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夜色如漲潮的江水,無聲無息便撥染了天空。皇帝讓李玉傳來話,前線六百里加急戰報,要與群臣議事,實在脫不開身。
李玉說得仔細:「大軍前鋒部隊進抵伊犁河畔,達瓦齊卻仍執迷不悟,負隅頑抗,率部萬人,退居伊犁西北方向的格登山,駐營固守,孤注一擲。皇上接到戰報便忙到了現下,連晚膳都用得極匆忙。」
如懿明白,亦不勉強,便道:「皇上專心政事,本宮明白,也一定體諒。本宮會替皇上上清香一炷,祭告璟兕。」
與李玉同來的還有凌雲徹,他躬身,清癯的面容誠摯而略顯悲傷:「微臣向皇上請求,與李公公同來送和宜公主一程。」他的聲音輕輕的,帶著青苔般的絲縷潮濕,「畢竟,公主是在微臣懷中走的。」
如懿想起璟兕離開前的一幕,眼中浮起隱隱潮氣:「那是應該的。凌大人,謝謝你,讓璟兕最後走得不那麼難堪。」
他躬身,容色輕淡而哀戚:「那是微臣的本分。」
海蘭著一色蓮青薄綢衣裙,帶著永琪在身邊,捧著一個白紗絹袋,裡頭盛著為璟兕魂靈引路的草木灰,徐徐道:「姐姐,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去召喚五公主的靈魂歸來了。」
夜色如紗微籠,素衣的如懿和海蘭由內侍與宮女提起蓮形銅燈引路,李玉與凌雲徹陪護在後,緩步而去。這一夜並不黑,蓊鬱桐蔭里款款懸著半彎下弦清月,漫天撤落的星子零零碎碎的,散著微白的光。因為早已吩咐了要行璟兕的「五七」之禮,內務府早預備了下去,將長街兩側的石燈都圍上了潔白的布縵。
如懿披著一身素淡至極的石青綢刻玉葉檀心梅披風,系帶處墜著兩枚銀鈴檔,那是從璟兕的手鈴上摘下來的,可以讓她循著熟悉的鈴聲,找到自己。容珮抱了永璂在懷中,讓永璂和永琪手裡各提著一個小小的羊角琉璃題花燈籠。
如懿輕聲道:「這一雙燈籠,是璟兕從前最愛玩的。」話未完,她的眼眶又濕潤了,只得從海蘭手裡接過一把草木灰撒出,來掩飾自己無從掩飾的傷感。
永琪很是懂事:「皇額娘,兒臣給妹妹照路,她就可以看見地上的草木灰,跟我們在一塊兒了。」
永璂牙牙道:「額娘,兒臣和五哥哥一樣。」
如懿的指縫間揚揚撒落一把草木灰:「好孩子,這樣妹妹就不會迷路了。她就能找著咱們,和咱們走最後這一程。」
凌雲徹陪守在如懿身邊,輕聲道:「皇后娘娘別難過了,仔細風吹了草木灰,迷了您的眼睛。」
如懿的睫毛上盈著一滴晶瑩的淚,她極力忍住,別過頭去道:「但願今夜的風不要太大,不要吹散了這些草木灰,迷了璟兕回家的路。」
凌雲徹的聲音低沉而溫暖:「不會的。和宜公主聰慧過人,知道娘娘在等她,一定會回來的。」
如懿並不看他,只是微微側首:「多謝你。」
並未以官職相稱,也不如常日一般喚他「凌大人」,這樣簡短的語句,無端地讓他覺得親切。然而,他並不能有多餘的表情,只是以略略謙恭的姿態,和李玉一左一右,跟隨她身後。
凌雲徹看著如懿纖細瘦美的背影,發簪上垂落的碎藍寶珠珥流蘇被風拂動,閃著粼粼的光。他陪在她身後,走過這漫長又漫長的長街,兩側徐徐筆直高陡的紅牆,使長街看去越覺縱深,幽幽暗暗,不知前路幾何。
他只希望這樣的路能長一些,更長一些。
璟兕的靈堂布置在雨花閣內,後頭是寶華殿的梵音重重。法師們念著六字箴言,恍如極樂凈土。
永璂提著燈籠,學著永琪,將宮人們預備好的靈堂屋頂上的瓦片砸碎在地,極力呼喚:「妹妹,回來!璟兕,你回來!」
永琪極力剋制著哽咽聲,永璂的聲音更稚氣,帶著濃重的哭音,無限渴盼而傷心。或許在他小小的心裡,只要這樣高聲呼喚,妹妹就會再回到他身旁,和他一起玩鬧,一起嬉笑。一如往日。
空氣中是瑟瑟的草木香,有白日里陽光曝晒後的勃勃的甘芳氣息。如懿跪蹲在靈堂內,將親手抄錄的《往生咒》與紙錢一同焚化在銅盆內。
忽有蛙鳴入耳,如懿有些恍惚,淚水淆然而落,滴在火盆內,引得火苗迅疾跳了一下,騰起幽藍的火焰:「璟兕最喜歡聽蛙鳴聲,每次聽到都會笑。可是今年,她己經聽不到了。」
海蘭的笑意溫暖如綿,聲音亦款款柔麗。她從容引袖,拭去如懿腮邊晶瑩的一滴淚:「姐姐,璟兕就在我們身邊,只是我們看不到罷了,這些蛙聲,她都能聽到的。自然了,姐姐的傷心她也會知道。」
閣外的松柏投下長而暗的影子,將她的身影遮蔽得越顯纖弱。海蘭伸手為如懿撣去袖口上紙錢焚燒後揚起又落下的黑蝴蝶似的灰燼,大大的眼眸流露出無限的擔心與關切:「姐姐傷心過甚,人也消瘦至此。璟兕那麼懂事,看姐姐傷心,也會傷心的。」
如懿努力點頭:「你放心。」她將手中的佛經焚燒殆盡,站起身道:「李公公,凌大人,你們也來陪一陪璟兕吧。璟兕喜歡熱鬧,人多,她就不會寂寞了。」
李玉躬身入內,與凌雲徹各自拈起一往香,在璟兕靈前鞠躬行禮。
禮畢已經極晚。月色薄露清輝,那光暈有些模糊,並不怎麼明亮,唯有宮人引路的燈盞,如跳動著的跌宕的心,幽光細細。
前頭轉彎處明黃的輦轎一閃,容珮忽然驚異,回首道:「娘娘,是皇上的御駕。」
如懿怔了一怔,凝神望去,有無限酸楚突然脹滿了心的縫隙:「李玉,皇上處理完政事了么?」
李玉看了看皇帝去的方向,有些諾諾:「大概是已經忙完了吧。」
海蘭引首前望,低聲道:「皇上去的好像是穎嬪宮裡,皇上是去看穎嬪了。」
容珮不滿,抱緊了懷裡的永璂,低聲嘟嚷道:「今兒是公主的五七,皇上忙於前朝的事也罷了。怎麼到了後宮也不陪娘娘,反而去穎嬪那裡?」
永琪忙拉住容珮的手,肅然道:「容姑姑別說了。」
如懿看了看似懂非懂的永璂,撫了撫永琪的額頭,苦笑道:「皇上自然有皇上的道理。這些話,別當著孩子的面說。」
李玉低低道:「今日是穎嬪小主的生辰。」
容珮將永璂遞到三寶懷裡,啐了一口道:「穎嬪的生辰比得上咱們公主的五七要緊么?」
如懿仰望天際遮住月色的烏雲,黯然道:「生辰是高興的事,五七卻是傷心,你會願意記得哪個?」
「可公主是皇上的嫡出女兒…」容珮見如懿心如刀絞,亦不敢再說下去。
海蘭神色淡然:「皇上的性子,本就是喜歡報喜不報憂的。何況近喜遠悲,是人的常性。」
那一刻,如懿是笑著的,可是凌雲徹卻覺得,那笑意是那樣悲切,彷彿再多的眼淚也比不上那一縷微笑帶來的傷悲。她的眸子幽怨而深黑,掠過他的眼。
凌雲徹的心突然哆嗦了一下,彷彿被利針穿透,那麼疼。
如懿獨立風露之中,裙角沾染了青石上的夜露。站得久了,經風一拂,只覺肌骨生涼,她不自覺地便打了個寒噤。海蘭忙靠緊她的身體,輕聲道:「夜涼,姐姐還是回去吧。」
有那麼一瞬間,凌雲徹突然很想摘下官服外的披風加於如懿瘦削的肩上,替她擋住涼夜的侵襲。
歲月那樣長,衣衫那樣薄,即便心無可棲處,亦可稍稍溫暖。
然而,他並沒有那樣做,只是扶住了如懿的手臂,亦按住了被涌過的風吹起的撲展如碩大蝶翼的披風:「皇后娘娘這一路傷心,微臣會陪娘娘走下去。」
海蘭的目光中隱約浮起一絲疑慮,深深地看向凌雲徹。他頓一頓:「愉妃娘娘、李公公,也都會陪皇后娘娘走下去。」
海蘭的臉色稍稍和緩,沉聲道:「是,我會一直陪著姐姐。這句話,很早前我就說過。如今,以後,也是一樣。」
凌雲徹不敢再多言,只是隨著眾人往翊坤宮方向默默行走。
這一夜,原本是嬿婉侍奉皇帝在養心殿用晚膳,按著尋常,她也會順勢留下陪伴皇帝度過宮中寂寞的夜。但皇帝無心顧她,便去了御書房和大臣們商議準噶爾戰事。
嬿婉在暖閣里無聊而期盼地等著,綉了一會兒花,發了一會兒呆,慢慢熬著時辰,到了夜深時分,皇帝出了御書房,她極高興地迎了上去。皇帝還是推開了她,半含著歉疚笑道:「朕得去瞧瞧穎嬪,今日是她的生辰。」
嬿婉當然是知道其中的緣由的。穎嬪的族人為皇帝平定準噶爾戰事出力不少,何況滿蒙一家,蒙古一直是大清的有力後盾,因而皇帝一直對穎嬪十分眷顧。
嬿婉一直深以家世為憾,這一來自然不悅,卻也不敢有絲毫流露,只是以溫柔得能滴出水的語調相對:「皇上,今夜是和宜公主的五七之辰。臣妾是怕皇上觸目傷情,所以特來養心殿陪伴,皇上何必還要入後宮呢?」
皇帝也笑言相對,只道:「看時辰,只怕皇后已經去雨花閣行過五七的祭禮了。只是今日是穎嬪的生辰,再晚,朕也一定要去看看她的。」
嬿婉情知勸不動,勉強笑道:「皇上要去便早去,何必巴巴兒地到了這個時候才去吵穎嬪妹妹,臣妾也怕皇上明日要早起上朝,格外辛苦。」
皇帝爽然笑道:「這你便不知道了。朕一日沒有理會穎嬪,只當不知道她生辰的事,只怕這個時候她都己經生氣失落得很了,卻又不敢發作。朕此時再去,她才會又驚又喜。」
嬿婉雖然一肚子氣,卻也只得笑著趨奉道:「皇上就會弄這些心思討人喜歡。」
皇帝覷著眼看她:「你不喜歡?」
嬿婉只得笑吟吟:「皇上慣會取笑臣妾。那麼,臣妾恭送皇上了。」
直到目送皇帝離開,嬿婉才扶了春嬋的手離開養心殿。這一路,她有些悶悶的。春嬋只道:「小主,皇上去不去看穎嬪,其實也沒什麼。您怎麼倒只提起五公主五七祭禮的事?」
嬿婉「咯」的一聲冷笑,清碎如冰:「這些日子皇上有多為五公主傷心,本宮如何不知道?五公主死前是什麼模樣,如癲如狂,皇上只怕這輩子都忘不了。且這件事,宮裡人瞧著都像是誰做的?」
春嬋微笑:「那自然是和嘉貴妃脫不了干係了。」
「是了。」嬿婉的唇角浮起得意的笑色,「那皇上為什麼不立刻處置了嘉貴妃?依著皇上的性子,傷了他的愛女卻還不立即處置,固然是因為嘉貴妃多年得寵的緣故,也是因為她的三個兒子和李朝母族的地位。皇上為難是不知該如何處置,真兇似是非是,皇上處置不了嘉貴妃,便給不了五公主一個交代,當然為難。」她搖著手中的葵紋明綾白團扇,「嘉貴妃的兒子,一個被皇上冷落,一個摔殘了腿,真是不濟!本宮還以為那幾枚針,夠送永璇上西天見佛祖了呢!」
「躲得過一時,躲不過一世。如今兒子殘了腿,親額娘又失寵禁足,活著眼睜睜看著才是苦呢。若死了一了百了,豈不沒意思了!」春嬋一笑,「那日瀾翠還和奴婢說嘴,說碰上守坤寧宮的侍衛趙九宵。」
「趙九宵?」嬿婉警覺,「他和瀾翠說什麼?他們怎麼認識的?」
春嬋笑道:「有次小主不是召趙九宵來永壽宮,是讓瀾翠送他的么?怕是那時認識的。那傻小子怕是看上瀾翠了,每次初一、十五咱們去坤寧宮,他都想蹭著瀾翠說話。可瀾翠都不理他,越是這樣,他就越纏著瀾翠說話。這不,就說起有次他和皇上御前的紅人凌大人喝酒,見他袖著幾枚銀針,那日正是凌大人從馬場查八阿哥墜馬之事回來的日子。」她見嬿婉的神色逐漸鄭重,「這樣要緊的事,奴婢特意囑了瀾翠又問了一次。但瀾翠說趙九宵什麼也不知,進忠也說,凌大人向皇上復命時根本沒提過什麼銀針。奴婢想,凌大人重情重義,怕是查出了什麼蛛絲馬跡,卻什麼也不肯說。何況,許多事,根本沒有痕迹可查。」
春嬋的話,讓嬿婉安心。有感動的暖色在嬿婉的臉上漾起,很快,更多的得意覆蓋了那抹感動。嬿婉撫摸著手指上凌雲徹當年相送的紅寶石戒指。暗夜裡,它即便是寶石粉做的,亦有珊瑚色的光華流轉。嬿婉嬌麗一笑:「不管為了什麼,也不管本宮怎麼對他,這些年他心裡有誰,本宮都是知道的。這個人啊,就是嘴硬而已!」
春嬋扶住了嬿婉,輕笑道:「那是。小主盛年華光,連皇上都愛不釋手,何況是一個小小的侍衛,當然對小主視若天人,捧在掌心了!否則當年為了嘉貴妃的肚兜鬧出來的委屈,他怎麼平白兜著不說了呢。」她頓一頓,隱秘地笑道,「奴婢還聽說,凌大人忙著在宮中當差,很少回宮外的宅子,所以冷落了嬌妻,惹得不滿呢。」
嬿婉唇角揚得更高,笑容好似兜不住似的,「茂倩只是一個宮女,又是皇上指婚,本來就沒什麼情意。」
春嬋忙道:「凌大人還不是因為心裡有小主,看什麼人都不能入眼了!」
嬿婉的笑容瞬間凝住:「有的人的心意是難得了,只是皇上么…」
春嬋恭謹回道:「皇后娘娘這朵花開到了盛時,接下去便只能是盛極而衰。而小主這朵花才開了幾瓣兒,有的是無窮無盡的好時候呢。」
嬿婉嗤道:「左右今兒是和宜那短命孩子的五七,咱們便拐去翊坤宮,聽聽皇后的哭聲吧。」
不遠的彼端,隱約可見翊坤宮宮門一角。襯在如墨的天色下,盤踞于飛檐之上的獸頭朦朦朧朧,卻不失莊嚴之態。
凌雲徹陪在如懿身後,心下微涼如晨霧瀰漫。
這,便是盡頭了。
這一晚,他能陪她走這一段,己是難得的奢望。
翊坤宮一門相隔,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他依舊是養心殿前小小的御前侍衛。只可遙遙一望,再不能同路而行。
這一段路,已經太難得,太難得了。
李玉先於他躬身施禮:「皇后娘娘,愉妃娘娘,夜已深,兩位娘娘早些安置。奴才先告退了。」他的眼神一撩,凌雲徹會意,便也照著他的話又說了一遍,還是忍不住道:「皇后娘娘保重,萬勿再傷心了。」
海蘭揮了揮手:「有勞李公公和凌大人了。」她停一停,「李公公還要趕著去咸福宮伺候皇上和穎嬪,趕緊去吧。」
李玉與凌雲徹立在翊坤宮門外,目送如懿與海蘭入內,方才躬身離開。凌雲徹似有些不舍,腳步微微滯緩,還是趕緊跟上了。
甬道的轉角處,嬿婉的臉色己經如數九寒冰,幾可凍煞人了。春嬋從未見過嬿婉這樣的神色,不覺有些害怕,輕聲喚道:「小主小主!您怎麼了?」
嬿婉迷離的眼波牢牢地注視著前方,她幽幽凝眸處,正是凌雲徹漸行漸遠的背影。有一抹濃翳的憂傷從眸底流過,伶仃的嘆息彷彿劃破她的胸腔:「一個男人用這樣的眼神看一個女人,是為什麼?」
她這樣的嘆息,似是自問,亦像是在問春嬋。
春嬋嚇得有些懵了,哪裡敢接話,只能怯怯低頭。
嬿婉亦不需她回答,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傷感之中:「都過去了啊…都過去了!」她的臉色如湖鏡般沉下去,唯有雙眸中幾點星光水波瀲灧,流露出濃不可破的恨意,「可是,哪怕己經是過去,本宮也容不得!喜歡過本宮一時,便要喜歡本宮一世,永遠不許變!皇上是這樣,他是這樣,誰都一樣!誰要改變了這個,本宮絕不會放過他!」
乾隆二十年五月,前線捷報頻傳。達瓦齊自帶兵負隅頑抗,軍械不整,馬力亦疲,各處可調之兵,己收括無遺,使得眾心離散,紛紛投降。北路和西路大軍分兵兩翼各據地勢,包圍了達瓦齊最後棲身的格登山。清軍出其不意,突入敵營,策馬橫刀,乘夜襲擊。達瓦齊及部下措手不及,亂作一團,自相踐踏,死者不可勝數,萬餘敵兵,頃刻瓦解。達瓦齊率兩千餘人倉皇逃遁,黎明時才被追兵捕到。
皇帝大喜過望,當即下令將達瓦齊及家人解送回京,不許怠慢。
太后於慈寧宮中閉門誦經祝禱多日,聽得此消息,情急不己:「端淑如何?」
福珈喜不自禁:「公主無恙,一切平安。」
太后聞言欣慰,長嘆一聲:「天命庇佑,大清安寧。只是皇帝要如何處置達瓦齊及端淑長公主?」
福珈且笑且流淚,激動道,「皇上恩慈,說於恆有言,曰殺寧育,受俘赦之,不我擴度,又說要寧宥加恩,封達瓦齊為親王,准許他及子女居住京城,再不北歸。」她說得太急,又道,「皇上孝心,以平定準噶爾達瓦齊遣官司祭告天地、社稷、先師孔子,更要為太后您上徽號,以示慶賀。徽號也讓內務府似好了,是『裕壽』二字,可見皇上仁孝。」
太后漠然一笑,輕嗤道:「皇帝要真是仁孝,就讓端淑與達瓦齊這個逆臣和離,搬入慈寧宮中與哀家同住。」
福珈的笑容一滯,如飄落於湖心上的花瓣,旋即沉沒。
太后見她默然,不覺急道:「端淑怎麼了?你不是說她一切平安么?」
福珈笑得比哭還難看,躊躇半日,逼不過了才道:「太后萬喜,長公主有孕,已經五個月了!」
太后一怔,手中的佛珠滾落在地,咕嚕咕嚕散了滿殿。她踉蹌幾步,險險跌坐於榻上,不覺淚流滿面:「冤孽!冤孽!這麼說,哀家的端淑就一輩子要和達瓦齊這個逆賊在一起!為什麼?為什麼沒有人告訴哀家?」
福珈垂淚道:「太后,奴婢也是剛剛知道,聽端淑長公主剛有孕時也曾想悄悄除掉孩子,但始終狠不下心,如今也來不及了!」
太后蒼老而哀傷的面上閃過一絲戾氣,狠道:「怎麼來不及?若除了孩子,一了百了,端淑也可以和離了。」
福珈嚇了一大跳:「太后,您可別這麼說!公主的月份這麼大了,若強行墮下孩子,只怕也傷了公主。」
太后一怔,神色旋即軟弱而無助,靠在福珈手臂上,熱淚淆淆而下:「是啊,哀家可以對任何人狠下心腸,卻不能這般對自己的女兒。罷了,罷了,這都是命數啊!」
福珈哭道:「太后,皇上既然決定善待達瓦齊,必定也會善待公主。皇上說了,達瓦齊午門受俘,行獻俘禮之後,只要他能痛改前非,輸誠投順,皇帝也會一體封爵,不令他再有所失。這樣長公主也能在京城安穩度日了,太后想要見公主還不容易么?」
太后頹然道:「也罷。皇帝行事仁孝,其實心性難以動搖。只要端淑能在哀家膝下朝夕相見,彼此看見平安,哀家也無話可說了。」