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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端淑

所屬書籍: 如懿傳 第四冊

從翊坤宮出來之後,凌雲徹便見到了嬿婉,嬿婉煢煢走在暮色四合的長街上,夾道高聳的紅牆被夕陽染上一種垂死之人面孔上才有的紅暈,黯淡而無一絲生氣。而一身華服的嬿婉,似乎也失卻了他離開那時的因為恩寵而帶來的光艷,像一個華麗的布偶,沒有生氣。
在與他目光相觸之後,嬿婉眸中有明顯的驚異和畏懼:「你回來了?」
雲徹有禮地躬身:「有負小主的期望,微臣還是回來了。」
嬿婉很快掩飾了自己不應有的情緒:「那就好。聽說你高升了,也由皇上賜婚,即將娶親,恭喜。」
雲徹直截了當道:「小主還是那麼喜歡說違心的話,做違心的事。」
嬿婉不悅地皺眉:「即便你得皇上寵幸,就可以這樣和本宮說話么?害你的人是嘉貴妃,有什麼話沖著她說去,別來賴本宮。」
雲徹澹然一笑,瞭然道:「嘉貴妃憑什麼要害微臣?宮中誰容不下微臣,微臣明白。」
他走近一步,嬿婉顯然對他這樣的舉動很是不安,詫異地退了一步,道:「你要做什麼?你……」她眼中有深深的戒備,「若有證據,你大可去告訴皇上!」
「所謂證據,有時只在一個眼神,一種了解。」凌雲徹啞聲道:「你不必害怕,我與我都已非從前的自己,只要相安無事就能各保平安。但,你也別想再害我。」他深深地看了嬿婉一眼,如同最徹底的告別,「這些話,便是從前所有的情分所在了。你再敢害我,我也有的是把柄。」
嬿婉靠在牆上,怔怔地看他離開,似乎在思索著他語中的深意。良久,終於自嘲地笑笑:「可不是?一個不得寵的女人,幫得了誰,雙害得了誰?」她含了一縷怨恨之意,望著斜陽漸漸墜入西山,濃墨般的天色隨即吞噬了她孤清的身影與面容。
從木蘭圍場回來後數月,如懿很快發覺自己又有了身孕。也許是生子之後皇帝的眷顧有加。也許是江與彬調息多年後身體的復甦。乾隆十七年秋天的時候,如懿再度懷上了身孕。而雲徹,也在這個秋天迎娶了茂倩過門。娶親後的他似乎愈加忙碌,除了該當值的日子,也總是替別的侍衛輪守,一心一意侍奉在皇帝身邊,也更得皇帝倚重。
中宮接連有喜是合宮歡悅之事。有了永璂的出生,這一胎是男是女似乎都無關緊要了。如懿而言,再添一個皇子固然是錦上添花;但若有個女兒,才真真是兒女雙全的貼心溫暖。
而彼時,意歡的愛子十阿哥卻漸漸不大好了。
也許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腎氣虛弱的病症,隨著十阿哥的日漸長大,並未有所好轉,反而漸漸成了扼住他生命的一道繩索,並且越勒越緊,彷彿再一抽緊,便能要了他的性命去。
那段時間的儲秀宮總是隱隱透著一股陰雲籠罩的氣息,哪怕太后和如懿已經遣了太醫院最好的太醫守在儲秀宮延醫問葯,但意歡隱隱約約的哭聲,似乎暗示著陰霾不會散去。
入春之後,為了讓十阿哥養息得更好,也為了如懿能好好兒養胎,皇帝便攜帶太后與嬪妃們去了圓明園暫住怡情。
圓明園從聖祖康熙手中便有所興建,到了先帝雍正時著手大力修建,依山傍水,景緻極佳。到了皇帝手中,因著皇帝素性雅好園林景緻,又依仗著天下太平,國富力強,便精心修建。園中亭台樓閣,山石樹木;將江南秀麗景緻與北地燕歌氣息融於一園。
春風開紫殿,天樂下朱樓。鶯歌聞太液,風鳳吹繞瀛洲。遲日明歌席,新花艷舞衣。煙花宜落日,絲管醉春風。比之宮內的拘束,在圓明園,便是這樣隨心如流水的日子。
皇帝喜歡湖上清風拂繞的愜意,照例是住在了九州清晏,如懿便住在東邊離皇帝最鄰近的天地一家春,緊依著王陵春色。穎嬪恩寵深厚,皇帝喜歡她在身邊,便將西邊的露香齋給了她住。綠筠上了年紀,海蘭恩寵淡薄,便擇了最古樸有村野之趣的杏花春館,帶著兒女為樂。玉妍住了天然圖畫的五福堂,庭前修篁萬竿,與雙桐相映,風枝露俏,綠滿襟袖,倒也清靜。尤其四阿哥永珹甚得皇帝鍾愛,對他讀書之事頗為上心,便親自指了這樣清雅宜人的地方給他讀書,亦方便日常相見。
慶嬪和幾位新入宮的常在分住在茹古涵今的茂育齋和竹香齋,茹古涵今四周嘉樹叢卉,生香蓊葧,繚以曲垣,邃館明窗,亦別有一番情致。意歡為求十阿哥安靜養病,便住了稍遠的春雨舒和。如懿因忌諱著嬿婉,便讓她住著最遠的武陵春色的綰春軒,與同樣失寵的晉嬪的翠扶樓相近,太后喜好清靜,長春仙館屋宇深邃,重檐羊檻,逶迤相接,庭徑有梧有石,最合她心意,其餘嬪妃,便閑散在於其間,彼此倒也愜意。
如懿的產期是在七月初,她除了素日去看望意歡和十阿哥,時時加以安慰,便也只安心養胎而已,後宮裡的日子不過如此,有再大的波瀾,亦不過激蕩在死水裡的。不過一時便安靜了。而真正的不安,是在前朝。
因著如懿生下了嫡子永璂,皇帝聖心大悅,五月之時,再度大赦天下,減秋審、朝審緩決三次以上罪。這本是天下太平的好事,然而,國中這般安寧,準噶爾卻又漸漸不安靜起來了。
昔年準噶爾首領噶爾丹策零死後,留有三子。長子多爾札,困是庶出不得立位:次子納木札因母貴而嗣汗位;幼子策妄達什,為大策零敦多布擁護,納木札爾的姐夫薩奇伯勒克相助多爾札滅了納木札爾,遂使多爾札取得汗位,但他的登位遭到準噶爾貴族反對,朝廷為平息準噶爾的亂象,便於當年下安胎太后親女端淑長公主為多爾札之妻,以示朝廷的安穩之意,多年來,多爾札一直狂妄自傲,耽於酒色,又為防兵變再現,殺了幼弟策妄達什,十分不得人心,準噶爾貴族們忍耐不得,只好轉而擁立準噶爾另一親貴達瓦親。達瓦親是巴圖爾琿台吉之後,大策零敦多布之孫,趁著準噶爾部人心浮動,趁機率兵繞道入伊犁,趁多爾札不備,將其趨而斬之,撫定部落,自此,達瓦齊自立。
這一來。朝野驚動,連太后亦不得不過問了。
只因準噶爾台吉多爾札乃太后長女端淑固倫長公主的夫君,雖然這些年多爾札多有內寵,性格又極為強悍驕傲,夫妻感情淡淡的,並不算十分融洽,甚至公主下嫁多年,連一兒半女也未有出。但畢竟夫妻一場,維繫著朝廷與準噶爾的安穩。達瓦齊這一擁兵自立,準噶爾部大亂,端淑長公主也不得不親筆家書傳入宮宮,請求皇帝干預,為夫君平反報仇,平定準噶爾內亂。
然而,端淑長公主的家書才到宮中,準噶爾便傳來消息,達瓦齊要求迎娶端淑長公主為下威,這一言不啻一石激起千層浪,愛新覺羅氏雖然是由關外興起,兄娶弟媳,子承父妾之事數不勝數。哪怕是剛剛入關初定中原之時,這樣的事也屢有發生,當年便有孝庄皇太后下嫁攝政王多爾袞的流言,便是順治帝亦娶了弟弟博果爾的遺孀董鄂氏為皇貴妃。
但大清入主中原百年,漸漸為孔孟之道所洗禮,亦要順應民心,尊崇禮儀。所以順治之後,再無此等亂倫娶親之事,連親貴之中喪夫再嫁之事亦少。而準噶爾為蒙古部落,一向將這些事看得習以為常,所以提出娶再嫁之女也是尋常。
這般棘手的事,皇帝自然每日都在勤政殿與大臣們議政,更抽不得身往後宮半步。
這一日午後,如懿正在西窗下酣眠,窗外枝頭的夏蟬噝噝吟唱,催得人睡意更沉。九扇風輪轆轆轉動,將殿中供著的雪白素馨花吹得滿室芬芳。容珮進來在耳邊低聲道:「皇后娘娘,太后娘娘急著要見您呢。」
這一語,便足以驚醒了如懿,她立刻起身傳轎,換了一身家常中略帶鄭重的碧色緞織暗花竹葉氅衣,只用幾顆珍珠紐子點綴,下身穿一條曳地的荷葉色絳碧綾長裙,蓮步輕移,亦不過是素色姍姍。她佩戴金累點翠嵌翡翠花簪鈿子,在時近六月的悶熱天氣里,多了一抹清淡爽宜,一副乖巧勤謹的家媳模樣。她想了想,還是道:「給皇上燉的湘蓮燕窩雪梨爽好了么?」
容珮道:「已經燉好涼下了,等下便可以給皇上送去。這些日子裡皇上心火旺,勤政殿尋邊回話說,皇上喝著這個正好呢。」
如懿正了正衣襟上和田白玉竹節領扣,點頭道:「備下一份,本宮送去長春仙館。」
長春仙館空曠深邃,有重重翠色梧桐掩映,濃蔭匝地,十分清涼。庭前廊下又放置數百盆茉莉、素馨、劍蘭、朱槿、紅蕉,紅紅翠翠,十分宜人。偶爾有涼風過,便是滿殿清芬。如懿入殿時,太后穿了一身黑地折枝花卉綉耀眼松鶴春茂紋大襟紗氅衣,想是無心梳妝,頭髮鬆鬆地挽起,佩著點翠嵌福壽綿長鈿子,菘藍寶綠的點翠原本極為明艷,此時映著太后憂心忡忡的面龐,亦壓得那明藍隱隱彷彿成了灰沉沉的燒墨。
太后的幼女淑長公主便陪坐在太后膝下垂淚,一身寶石青織銀絲牡丹團花長衣,棠色長裙婉順曳下,宛如流雲。柔淑戴著乳白色玉璫耳墜,一枚玉簪從輕輕的如霧雲髻中輕輕斜出,金鳳釵銜了一串長長的珠珞,更添了她幾分婉約動人。而此時,她的溫婉笑靨亦似被梅雨時節的雨水泡足了,唯有淚水潸潸滑落,將那寶石青的衣衫沾染成了雨後淋漓的暗青。
如懿見此情景,便曉得不好。彼時她已有了八個月的身孕,行動起坐十分不便,太后早免了她見面的禮數。然而,眼下這個樣子,如懿只得規規矩矩屈膝道:「皇額娘萬安,長公主萬安。」
柔淑雖然傷心,忙也起身回禮:「皇嫂萬安。」
太后搖著手中的金華紫綸羅團扇,那是一柄羊脂白玉製成的團扇,上覆金華紫綸羅為面,暗金配著亮紫,格外奪目華貴。而彼時太后穿著黑色地紗氅衣,那上面的纏枝花卉是暗綠、寶藍、金棕、米灰的顏色,配著灼熱耀目的金松鶴紋和手中的團扇,卻撞得那華麗奪目的團扇顏色亦被壓了下去,帶著一種欲騰未騰的壓抑,屏著一股悶氣似的。
太后瞥如懿一眼,撲了撲團扇道:「皇帝忙於朝政,三五日不進長春仙館了。國事為重,哀家這個老婆子自然說不得什麼。但是皇后,」她指了指向邊的柔淑道,「柔淑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了,哀家見不得兒子,只能和女兒說說話排解心意。但是兒媳,哀家總還是有的吧?」
如懿聞言,立刻鄭重跪下,誠惶誠恐道:「皇額娘言重了,兒臣在宮中,無一日不敢不侍奉在皇額娘身邊。若有不周之處,還請皇額娘恕罪。」
太后凝視她片刻,嘆口氣道:「容珮,看你主子可憐見兒的,月份這麼大了還動不動就跪,不知道的還當哀家這個婆母怎麼苛待她了呢,快扶起來吧。」
如懿地著腰身,起身便有些艱難,忙賠笑道:「兒臣年輕不懂事,一切還得皇額娘調教,但兒臣敬愛皇額娘之心半點不敢有失,兒臣知道這幾日天熱煩躁,特意給皇額娘燉了湘蓮燕窩雪梨爽,已經配著冰塊涼好了,請皇額娘寬寬心,略嘗一嘗吧。」
如懿說罷,容珮便從雕花提梁食盒昌取出了一盅湯羹,外砂全用冰塊瓮著。容珮打開來,但見湯色雪白透明,雪梨燉得極酥軟,配著大顆湘蓮並絲絲縷縷的燕窩,讓人頓生清涼之意。
柔淑長公主勉強笑道:「這湯羹很清爽,兒臣看著也有胃口。皇額娘便嘗一嘗吧。好歹是皇嫂的一份心意。」
太后掃了一眼,頷首道:「難為皇后的一片心了。哀家沒有兒子在跟前,也只得你們兩個還略有孝心。只是哀家即便沒有胃口,也沒心思。這些日子心裡火燒炎燎的。沒個安靜的時候,只怕再好的東西也喝不下了。」
如懿明白太后話中所指,只得賠笑道:「皇額娘擔心端淑長公主,兒臣和皇上心裡也是一樣的。這日子皇上在勤政殿里與大臣們議事,忙得連膳食都是端進去用的,不就是為了準噶爾的事么?」
太后一揚團扇,羊脂玉柄上垂下的流蘇便簌簌如顫動的流水。太后雙眉緊蹙,揚聲道:「皇帝忙著議事,哀家本無話可說。可若是議準噶爾的事,哀家聽了便要生氣。這有什麼可議的?!哀家成日只坐在宮裡坐井觀天,也知道達瓦齊擁兵造反,殺害台吉多爾札,乃是亂臣賊子,怎的皇帝不早早下旨平定內亂,以安準噶爾!」
如懿聽著太后字字犀利,如何敢應對,只得賠笑道:「皇額娘所言極是。但兒臣身在內宮,如何敢置喙朝廷政事,且多日未見皇上,皇額娘所言兒臣更無從說起啊!」
這話說得不軟不硬,即將自己撇清,又提醒太后內宮不得干政,太后眸光微轉,取過手邊一碗浮了碎冰的蜜煎荔枝漿飲了一口,略略潤唇。
那荔枝漿原是用生荔枝剝了榨出其漿,然後蜜煮之,再加冰塊取其甜潤冰涼之意,然而,此時此刻卻絲毫未能消減太后的盛怒。太后冷笑道:「皇后說得好!內宮不得干政!那哀家不與你說政事,你是國母,又是皇后,家事總是說得的吧?」
如懿忙欠身,恭順道:「皇額娘暢所欲言,兒臣洗耳恭聽。」
太后重重放下手中的荔枝漿,沉聲道:「大清開國以來,從無公主喪夫再嫁這富。若不幸喪偶,或獨居公主府,或回宮安養,再嫁之事聞所未聞,更遑論要嫁與自己的殺夫仇人!皇帝為公主兄長,不憐妹妹遠嫁蒙古之苦,還要商議她亡夫之事,有何可議?派兵平定準噶爾,殺達瓦齊,迎回端淑安養宮中便是!」
如懿端然含笑道:「皇額娘說得在理。皇上心中哪有不眷顧端淑長公主的,自幼一起長大,情分固然不同,何況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她的笑意有些意味深長的雋永,「且皇額娘有心如此,皇上是您親子,母子連心,又怎會不聽皇額娘的話?」
這一語,便是挑破了種種無奈,太后縱然位極天下群女之首,但皇帝實際並非她親生,許多事她雖有意,又能奈何?
太后語塞片刻,柔淑長公主溫聲細語道:「兒臣記得皇兄東巡齊魯也好,巡幸江南也好,但凡過孔廟,必親自行禮,異常鄭重。皇嫂說是么?」未等如懿反應過來,柔淑再度寧和微笑,「可見孔孟禮儀,已深入皇兄之心,大約不是做個樣子給人瞧瞧的吧。既然如此,皇兄又遣親妹再嫁,又是嫁與殺夫仇人,若為天下知,豈不令人嗤笑我大清國君行事做作,表裡不一?」
同在宮中多年,柔淑長公主給她的印象一直如她的封號一般,溫柔婉約,寧靜如碧。便是嫁為人妻之後,亦從不自恃太后親女的身份而盛氣凌人,彷彿一枝臨水照花的柔弱迎春,有潔凈的姿態和婉順的弧度。而記憶中的端淑,卻是傲骨凜然,如一支凜然綻放於寒雪中的紅梅。卻不想柔淑也有這般犀利的時候,她不覺含笑,原來太后的女兒,都是這般不可輕視的。
如懿溫然欠身:「皇上敬慕孔孟之心,長公主與本宮皆是瞭然,只是國事為上,本宮雖然在意姑嫂之情,但許多事許多話,礙於身份,都無法進言。」
柔淑含著溫柔的笑意,輕搖手中的素色紈扇:「皇嫂與旁人是不同的。皇嫂貴為皇后,又誕育嫡子,且此刻懷有身孕,所以即便您說什麼,皇兄都不會在意。」她的目光中含了一縷寸薄的悲憫與悵然,「皇兄忙於國事,我只是公主,皇額娘也不能干預國事,只是想皇兄能於百忙之中相見,讓皇額娘親自與皇兄共敘天倫,不知如此,皇嫂可願意否?」
如懿垂眸凝神,須臾,低低道:「其實皇額娘苦心多年,也是知道兒臣的話未必管用,如今的情形,便是孝賢皇后在世也怕是難以置喙,若是舒妃和慶嬪……」
太后眸光微微一顫,含了一縷凄憫的苦笑,道:「不中用了!嬪妃不過只是嬪妃,而你是皇后。」太后有一瞬的茫然,「這些日子,哀家多次讓福珈去請皇帝,皇帝卻只託言政事忙碌,未肯一顧,哀家是怕,皇帝是有心要讓端淑再安胎了。」她眼中盈然有淚,「端淑是哀家長女,先前是嫁蒙古,是為國事。哀家雖然不舍,也不能阻止,但如今端淑喪夫,哀家如何忍心讓她嫁於弒夫之人,終身為流言蜚語所苦。」她別過頭,極力忍住淚,「哀家,只是想讓自己的女兒回到身邊安度餘生,皇后,你能夠懂得么?」
柔淑在旁輕聲道:「無他,皇嫂只所孔孟之禮與皇額娘的話帶到即可。我與皇額娘不勉強皇嫂做力所不能及的事。」她雙眸微微一瞬,極其明亮,「不為別的,只為皇嫂還能看在皇額娘拉了你一把出冷宮的分上。」
有片刻的沉默,殿中置有數個巨大銀公盆,堆滿冬天存於冰庫的積雪,此刻積雪融化之聲靜靜入耳,滴答一聲,又是一聲,竟似無限心潮就此浮動。
太后的聲息略微平靜:「若你念著你姑母烏拉那拉氏的仇,自然不必幫哀家,但哀家對你,亦算不薄。」她閉目長嘆,「如何取捨,你自己看著辦吧。」
如何取捨?一直走到勤政殿東側的芳碧叢時,如懿猶自沉吟。腳步的沉緩,一進一退皆是猶豫的心腸。
太后固然是自己的恩人,卻也是整個烏拉那拉氏的仇人。若非太后,自己固然走不到今日萬人之上的榮耀,安為國母?但同樣若非太后,初入宮闈那些年,她怎會走得如此辛苦,舉步維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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