們舉鼎,到這程度他早就扔下鼎了,只是此刻他在將士們興奮至癲狂的山呼聲中,卻不能退讓,這鼎在肩頭停了片刻,竟是顫巍巍又往上舉。
秦軍狂呼之聲,更是無法抑止。
蘇代睜大了眼睛,一瞬不眨地盯著秦王盪的手,心中默念:「砸下來,砸下來,砸下來……」
就在蘇代念到第三聲的時候,忽然,秦王盪身子一晃,整隻大鼎在眾人的驚呼聲中落下……
「秦王盪怎麼樣了?」羋月驚問。
此時他們已經移座到城守府正堂,羋月與郭隗對坐,便由一名上大夫將洛邑燕人細作傳來的情況緩緩道來。
那上大夫聽她問起,便搖了搖頭,道:「當時所有在場的人都親眼所見,那鼎落下來,便砸在了秦王盪的身上……後來,便不知道了。」
「不知道?」羋月看了郭隗一眼,「是生是死不知道,還是輕傷重傷不知道?」
那上大夫搖頭回道:「皆不知道。秦王舉鼎受傷,便被秦軍抬走。秦人封鎖了消息,周天子幾次遣人送醫,均不得其門而入。」
羋月又問:「既如此,則現場情景,你們如何得知?」
那上大夫臉上顯出興奮之色,道:「當日情景詳細經過,自然是周王室之人,大肆宣揚,說是列祖列宗英靈在上,教覬覦神器之人自受天譴。」
羋月看了郭隗一眼,抽了抽嘴角:「郭相——果然是老成謀國啊。」這個老政客,怪不得會忽然於此時來到此間,當是一知道消息就急忙趕來了,只怕是連燕王和易後都還不曉得此事吧。果然是夠狠辣,夠有決斷。
想來他初時是想保羋茵一命,只是羋茵自己作死,他又不便當著眾人之面說出真相來,再加上為了取信自己,便將羋茵的一條性命當成了與自己交好的禮物。
郭隗卻一直袖手坐在一旁,笑容和藹可親,道:「易後、大王與夫人和公子骨肉至親,老夫亦是一直對夫人尊敬有加。此中雖有誤會,但終究雲散霧消,亦是好事。」
羋月表情不變,卻緩緩站起,道:「那我們如今是否可以離開了?郭相想來不會再留難吧?」
郭隗一怔,微笑道:「易後已知此訊,欲請夫人相見,等夫人與我們回薊城見過易後,再行定奪如何?」
羋月話語冰冷生硬:「我們離開薊城的時候,有義渠友人相助,他們可無恙?」
郭隗笑道:「既然是夫人的友人,自當客氣款待。」
羋月便道:「妾身妝容不整,明日再與郭相敘話如何?」
郭隗拱手:「請。」
羋月轉身向內。
黃歇看了郭隗一眼,也跟著走進內屋,卻看到羋月並未梳洗,卻是神情恍惚地坐在窗邊。
黃歇走到羋月身邊摟住她,柔聲道:「皎皎——」
羋月如夢遊似的抬頭,眼中無神,顫聲道:「子歇——」她忽然撲進黃歇懷中,緊緊地抱住黃歇,「子歇,你告訴我,我聽到的是真的嗎?」
黃歇也緊緊抱住她,安撫著她的情緒:「是真的,是郭隗親口說的,如果不是確有其事,他也不會殺了羋茵。」
羋月輕嘆道:「這麼說,一切都結束了,對嗎?」
黃歇點頭安撫她:「是的,一切都結束了,我們安全了。」
羋月終於露出了放鬆的微笑,忽然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