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冥一路尾隨著皇上而進入小巷,在拐角出徘徊不定,不知是否該上前打擾,他憂慮的是皇上如果真要扣留潘玉,那將會引起一場大亂,帶著這樣的心情在原地躊躇這,終於還是下定決心,應該勸阻皇上。即刻轉出拐角之處,超前方不遠處的人影徐徐而去,卻見皇上一掌將她打暈。
見到此情景,韓冥加快了步伐衝上前去,「皇上!」
祈佑將倒在自己懷中的馥雅攔腰橫抱而起,冷淡的目光掃向韓冥,「回宮。」
「不可以皇上,你不放回她會挑起戰爭的。」韓冥攔住了祈佑欲向前的步
「朕就是要挑起這場戰爭。」他睇望韓冥一眼,神色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與不容抗拒的王者之氣。
韓冥一驚,霍然望著早已昏死過去的馥雅,「原來皇上是打算用她來做導火線,引發戰爭,可是您不覺得這樣做對她很殘忍嗎?」
「成大事者,必須捨去一些捨不得,這便是帝王。」他的目光有些閃爍,摟著馥雅的手收攏幾分,「而且,對於她,我是不會放手的。」
韓冥突然單膝跪了下來,「皇上,臣請求辭官。」
「你在威脅朕?」他帶著一絲冷哼伴隨著淡笑脫口而出,「難道不想守護你的姐姐了嗎?她勾結朝廷大臣做著私家買賣,將一筆筆非法錢財私吞,你以為朕都不知道嗎?朕對她的容忍,皆因你在朝廷立的功。如若你離開了朝廷不再幫助她,可以想想你姐姐會有什麼下場?」
韓冥一驚,心中閃過種種複雜的情緒,姐姐的事他確實早就知道,勸過多次,但她已經不能回頭了,他一直留在皇上身邊,為的只是姐姐,他不能棄姐姐於不顧,絕對不可以
祈佑沒有再看一眼韓冥,徑自越過他,走了幾步卻又停了下來,背對著他緩緩開口,「你的欺君之罪,希望你能戴罪立功。」
丟下別有深意的一句話,將自己投身於漫漫長夜的星空下。
涼風拂過韓冥的髮絲,飄飄揚起。他知道皇上這句話的意思,他想必是已經知道我欺騙潘玉茶中有麝香之事吧。他緊緊握拳,目光狠狠的盯著黑暗的角落,這就是生在朝廷的無奈。若不是姐姐,他想,兩年前自己會帶著潘玉遠離吧。如果他不瞻前顧後,就不用可以用一些謊話去欺騙她……
他頹廢的起身,緩緩跟上了祈佑的步伐,月光的照耀下,他的臉色更加蒼白如霜,彷彿一夜之間老了十歲。他盯著祈佑的背影,無聲一嘆,這輩子,他怕是要捲入這場無休止的戰爭了。
養心殿
暖風回芳草。珠幕碧羅天,紅翠柳葉羞對。蘇思雲一直擔憂的徘徊在寢宮外焦慮的等待著祈佑的歸來,還記得數個時辰前,他領著一批禁衛軍匆匆出宮,似乎急著要辦什麼重要的大事。她的心一直不停的起伏著,不會出了什麼事吧。
也不知在迴廊前多少個來回與躊躇,終於見到祈佑的歸來,她不禁邁開步伐迎了上去,「皇上……」。聲音還未落下,步伐就僵住了,怔然的望著他懷中輕柔而抱的那個女子,在燈光搖曳中,微弱的照映著她那張絕美略顯蒼白的臉,忽明忽暗。
「她……是誰?」看著祈佑一步步的朝自己走來,眉頭深鎖始終放不開。
祈佑只是淡淡的掠她一眼,卻不說話,自顧自的朝寢宮走去。蘇思雲跟隨其後而進入寢宮,只見祈佑小心翼翼的將她放在龍榻上,指尖輕柔的撫過她的臉龐。
蘇思雲怔怔的望著床上的女子,這張臉竟跟與長生殿畫像上的袁夫人如此相像?她難道是袁夫人?不……袁夫人早在二十多年前就難產而死,那她是誰?袁夫人的女兒?當這個想法竄入腦海她自己都覺得好笑。這個女子一看就比楚親王小很多,怎麼可能會是袁夫人的女兒呢?除非袁夫人從皇陵墓中爬出來,再次找了一名男子生下了這個女兒。
「莫蘭,去請御醫來。」祈佑收回貪戀心疼的目光,側首朝一直守在宮中的莫蘭豐富了一句。
莫蘭恭敬的大道,是:。「臨走之前,還深深的睇了一眼床上的女子,看來皇上這是又要換新寵了呢?蘇思雲,你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不過如此。
:皇上……:蘇思雲想插上一口說些什麼,祈佑卻不耐的打斷,「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她對突然而來的轉變有一些接受不了,她記得臨走時他還對自己悉心呵護,百般寵愛,為何才出去一趟就對自己如此冷淡,:皇上,臣妾等了您一整夜。「
累了就回去睡。「依舊如斯冷漠,「他眼中似乎只有床上的女子。
蘇思雲的手有些顫抖,目光中閃爍這令人憐惜的水汽,彷彿隨時可能凝結成珠而滾落。又是一個女人。曾經有蒂皇妃,後有花蕊夫人,在有陸昭儀……如今這個女人又是誰!難道他深夜出宮只為這個女人嗎?
她一直以為自己在他身邊是特別的,可為何他總是寵幸了一個又一個的女人,為他付出的這一切,皆是過眼煙雲嗎?他對自己說的話全是假的?
她冷硬的朝寢宮內走去,看得出來,皇上看這位女子時眸中帶著無盡的溫柔。她的手不禁握成拳,之家狠狠掐進手心,唇齒間狠狠的咬著,有血腥味傳至舌間,她狠狠將那股血腥味咽了進喉。
最後,她翩然轉身而去,一腳拂過地上的塵土,帶出嗆人的之味。
連曦與納蘭敏。祈殞在這片樹林里一直等著馥雅,整整一夜,只是祈殞與納蘭敏偶爾會輕聲細雨說幾句話。連曦卻是僵在原地,目光一直深深的望著那條歸來之路。
累了,他便慵自倚靠在樹榦上,靜靜的等待著辰妃歸來他到現在都是覺得,她是會回來的。可是如今東日初起的太陽越升越高,他耐心也一分一分的被磨光,「她不會回來了,走吧。「冷冷的一句話語打斷了祈殞與納蘭敏的暢聊。
「再等等吧,我相信妹妹她一定會回來的。「納蘭敏立刻上前擋住曦欲離開的步伐,她不相信馥雅這麼不負責任,她相信,肯定是有什麼事牽絆住了她,:她有皇上的孩子,不會那麼自私留下的,我相信她。」
「一夜了,有什麼事需要談一夜嗎?」連曦諷刺的一笑,再掠過納蘭敏看祈殞,「楚清王,你現在有何打算?」
祈殞笑了笑「如今我已經是喪家之犬,你我的陰謀已被揭發,還能有什麼打算。你還是速速回昱國吧,祈佑做事向來雷厲風行,出賣他的人,他絕對不會手下留情,他的下一個目標定是對付昱國,你們要快些準備好……怕是要有一場大戰要展開了。」
「我應該去的地方不是昱國,而是夏國。」連曦的眸中閃過一抹算計的亮光,深莫可測,「如果楚清王願意的話,就隨我去夏國證實一件事吧。」
祈殞望著納蘭敏,還是猶豫著,她的身子似乎不太好。一路上總是帶著輕咳,臉色更是蒼白的令人擔憂。如果還要連日奔波,萬一出了什麼差錯,他會對她有愧的。
「不用擔心我,我的身子可以挺住。」看出了祈殞對自己的擔心,納蘭敏上前一步,輕柔的握上他的手,「我不想牽絆住你的腳步,你有你的任務需要完成。」
再次猶豫了片刻,他才下定決心,回握著她的手,淡淡的望著連曦,「好,我們現在就啟程前往夏國。」
「好,果然是辦大事者。:連曦猛拍上他的肩膀,此去夏國若是有了祈殞的幫助,這事一定能夠辦成。
納蘭敏垂首著,凄然的扯出淡淡的笑。自己的身子怎麼樣她很清楚,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希望陪伴在他的身邊,陪著他一起完成他的夙願,這樣她就能安心離開。
夏國。
連曦單手扶玩著翡翠玉杯上的蓋帽,茶水中的熱氣時有時無的躥出,裊裊泛起輕煙。祈隕雙手置於桌上,目光深沉,雙唇緊抿,呼吸平穩,諾大的殿堂格外寂靜,似乎都在思考些什麼。
夏帝元榮端起案上的杯,置於唇邊輕抿一口,香氣充斥著口腔,他閉目了好一陣子才將杯放下,「你是要朕與昱國聯手對付亓國,朕沒聽錯吧?多年前,連城還派兵攻打夏國,是亓國派兵支援才免遭一難,更何況,如今的夏國也沒有那個實力與之抗衡,你們回吧。」
連曦猛然將蓋帽置回杯上,清脆的聲音響遍大殿,「如今亓國已經準備攻打昱國,單憑我們一己之力根本無法與之抗衡,如昱國真的滅亡,下一個被亓國并吞的就是你夏國。」
元榮揚了揚嘴角,絲毫不為所動,「這不需要你操心。」
連曦一聲狂傲的冷笑,「堂堂夏國之主竟是如此頑固不化,亓國野心勃勃欲吞併昱,夏二國一統天下,您還想置身事外!況且……」他的聲音忽然頓住,凌厲的目光直逼元榮那頗為自信的眼,「您可記得夏國的馥雅公主。」
一聽「馥雅公主」四字,他的臉色慘然一變,扶著杯的手忽然一顫,滾燙的茶水濺在手背上,他卻感覺不到疼痛,忙問,「你說馥雅公主?」
「她可是納蘭祈佑最寵愛的蔕皇妃,您要知道,枕邊一語,夏國覆滅只是遲早之事。」連曦很滿意見到他的變臉,「馥雅公主」四字卻是元榮多年來的心病。
「不可能,朕見過蔕皇妃,她與馥雅根本就是容貌異同的兩個人。」他立刻否認,覺得這件事格外荒謬,容貌平凡的蔕皇妃怎會是他那個傾國傾城的侄女呢。
「她是不是馥雅公主,就由楚清王為您解釋吧。」連曦含著若有若無的笑,終於端起那杯一直把玩手心的茶,飲下一口。
祈隕點了點頭,「那時她只不過換了一張臉,為了掩飾其身份,但她無時無刻不想著為父皇母后報仇,所以七年前便與祈佑談了筆交易,正是復國。」
元榮臉色更顯蒼白,神色漸漸渙散不定,雙手緊緊握拳,蔕皇妃,馥雅公主……竟會是同一個人,竟會在納蘭祈佑身邊,當年甘泉宮那一幕幕血腥的殺戮彷彿歷歷在目,原本是想斬草除根,卻沒想到馥雅這丫頭的命這麼大,多次逃脫了。當時他就覺得奇怪,那麼多批殺手的阻殺竟不能解決兩個人,原來是被納蘭祈佑救了去。
他迫不及待的開口,「即使夏昱二國聯手,也未必能剷除亓國。」
「我們為的不是剷除,而是自保。只要我們兩國牢牢綁在一起,他亓國對我們也無可奈何。」連曦睇了祈隕一眼,「楚清王自小便在亓國長大,對其地形分布一清二楚,這便更利於我們。」
元榮緊握成拳的手心已經湧現出絲絲冷汗,「容朕考慮考慮。」
「事到如今,您還需考慮?若你我二國還不聯手,將如一盤閃沙,被亓國一口一口吞併,相信握,納蘭祈佑的野心並不僅僅限於此刻的形式,他的目標是——天下。」連曦一個用力,手中的翡翠玉杯便被他狠狠捏碎,杯中之水與手心之血彙集在一起,滴在剔透的漢白玉桌面之上,格外駭目。
未花太多時間,便把元榮說的冷汗淋漓,焦躁不安,當下應允與昱國聯盟,一起對付亓國,甚至將自己的女兒湘雲公主送給連曦做妻,這一慕,彷彿如七年前,馥雅公主與連城的婚約一般無二,再次重演,如今只是換了一個人,換了一種身份,鹿死誰手,待後觀望。
當他們二人與元榮達成協議後便回到客棧,祈隕才推開們卻見納蘭敏死氣沉沉的躺在冰涼的地面,一動不動,祈隕的呼吸在一剎那靜止,猛的回神,衝上前將納蘭敏扶起擁入懷中,「敏敏,敏敏……」他一聲一聲地呼喚著她,希望能夠叫醒她。
連曦聞聲而來,盯著已奄奄一息的納蘭敏,悠然開口,「她已經油盡燈枯。」
祈隕回首,狠狠盯住他,「她的病怎會如此嚴重,你不是告訴我,她的病情很穩定嗎?」
「不這樣說,你如何會同意與我前來夏國?」他的聲音如斯冷漠,彷彿天地間沒有任何人能帶動他的情緒,那份冷血,猶如暗夜之魂,「你應該清醒了,不要因兒女私情牽絆住自己的步伐,我們是做大事的人,納蘭姑娘是個識大體的人,她不會怪你的。」
「你住嘴。」祈隕怒斥一聲,眼眶微微泛紅,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他真的不知道,她的病情竟到了如此絕境,如果他早知道,絕對不會連日來馬不停蹄的奔波,讓她身心疲倦,多年前送她去昱國已使他自責至今,而今,他該如何面對這個為了他付出一切,甚至生命的女子?
不知何時,納蘭敏已悠悠轉醒,舔了舔乾澀的唇,笑道,「他說的對,你是干大事之人,千萬不要辜負了我的一番苦心。」她一直都知道,祈隕非常想為先帝報仇,不是出自私心,全然是因為先帝對他的父子之情,她知道,先帝對任何人或許是無情的,但是對這個袁夫人與他的兒子,是疼愛有佳,甚至比他看做比自己的命還重要,也正因為有了這份情,才有了祈佑弒帝的一幕吧……如果先帝能多分一些愛給他的孩子,或許就不會有當年的慘劇發生,他們兄弟之間根本不用鬥爭的如此兇殘。
祈隕盯著呆在自己懷中的女子,竟是如此嬌弱,如此單薄,曾經,他怎麼沒有發現,原來她也是一個需要男人悉心疼愛的女人,她也需要自己的關心,而他,整日沉侵在母后枉死的悲痛之中,之後又一心想著為父皇報仇,竟忽視了一直默默伴在自己身邊的她。
納蘭敏驚詫的望著祈隕眸中漸漸凝聚的水氣,最後聚滿而由眼淚滑落,她立刻接住,虛弱的聲音不可置信的問,「是我而留?」
祈隕緊緊握住她的手,已無發在言語,只能點頭。
「原來,你是在乎我的。」她原本沉悶難受的心忽然得到釋放,臉上的笑格外明媚,可臉色卻是一分又一分的變白變暗沉,血色早已褪盡。
「傻瓜,我怎會不在乎你呢?」祈隕心疼的抱緊她,淚水時不時的滑落在臉頰,可見他對她用情之深。
「我一直有個問題……多少年放在心頭卻不敢明言而問……」她的目光漸漸渙離迷茫,聲音也越來越沉,「納蘭敏與馥雅,誰才是……你心第一人?」
祈隕聽到這句話,有那片刻的沉默與由於,隨即毫不猶豫的答了三個字,「納蘭敏。」
是的,這個問題也糾纏了他多少年,仍不能解,直到方才看見納蘭敏躺在地上的那一刻,他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當他聽連曦說起「油盡燈枯」,他卻有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是那樣強烈,他才明白,多年來,一心牽掛之人唯納蘭敏一人,之於馥雅公主,永遠只是母妃的一個影子,對她的情,從頭到尾僅僅是單純的迷戀,而非愛戀。
納蘭敏聽見他異常堅定的回答,心頭被甜蜜灌溉的滿滿的,強忍許久的淚終於無法剋制的滾落,她緊緊的回擁著祈隕,用細弱紋絲的聲音說道,「隕,能在有生之年聽到你這句話,我死而無憾,半生之事,諸多煩憂,感謝有你的愛,君可知,我心……」聲音漸漸被吞噬,唯見納蘭敏的口一張一合,卻再無法吐出一個字來,也沒有任何的聲音發出。
連曦一步步地退出了房內,千年清冷的臉上覆上了一層淡淡的傷感之色,愛情這兩個字他終身都不屑去觸碰,女人,他有,七手下皆為他的女人,但是愛情,他從來沒有過,因為愛上他的人只有三種理由,相貌,錢財,權勢,這樣的愛情要來可做什麼?
在他將門緩緩閉上的那一刻,見到納蘭敏漸漸閉了水眸,臉上掛著安詳的笑容。他想,這一刻,她是幸福的。權利與愛情往往不能兼得,有取必有舍,正如馥雅,她與納蘭祈佑之間正是如此。在權利與愛情得衝突之下,又有誰能自持呢?
有時候她會問自己,設計將馥雅推給大哥之舉到底是對是錯?真相大白那一刻,不僅傷了馥雅也傷了大哥。到如今他仍然不敢相信,懷著大哥的孩子,她竟然選擇留在納蘭祈佑的身邊,她忘記腹中懷著與大哥的孩子嗎?
她似乎忘記了他曾經對她說過的話,若傷害大哥,他一定不會放過她。而今,她一次又一次的傷害了大哥,這是絕對不可能原諒的事。
昱國。
連城在御書房內批閱著手中的奏章,但思緒卻漂向了遠方。已過半個月,他們還是沒回來嗎?或許是他錯了,根本不該放馥雅回去的……不,他一直都相信,她會回來的。臨走時,她的眼神是那樣堅定,信誓旦旦的告訴他,一定會回來,他也一直都相信她。因為她承諾的事,從來都做到了。
恍惚間,又回想起曾經在夏國第一次見到馥雅,那驚鴻一瞥,至今仍難忘……
正直臘月冬至,雪壓欺霜,北方呼嘯襲衣決,茫茫雪色,點點陰冷,萬里飛霜,朦朧清涼,那時他是卞國的丞相,此次奉卞國皇帝之命秘密出使夏國,與夏國皇帝談判,聯手對付強大的亓國,該與什麼條件與之談判呢?腳輕輕踏過滿地積雪,落痕滿地,一直隨行的小廝口中滿是抱怨。
「這就是夏國的待客之道?將我們丟在此處,也不派幾個奴才前來伺候著。」小廝憤憤不平的嘟喃著。
連城只是輕笑,笑容中卻多了一種含而不露的威嚴,「若派奴才來伺候,不就等於昭告天下,我們卞國的陰謀?」低聲提醒道,目光在宮內四處流轉,小廝一聽他此話也恍然大悟,便安靜的隨在他身後不再言語。
忽聞環佩之鏗鏘,馥郁之芬芳,他尋聲而去,單轉兩個迴廊,如曲徑通幽,乍時白茫茫一片梅林闖入眼帘,「遙知不是雪,唯有暗香來。」足以形容此刻之勝景,他不自覺走出迴廊,呼吸忽然窒了一窒。
玉貌冰清,芳容苗條,姿態蔥秀,因風飛舞,儼然彩蝶展翅,傾耳傾聽,林內那位緋衣女子口中輕唱之曲,是《暗香》。
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喚起玉人,不管清寒與攀栽,何遜而今漸老,都忘卻,春風詞筆。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瑤席。
江國,正寂寂,嘆寂與路瑤,夜雪初時,翠尊玉泣,紅萼無言耿相憶,長記曾攜手處,千樹壓,西湖寒碧,又片片,吹盡也,幾時見得。
…………
聲音柔而不膩,細而清脆,情不自禁的停下腳步,凝神望著這一慕,良久,一曲終罷,但見那名女子淺笑盈盈,墊腳攀折一枝粉梅,放置鼻尖輕嗅,緩而閉上眼帘,彷彿在享受此梅之香。片刻間,她緊握紅梅原地打轉,步伐逐漸變大,群擺飛揚,衣決綻出輕舞,妙不可言。
他心中暗想,她是要起舞嗎?
隨著身形的轉動,步子也疾如閃電,手中的紅梅滑落,纖柔之腰如細柳擺動,飄揚,流轉,他不禁屏住呼吸,感慨在這深宮之中竟還能有如此出塵的清秀絕美女子,臉上儘是純美天真,她到底是誰,難道是夏國皇帝的妃嬪嗎?
「朕的公主,如何?」可以壓低的聲音,似擔心會驚擾林中起舞的女子。
「她是皇上您的公主?」輕輕起身,卑謙的行了一個淡禮,眼中閃出驚詫之色,更泛著熠熠之光。
「朕唯一的公主,馥雅。」說起自己的女兒,他的眸光中盡顯寵溺之色,笑容始終徘徊在嘴角,可見他有多麼疼愛這個公主。
「那麼皇上,我們談筆交易吧!」他的餘光拉遠,向梅林間依舊飄然起舞的女子望去,「卞夏二國結下幫盟,滅亓之日,便是馥雅公主為我夫人之日。」
那時他知道,這是一種很唐突的要求,結盟若要和親,向來是公主嫁與皇上為妃嬪,而他卻是個丞相。但是,他真的控制不住心中那蠢蠢欲動的情,所以自作主張的定下了這門親事,做了這件逾越之事。回到卞國,他只將此事告知了皇上一人,就連他母親也未通知。畢竟他去夏國談的是國事,若對人講起和親之事,天下人又會如何看待?
「皇上,蘭嬪求見。」白幅的聲音隔著緊閉的朱門在外響起,打斷了他的回憶。他將手中的奏摺放下,清了清喉嚨道,「讓她進來。」
厚重的的朱木門被推開,只見蘭嬪笑盈盈的托著銀盤而來,一身雍容的金黃長衫裙,顯得她格外嫵媚高貴,八月初的日頭實在毒辣,才走了一小段路就熱的滿頭大汗,汗水由背後溢出侵透了衣裳,一手用絲帕擦拭額頭上的汗珠,另一手小心翼翼的托著銀盤,生怕碗裡邊的湯汁會灑了出來。
待走到連城身邊,將其放下,「皇上,這是臣妾親手為您做的冰鎮鴨梨燕窩粥,有降火散熱的功效,夏日炎炎,您這麼努力的批閱奏章,飲上一口定然能出去身心疲憊。」
連城本不願接下,現在的他確實沒什麼胃口吃這些,但是一想到蘭嬪腹中懷有他的孩子,便體諒她的苦心,伸手接過,「蘭兒有心了。」
當他將第一口送入口中時,冰涼爽朗的感覺在口中翻攪,最後滑入乾燥的喉嚨,直達火熱的胃裡,原本燥熱的感覺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涼舒爽。
「怎麼樣,皇上……」蘭嬪期待的望著連城,希望他能給一句讚賞,或者一句關懷,但當連城緩緩起口之時,卻有另一個急促的聲音傳來,「連大人,您不能進去……」
連曦風塵僕僕的由夏國趕回來,急著當面將事情稟報給大哥,卻被白幅這個狗奴才擋在外面,他也不理會他的阻攔,徑自而朝御書房內走去,「大哥……」聲音啞然止住,淡淡的看著蘭嬪,也不說話。
「既然皇上與連大人有事相談,那臣妾先行退下。」蘭嬪勾起清雅之笑,將桌上的空碗收回盤內,蓮步而離去,在白幅關上朱門那一刻,裡邊傳來一句,「大哥,我已經與夏國結盟,亓國要對付我們怕是沒那麼容易……」
蘭嬪的兩靨之下依舊掛著冷笑,但目光卻閃爍不定,眉頭緊鎖,若有所思的離開了御書房。
而御書房內,連城的臉色很難看,「你沒有將馥雅帶回來?」
「大哥,我在和你說有關昱國生死存亡之事,你竟然還問那個女人?她不回來了,她帶著你的孩子投入納蘭祈佑的懷抱了,你還信誓旦旦的說她一定會回來,」連曦有些惱火的看著他自小就尊敬的大哥,他什麼都好,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這段感情,他不明白了。他身為帝王,要多少女人沒有,為何苦苦執著於一個馥雅?就始終得不到她的心,所以他就更加想要征服嗎?
「不,一定是祈佑不讓她回來。」連城自若的笑了笑,他了解馥雅,既然她做過承諾,就不會違背。
連曦有些無奈的看著他的笑容,更肯定了當時將馥雅送到他身邊是個錯誤的決定,大錯特錯的決定。她的到來,讓大哥沉溺於愛情的風花雪月,她的到來,化解了大哥一直欲對亓夏二國的報復之,她的到來,讓大哥將使用的注意全投在她身上,曾經一直不知道紅顏禍水的危害,如此他是真的見識到了,美人計,確實夠狠。
「大哥,我們現在要討論的不是辰妃,而是亓國。此次我們與祈隕的計劃被納蘭祈佑看破,那麼他隨時有可能攻打昱國,我們應該做好完全準備應戰。」
「為何不先發制人,殺他個措手不及?」連城平復了一下心境,由椅子上起身,朝連曦走去。
連曦一驚,忙道,「大哥,我們要已靜制動啊。若亓國先行出兵,卻無理由,在民心上就是一個重大的弱點,所以我們只能等。」
他的手輕輕拍打在了連曦肩膀之上,「這一戰,是不可避免的。祈佑扣壓住馥雅,只為引我前去。」
「大哥,你既然知道,為何還要……」
「馥雅是我的妻子,她懷有我的孩子……你要知道,他們二人對我多麼重要,我說過,沒人能將她從我身邊奪走。即使賠上整個江山。」連城的聲音如此堅定,連曦卻木然了,傻傻的站在原地望著他,許久不能言語。
他真的要為了個女人將自己的江山拿去拼?雖然有夏國的助陣,他們未必會輸,但是……現在的他們只求自保,根本不能硬拼啊。若真硬拼,那將是兩敗俱傷,血流成河,與亓國的衝突來的太過突然,百姓軍隊都為準備好,貿然出兵,是將之大忌啊。
「如果……皇上真的已經決定……那臣……遵旨便是。」連曦一字一句的道,狠狠咬著牙將話說完,拂袖離去。
連城頹然的撐上桌案,自嘲的笑了笑,連曦說的話他又怎會不懂?確實,他不配做個皇帝,他沒有納蘭祈佑一樣的無情與野心,他只適合做個丞相,這個位置本不該屬於自己的……可自己卻硬要奪了過來,多來之後,卻又無力守護守護這個位置,是多麼可悲之事。
連曦,他有將之謀略,更具備了帝王應有的冷血,所以,他比自己更適合做這個位置。
他提起筆,抽出一張雪白的紙,緩緩在上面寫下了幾行字。最後將筆置好。取出玉璽,很用力的在上面蓋下了一個方形的璽印。
蘭嬪回到自己的寢宮內,立刻支開了所有的奴才,找出一張小紙條,立刻提筆在上面寫著:昱夏二國聯手。在走到懸掛於半梁的籠子旁,裡面赫然一隻小白鴿在「咕嘟咕嘟」的交換著。她取出鴿子,將信綁其在腳上,然後放飛了出去。她緩緩鬆了口氣,全身無力的倒在軟帳內,盯著眩目的紗帳出神。
四年前就被納蘭祈佑隱藏了所有身份安置進昱國皇宮內,她為了能夠得到信任,費盡心機博得太后歡喜,最後一詔封嬪。她一直都在秘密監視著昱國的一舉一動,有任何風吹草動都會飛鴿傳書回去,這便是她多年來的任務。
有多少次她都想放棄這個任務,想回家,看看父親母親可否安好。可是她不能,如果她走了,納蘭祈佑是不會放過她的父親母親的。為了家人,她必須忍,她必須一直扮演著叼蠻目中無人的蘭嬪。
不自覺的撫上自己的小腹,臉上不禁浮現出安逸甜美的笑,裡面有一個小生命呵,是自己的孩子呀。雖然她對連城沒有愛,但是這個孩子確實真正存在於身體內的,她會好好保護著這個孩子……孩子若出生,自己就不再孤單,就有人能聽她傾訴多年來不曾向任何人吐露的心事了。
她緩緩閉上眼帘,腦海中浮現出辰妃的模樣,原來她就是馥雅公主呀,納蘭祈佑心系之人。從最初她就不想與她作對,因為看她的眼中總是有淡淡的憂傷與孤寂凄涼之態,像極了一人獨處時的自己。但是她必須與她作對,因為她是一個叼蠻囂張的蘭嬪啊,她的目的就是攪得後宮不得安寧。
原來她也不知道辰妃就是馥雅公主,也算是機緣巧合吧,靈水依皇后被禁於皇后殿,一直與皇后不和的她定是要去「恭賀恭賀」的。卻在與靈水依的互相嘲諷中得知,辰妃竟名馥雅,多年前就是連城的未婚妻。那時候她想到納蘭祈佑的飛鴿傳書中有提起,要自己為她留意馥雅公主,沒想到竟然會是她。
當她正陷入自己的沉思之時,只聽見寢宮大門被人一腳踹開,她因驚嚇由寢塌之上彈起,正待朝來人發怒,卻見連曦手中緊握著鴿子,臉色刷的一變。
連曦帶著幾名侍衛闖進了蘭嬪的寢宮,他冷冷的將手中已被捏死的白鴿丟至在她腳邊,蘭嬪冷抽一口氣連連後退,最後,一個腳軟跌坐在地。
「真沒想到,亓國的姦細也不過如此。」連曦含著殘酷的笑走到蘭嬪身邊俯視著她。
「你怎麼知道的?」她慌亂的迴避著他那弒血的目光,心跳徒然加速。
「原來我也太肯定是你。在見皇上之前,我曾向宮中奴才們打聽,原來蘭嬪你有養鴿子的嗜好。再一打聽你的身份,竟查無根據。所以我才故意在你沒走遠之前,將口風透給你,你就迫不及待的要通知你的納蘭祈佑了,你還真是個忠心的姦細呀。」連曦宛然搖頭嘆息,「可惜了你腹中的孩子,竟要同你陪葬。」
一聽到「孩子」,蘭嬪立刻唔住自己的小腹,連連搖頭,眼淚如珍珠滾落,「不要……求你不要傷害我的孩子。」
「就憑你一個亓國的姦細也配擁有我大哥的孩子?」連曦朝身後的侍衛使了個眼色,兩名侍衛立刻上前按住蘭嬪,另一名侍衛端一碗墮胎藥朝她走去。
「不要……我要見皇上……我要見太后。」蘭嬪哭喊著掙扎,無奈,兩名侍衛按得太緊,她根本無力動彈,看葯一點一點得朝她逼近,她絕望了,難道上天真的要剝奪她唯一得孩子嗎?她太天真了,妄想可以一輩子在昱國做姦細,在昱國將自己的孩子產出,是她太傻了!姦細始終是姦細,怎配奢望擁有幸福呢?
白幅公公卻在此刻沖了出來,將欲喂進蘭嬪口中的墮胎藥一揮,狠狠的摔在地上,他喘著氣,拿著一道手諭對著連曦,「皇上有命,蘭嬪雖為敵國之姦細,腹中之子卻無辜,亦是皇家之子,故而網開一面將孩子留下,帶到懷胎三月產下龍子,在賜三尺白綾。」
「謝皇上,謝皇上開恩。」蘭嬪聽到這些,原本絕望的臉上覆上希望之源,一邊笑一邊流淚磕頭謝恩。而連曦則是黯然垂首,大哥實在婦人之仁,繼續這樣下去,昱國怕是會毀於他手中了。算了,既然大哥他已經決定,他又有何話說呢。但是作為他的弟弟,他一定會全力幫助大哥。
亓國皇陵
祈皓與蘇姚再次踏入皇陵之中,跪在母后的面前,祈皓的臉上出現了歲月流逝的斑駁痕迹,原本俊朗帥氣的臉也因平凡無光而消磨的無一絲王者之氣。他的手輕輕撫上墓碑,一寸一寸的感受著杜芷希這三個字。
「母后,兒臣昨晚夢到您了。您叫我原諒祈佑對您的傷害,您叫我以大哥的身份去陪伴他,您叫我用親情去溫暖他那早以冰冷的心……您真的不怪他嗎?他可是陷害您致死的那個人。我就知道,您疼愛他始終超過疼愛我,不然您就不會到了天上還不放心祈佑,還挂念著他。」祈皓的聲音有些嘶啞,眼眶紅紅的,每次他來到母后的皇墓都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一年前,祈佑帶著他們一家三口回到金陵,說是讓他們前來拜見母后,所以他們跟著回來了。可是祈佑卻硬要留下他們,他說,他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親人了,唯有他這個大哥,他希望自己能留下,能幫他一起將這個江山打理好。他沒有同意,絕對不能同這個陷害母后的人站在同意戰線上。所以,這樣一拖,便是整整一年。
「皓,我覺得母后對你們兩從未偏心過……」蘇姚覆上他那因長年耕種而生出繭子的手,素雅的臉上有那種可以令人心曠神怡的笑,「從小,你雖然站在風尖浪口,但是你的母后卻一直在保護著你,疼愛著你,給了你全部的愛。而祈佑呢?從小被母后冷落,不聞不問,雖然受到了保護,卻失去了母愛。
長大了,祈佑親手將你從太子的位置上扯了下來,將母后逼入冷宮,他一直幫著那位『疼愛』他的父皇。到後來卻發現,自己尊敬的父皇竟一直在利用他,而自己痛恨的母親竟用她自己獨特的方式愛著他,而他又承受了多少呢?
他的一生幾乎在孤獨、仇恨、背叛中度過,現在他僅僅剩下你這個親人了……他想為他彌補自己曾經做錯的事,所以他找到了你,他希望你留下,因為你是他的大哥,即使他做錯了再多的事,你依舊事他的大哥,血濃於水,你不會不懂的。」
祈皓聽著蘇姚那聲聲動情的話語,他的心也軟了下來,矛盾卻依舊充斥著他的心間。是啊,從小祈佑就過著孤單的日子,默默承受著沒有母后疼愛的生活,他一直都能理解他的孤單。多少次他想親口告訴他,其實母后是疼愛他的,她冷落他只是為了保護他,可是母后不許他說,她不想給祈佑壓力,她不想祈佑參合進這場隨時可能丟去性命的皇室鬥爭。
昨夜的夢,母后還告訴自己,原諒祈佑,他是迫不得已才為之,她從來沒有怪過祈佑對她所做的一切。只因為,他們是母子。既然母后都能原諒他,為何自己不能原諒他呢?
「我是他大哥,唯一的大哥。」他喃喃自語起來,「姚兒,你說的對,血濃於水。」多年來的心結彷彿突然打開,他用力將蘇姚摟入懷中,「姚兒,謝謝你,謝謝你這麼多年來的陪伴,謝謝你跟隨著我過糟糠之日,謝謝你的理解……我納蘭祈皓何德何能竟娶你為妻,三生有幸。」
蘇姚倚靠在他懷中,深深的呼吸著皇陵四周那芬芳之香,眉目間神采栩栩,「那我更姚謝謝你,能將我放在心上,你知道,糟糠之日雖苦,但有你陪伴,我甘之如飴。」
「如今我決定在祈佑身邊,彌補母后未給他的愛,你願意伴我一同在此嗎?」
「雖然我非常喜歡安靜的生活,但是你是我的夫,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咯。」
他們兩人的歡聲笑語充斥著整個皇陵,將原本陰森凄哀的皇陵籠罩了一層淡淡的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