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國荊州城
翠孿雛,鷗鷺驚,孤雁歸。秋香濃郁,蟠煙紛裊,西城暮雲如璧。淡淡霜天落日金融,黯黯瀰漫煙光殘照,蒙蒙紅稀亂舞消魂。我座於荊州最豪華的酒樓中,因賞錢給的多,小二為我找了位於二樓一個靠窗安靜的位置,正好可以觀望全城的景色。雙手置放於桌上交疊,眺望荊州四處的景色,卻更是徒增傷感。
我離開金陵已經一個多月,雖然一路上未人追阻我,可是心中卻有陣陣失落,淺意識中我是想讓祈佑出來找尋我吧,可是他沒有,皇上更加不會允許,我的心情壓抑的越發難受。皇上要我消失在亓國消失在祈佑面前,夏國我是肯定不能去的,那多數官員都曾見過我,不得以只能來到卞國。我相信,不會有那麼巧就遇見了連城吧,他堂堂一國丞相應該是呆在汴京,為皇上排優解難,分擔國事,出謀劃策。
「思往事,惜流芳,易成傷。擬歌先斂,欲笑還顰,最斷人腸。」我單手撐頭,低吟一句。
如今的我,將何去何從。是不是該在荊州落腳,落下腳我是不是該找份事做打發時間呢。但我根本不缺錢,撇去韓昭儀那顆人魚夜明珠不說,光是臨行前韓冥給我的一袋金葉子就足夠我揮霍的了。現在的我,放棄了復國,卻不知該做些何事了。
「姑娘,您的菜來了。」小二一臉笑意奉迎的端著一大盤菜於我桌前小心翼翼的放下,口中還不停吆喝著菜名。「芙蓉金魚蝦,金蟾氽珊瑚,紅扣果子狸,紅扒熊掌,素炒菜心……」
一盤盤的菜看到我傻眼,方才小二問我點菜時,我只叫他隨便上幾個拿手菜,沒想到卻上了這麼多,我才一個人,哪吃的完?雖然……我的錢很多。
他的菜名還未報完,正對面一位姑娘就拍下方木圓桌,朝我們這怒吼而來,「小二,你不是說沒有紅扒熊掌嗎,為何給她上了?」聲音尖銳無比,將整個客棧內的聲音全數壓下,所有人都將目光集中在我與她身上,小二則是尷尬的瞧了瞧那位姑娘。
「小的是說,紅扒熊掌已被訂完,這位姑娘正好是最後一盤!」他努力賠笑著,想熄滅這場衝突。
「不礙事,若這位姑娘實在喜歡,就讓給她吧。」況且我一個人也吃不完這麼多菜,於是將那盤紅扒熊掌推出一寸,笑容依舊。
打量起這位紅衣勝火的女子,眉若遠山,瑤鼻櫻口,如同凝脂般的肌膚嬌嫩如水,端為國色。可惜了脾氣太大,讓我聯想到杜莞,她現在與祈佑處的好嗎,祈佑對她的態度又是怎樣。
我的退讓並沒有讓她息事寧人,反而雙眉冷蹙,竟朝我這走來,於我身側立住,居高臨下俯視著我,「你看不起本小姐。」
我在心中喟嘆一聲,這將菜讓給她,她說我看不起她,若我不讓她,她定是說我目中無人。「姑娘,別誤會,我並無此意。」
「我看你就有!」她咄咄逼人的指著我的鼻子,怒火覆蓋了全身,比起杜莞,還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姑娘你無理取鬧吧。」我從方椅上起身,將她指在我鼻子上的手撥開,隨後將一片金葉子丟在暗青木桌上,算是飯錢吧。我並不想與她爭執不下,畢竟我不是個好強喜斗的人。
小二垂涎欲滴的將那片金葉子拾起感慨輕嘆,卻在我欲離開之時怪叫一聲「唉?!」吸引了我與那位姑娘的目光,她一把奪過金葉子,反覆看了好幾遍,最後扯出一抹詭笑,朝著她身後四個侍衛道,「快把這個亓國來的姦細給本小姐抓起來!」
陰冷灰漆,惡臭不絕,鼠蟑四竄。我被關押在荊州最後一重大牢,被眾位牢兵當作一級犯人看押著,我坐在早已腐臭的稻草堆上,背靠沁骨的高牆,雙手包膝,哀嘆連連。我真沒想到,來到荊州的第一日就會被當做姦細關了進大牢,這確實是我的疏忽。只知道韓冥給我的是一袋價值連城的金葉子,卻萬萬沒想到,每片葉子上都刻了一個「亓」字,若不仔細看還真難以發現。
「韓冥,你害死我了!」這句話我自被抓進來,就不停的念叨著,也怪自己不細心,否則就不會被那個刁蠻的小姐——郝夕兒,荊州府尹之妹給逮了進來。
許多的腳步聲朝我關押的大牢而來,一聲一聲就像是催命符般敲擊我的心。
「大人,就是這個女人!」牢頭躬彎身軀向他行禮,一手還指著牢里的我。
我揚眸淡笑,望著牢外一男一女,赤衣如火的郝夕兒,紫衣淡秀的郝俊飛。
「哥,我在她身上還搜到這個。」郝夕兒將那封我一直隨攜於身的奏摺取了出來,擺到他面前。郝俊飛翻開它,將那句「潘玉亦兒臣心之所愛」重複念了幾遍。
「這是什麼意思?」他疑惑的望了望我,再望望郝夕兒,不明所以。
「你看這署名是亓國的漢成王納蘭祈佑,肯定是他給她的密折,想來荊州探取機密,這句話肯定另有深意。」郝夕兒的話剛說完,我就大笑,笑的格外輕狂,聲音充斥著整個牢房,我瞧見他們的臉色都變了。
「是呀,這封密折可是一項秘密任務。」我邊笑邊點頭,在看見這份奏摺後,心中已有了一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方法,我必須賭一賭了。
「什麼秘密任務!」郝俊飛著急的將雙手緊握牢門的木樁詢問。
我勾起莞爾一笑,用平靜非常的聲音說道,「這個秘密,我只告訴一個人。」我的聲音越放越小,所有人屏住呼吸想聽我接下來說些什麼。「我只告訴卞國的丞相——連城!」
郝夕兒與郝俊飛對望一眼,滿是疑惑。我也不疾不徐,娓娓而道,「我是在給你們立功的機會啊,若是將我這麼重要的姦細送往汴京丞相府,朝廷肯定給你們記個大功,連升三級也指不定呢。」我仔細觀察著他們臉上的表情,由最初的疑惑轉為瞭然,最後變為欣喜。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郝俊飛大笑一聲,隨後吩咐牢頭將我帶出來,即刻準備進忭京。
這就是以利誘之,凡是人都難逃過這「名利」「富貴」,而這兩兄妹正是中了名利這一重招,雖然不知道若我被送到丞相府後連城會怎樣對我,但至少比呆在這荊州受牢獄之災要好。
他們兩兄妹說罷就動身,將我關押在囚車內,一路押往汴京。路上我總會找百般借口想將那份奏摺要回來,郝夕兒只會給我兩個字「妄想!」,從她的語氣與眼神中可以看出她對我有著諸多敵意,我就不明白了,難道我有生一副人見人厭的臉蛋?深呼吸一口氣,望著一路上從我眼前飛閃過的景色。
東風凝露,輕寒曉霧,梧桐已散盡,臘蕊梢頭綻,紅塵沒馬輪。吹盡寒天煙雨著,已是臘冬黃昏時。終於,經過三日的奔波,抵達了汴京的丞相府。
一位身佩長刀滿連橫肉的中年男子在府外等著我們的到來,聽郝俊飛稱他為張副將,應該是在連城手下辦事。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張副將就命人將我押進丞相府禁牢。裡面黑漆陰冷,唯有牆角四方篝火點燃,才能勉強將四周照亮。
此時的我已經被牢牢捆綁在十字木上,由那位張副將親自審問,而郝夕兒與郝俊飛則看好戲般站在後面望著我,而我只有五個字「我要見連城。」
「丞相是何等身份,乞是你說見就見的了的?」他拉了一方靠椅在我正對面坐下,似乎很有耐心想要審問我。
「不讓我見他,我是什麼都不會說的。」而且,我確實沒什麼可以說,說我不是亓國的姦細,那封也只是普通的奏摺,他們會信嗎。
「張副將,這丫頭的嘴巴硬的很。」郝夕兒好以閑暇的笑望我。
「爺就怕她不硬!」他勾起一抹噬血的笑容,向牢頭說道「去拿本將軍的專署鞭來!」
當我看到牢頭捧著一根細長柔刃的長鞭過來時,我的臉色變了,因為鞭上塗有駭目的辣椒粉,他還沒朝我下鞭,我就有那種皮開肉綻的感覺。
「雖然不是很想對你這樣國色天香的美人兒用此等酷刑,但是……」他原本的淡笑突然斂去,轉為陰狠,一鞭已經無情的抽打在我身上,在這空蕩的牢中格外刺目。「你不肯交代,我也只能對你動刑!」
我咬緊牙關,悶哼一聲,始終沒喊出口,只覺得被鞭打的地方先是火辣辣的疼,後如萬蟲嘶咬般,一遍又一遍的肯嗜我的傷口。
「我就不信了。」我的反映惹火了他,他揚起手又是幾鞭,我被這一連數鞭折磨著,腦海中一片空白,只有一個醒目的字「痛」!
「我就要看看你的嘴有多硬。」他抬手又是想下鞭。手腕卻被人狠狠掐住,他凶神惡殺正想破口大罵,卻在見到來人後轉為面無血色,「丞……丞相!」他被那張恨不得立刻將他碎屍萬段的臉嚇的跪在地上。
我無力的鬆開緊咬著的牙關,很想吐一口氣,卻發現我早已疼的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冷汗由額頭劃至眼角,再至臉頰,「你……終於來了!」扯出苦笑,望著一臉憤怒無措的連城,以及他身邊的管家。想必定是他去通報連城,我這條命才得已保住。視線慢慢模糊,終於變得一片黑暗。
「小姐,你別動。」蘭蘭放下手中盛滿葯的碗就朝正企圖爬下床的我飛奔而至,欲制止我的行動。
「我已經沒事了!」在床上已經躺了半個月的我實在忍受不了這樣的煎熬,我的骨頭要再不活動真的要散架了。
「丞相交代你要好好休息。」她將我按回床上躺好,再返回桌上將葯端至我面前,一口一口的喂進我口中。
這葯一連半個月我每日飲三次,起初苦澀難以下咽,吃了多次已經習慣了,根本不覺得有苦味。還記得我被鞭打的遍體鱗傷而昏死過去,命已經危在旦夕,就連大夫都搖頭嘆息說我沒救之時,我就這樣奇蹟般的醒了過來。一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守在我床邊的連城,容貌依舊卻憔悴了好多,他那風度翩翩的高貴氣質完全被悲傷而充斥著。那時的我好想拉住他的手,對他說句「對不起」,可是我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再去講話,只能望著他興奮的跑出房喚人召大夫。
後來,聽蘭蘭說連城將郝家兄妹發配邊疆,而那位鞭打我的張副將囚禁在牢內,每日都要受鞭打之苦。幽草還說,當大夫說我已經無力回天之時,連城哭了,我一笑置之,因為不信。
現在我的傷口已經全部癒合結疤,大部分都已經脫落,惟獨幾處重傷之處還未痊癒,也不知道大夫給我身上那醜陋的疤痕上塗抹了什麼仙藥,不僅復原極快,就連疤痕都隱遁而去。
幽草在此時推門而入,款款巧笑迎向我,「小姐,您可以下床了。」
「真的?」我眼睛一亮,立刻翻身蹦下床,差點撞到床邊的蘭蘭,她驚的連連後退幾步,手中那空空的葯碗由手中滑落,摔碎在地。她無奈的嘆口氣,繼而蹲下身子將碎片收拾起來。
幽草則是先為我選了一套淡鵝黃鶯小褶裙,腰間繫上豆綠官絛,雙手戴上玫瑰連環佩,頸上掛系翠珠瓔珞八寶蟠鏈。然後將我拉至妝台前為我梳妝,綰起飛天五鳳昭陽鬢,斜插白雪玲瓏貂毛簪,耳佩雙鳳戲珠珞瓔耳墜,絡金流蘇項側披垂。輕描柳葉細梢煙黛眉,未施朱傅粉,天然去雕飾,自然真淳樸素,宛如洛水之神。
她的手功無可挑剔,與雲珠的梳妝之技更是各有千秋,一想起雲珠,我的神色即刻黯淡無光。現在的她是否安好,曾經答應過讓她一直伴於我身側,可是我卻因迫於無奈而將她一個人丟下。祈佑會不會怪罪她未將我看好,祈佑……你現在在做什麼呢。
「小姐,幽草領您出去走走。」她扶起已經失神的我,領著我朝門外而行,蘭蘭卻叫住了我們。她走到衣櫃里取出一件銀鼠貂裘披風為我繫上,喃喃說著「臘月已至,天氣大寒,小姐剛愈,恐著涼。」
我的手輕輕撫過這件柔軟溫煦的貂裘,心早已被填的滿滿的,而幽草一拉開朱赤檀木沒門,一陣冷風刮過雙頰,猶似刀割。
「小姐請。」幽草伸手請我先出去,表情古怪,似乎有事瞞我,雖有疑,卻未深究。邁腿挎出門檻,深呼吸一口冬日的涼風,連日來的憋悶之氣一掃而空。再吸一口氣,一陣芬芳清雅之香撲鼻,這個味道是……
我衝出長廊,遁香而尋,拐角之處粉白一片,觸目驚心,這是……香雪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